7.惊悚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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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晚归几乎成了龙步云的例行公事。
他忙着查毒手夜盗一案;忙着拨心思将二师弟揪下山来出卖劳力;忙着承接其他捕头捅下的娄子;忙着捉偷儿;忙着除恶霸;忙着、忙着……
他很忙,这点他自己是再肯定不过,身体及精神都处于紧绷状态。但……在忙碌背后,却是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无力混沌——他在无力些什么呢?花了整天的时间一件件处理他的公务,心头却老悬着某人某事,不确定的担忧感在收拾一天的忙碌之后更加惊人地涌上脑海,满满地占据了思绪。
是的,那个悬在心头的某人,正是他亲手推出龙府的娃娃。
不知皇甫混蛋是否会待她如亲妹?抑或对她恶言相向?
不知皇甫混蛋是否会让她饿着、冷着?还是压根对她不闻不问?
不知她是否受人欺凌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不知她是否习惯了夜里没有他身上香气所围绕时的睡眠?
他却提不起勇气踏进客栈去瞧瞧她的近况,就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她从皇甫夫妇身畔给抢回来。
龙步云自嘲地摇头。
打从娃娃离开了龙府便不曾捎来任何只字片语,想必她过得极好,否则依她的性子早早便回来诉苦,赖着要留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看来,过得不好的人,是他吧。
是他习惯了像雀儿般聒噪的她老是腻在他身旁;习惯了似笑软语的轻喃;甚至习惯了每夜压在他胸膛的重量。
习惯,果然是种让人不自觉深深执迷而眷恋的玩意儿,沾也沾不得。
他恐怕不仅是沾上了,也沉迷了。
龙步云进到龙府,通常他回到家时,整个府邸只剩守门的奴仆仍醒着,而他每每回府时总习惯地问:“今天娃娃姑娘是否有回府,抑或捎来手信?”就怕遗漏了她求救或委屈的消息。
但往往得到的答复都是摇头,所以他也不再多问,直接进到阒黑大厅,夜阑人静中孤寂而清亮的足音回荡。
“少爷,您回来了。”管事龙伯在黑暗中突然现身,让龙步云着实吓了一大跳。
“龙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少爷,属下在等您回来。”
龙步云不由得失笑,打从他入主衙门,接下捕头一职,龙府里可从没有人为他等过门呢。“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他直觉地问。
“没事,只想送碗汤给少爷喝。”龙伯风霜满布的皱纹脸庞积起笑意,珍惜呵护地捧着一碗热汤。
“就为了一碗汤?你一直等到现在?”
“是呀。再忙也要让你喝碗汤。”好熟的台词,呵呵。
龙步云真该为龙伯此举而流下珍贵男儿泪,没料到龙伯撑着浓浓睡意和八十来岁的硬朗老骨头,只为了递给他一碗热汤暖胃。
“龙伯,你……”忠仆,真是忠仆。
“少爷先别忙着感激,汤凉就不好喝了,快喝快喝。”
龙步云当然没有拒绝龙伯的好意,两三声咕噜噜就灌下热汤,忽略了在黑暗中贼贼浅笑的龙伯。
汤碗见底,龙伯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喝完就快快回房,回房去睡。”龙伯边笑边拖着蹒跚步履走向厨房,不时回头朝龙步云笑,笑得他一头雾水。
不过一碗仅让他驱逐寒意的热汤,倒不曾让龙步云再起疑心。
龙步云绕过大厅,步上台阶。
短短几步距离,龙步云的额际已被逼出十数颗热汗,伸手一抹便是满手湿淋。奇怪……龙伯递给他的那碗热汤究竟是什么食材熬煮而成的,竟有如此强烈的驱寒功效?不,别说驱寒,他现在甚至觉得浑身燥热难当。
龙步云嘴里吐吁着热气,右手成扇地猛扇自个儿汗湿的脸。
再向前行数步,他的轻喘变成浓重的鼻息,整个人就像快被烈火吞噬殆尽般难受——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怪汤?!”龙步云咬牙低咒,快步回到房内,只想拎套干净的衣裳,到浴间去冲场冷水澡。
门扉一开。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龙步云喃喃低语,尤其是目光落在那具伏在他床铺中央,睡得不醒人事的软软娇躯,“……就像泠溱说的,我近日太过劳累,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不该躺在这里的她……沐完浴出来,这些幻影和不适全都会消失,对,就是这样。”他边喘息边点头,匆匆拿了套衣衫便转向内室旁的浴间沐浴。
娃娃就是让一阵阵的泼水声及龙步云粗重的吐呐声给吵醒,眨眨眼,发觉窗外仍是迷蒙一片。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呼噜噜地打个哈欠,等待浴间的水声停止,等着等着又陷入短暂熟睡。
浑身水湿的龙步云茫然站在床边,幻觉仍在,而且更离谱的是眼前的幻觉还边傻笑,边打盹,边娇吁。
龙步云兀自怔忡,娃娃却因鼻腔嗅得那股令人怀念到想哭的香气而睁开睡眸,“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噢。”嫩软的嗓音因酣睡而显得轻哑。
幻觉还会说话?
“龙老大?”
龙步云双手朝脸上一抹,仿佛无视她的笑靥及谈话,径自躺在床上,双眼一闭,嘴里不断反复嘟囔,内容不外乎“幻听幻觉”、“我一定是累出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类的自嘲。
娃娃翻身一滚,趴在他胸前,“龙老大,你在嘀咕些什么呀?”
“幻觉还有重量……”龙步云潜意识抗拒——抗拒着焚身的火焰。
“我才不是幻觉咧,你摸摸,我是真的娃娃噢。”娃娃揪住龙步云的双手,直直拍抚在她的粉颊,顺势还在他掌心磨蹭磨蹭,让龙步云接受事实,“你怎么瞧见了我,一点也不开心呀?”
冰凉的触觉享受就近在咫尺,就在他的掌间,收拢十指便能轻易抓到……
他想……
龙步云突地坐起身,害得他怀里的娃娃咚咚地滚到床角,只见他走到桌前,猛灌着一壶茶,借以浇熄体内某把无名之火。
“龙老大?”
下一刻,龙步云摔掉那把无法“灭火”的破茶壶,只丢下一句“别跟来”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娃娃圆眸一瞠,被抛下得莫名其妙。
“龙老大,你要上哪去?等等我!”她也追着下床,手短脚短的她自是追赶得辛苦,她展臂一跳,牢牢钳住龙步云的臂膀,让他连拖带拉地向前而行。
“你好好的房间不睡,为什么要转移阵地到客房咧?客房的床又没有这里比较暖和,我都帮你把房间的被子给煨暖了——”娃娃状似埋怨地轻叫,更多的抱怨还来不及脱口而出,她的身子已经随着龙步云踏进客房内的巨掌给扯进浑厚胸膛内,一旋身,她被压挤在起伏激烈的胸膛及门扉之间。
“你……”抬起头,却见到龙步云火红的脸及蕴藏着炙温的烈眸。她才想再开口,龙步云已先伸手为她拨去颊边披散的绸发,缓缓拢聚在她背脊之后,而他右手轻抚她挺直的脊骨,左手则停留在她颚骨边缘游走。
他俯下颈,贴在她耳畔,吐气似的轻语,更像强烈压抑的咬牙:“我给过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扣着她小巧下巴的指节一抬,迫使她仰首迎向他的唇舌侵略。
似懂非懂的娃娃瞅着双眸,怔怔地看着贴近脸庞的他,他的唇衔紧她的,灵滑的舌却趁着喘息空隙探入她口中,搅和着她的青涩,也在索求着她的响应。
他的气息熨烫着她的肌肤,那是有别于他向来的沉稳内敛,可此时缭绕在两人周身的香气又在在证实着他就是龙步云本尊,绝无分号。
他的舌尖挑动着她混沌而木讷的香舌,像是在诱惑着她一同舞动纠缠,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呀!她甚至连双手该摆放在哪里都摸不着头绪,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启牙关,避免一时不查地咬断龙步云的舌根,她曾不留神地咬过自个儿舌头的经验,那可是很痛的。
支撑在她身后那只炙人的掌心微微施力,将她更压近他,也迫使她的柔软分寸不离地贴紧他,他的唇仍未放过啃啮她的唇瓣,虎跃的步伐却带动着她朝床铺走去,每前行一步,他的手掌便剥除一件她身上累赘的襦衫。
“龙老大,你是不是因为喝了龙伯递给你那碗汤才变得这么怪?”娃娃趁着龙步云换气的空档,将心底疑问全盘托出。虽然那碗汤的“制作过程”是出自于她的纤纤柔荑,但她并没有见到他饮下,所以问得很不确定。

龙步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现在脑中的神志早教皇甫的药丸给烧成灰烬,饥渴的布满浑身血脉,流窜在他所有感官,每一喘息一吐纳也按捺不住翻江倒海的火热。他支起身子,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娃娃娇甜而信赖的脸蛋。
焚灼的阔胸不曾迟疑地再度覆上她的身躯,膊肘架撑在她螓首数寸之距,牢密地将她锁在其间。
“呃……”娃娃几乎要教他滚烫的肤温所震慑,他的唇手肆无忌惮地抚遍她因冷颤而突生的鸡皮疙瘩,吻下她一个又一个的稚气惊呼及生涩愕然,他的攻势之猛烈她全然无法招架,只能反应迟钝地任他吮吻完颈项后,才慌张地捂住他含吮过的部分,从脖子到手臂,再到锁骨,只见她忙碌的十指混乱着抚贴在自个儿身上,却阻止不了他品尝她晶莹雪肤的鸷猛,她的憨举就如同被蚊子叮咬过后才拍击它所咬出的红肿一样毫无用处。
一朵朵齿形的红花霸道地烙在她身上,掩没了娃娃锁骨周围那数颗因长期吸入熏蚊蚊香——贵妃醉,所带来的后遗红疹。
孟浪的举止吓坏了满脸错愕的娃娃。
“你你你你在做——咳咳……做什么——”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梗住,双手直觉反应地推动那颗脑袋瓜子,见他文风不动,她只好缩着自个的肩胛,借以避开他的掌握,娇躯却仍被锁在他身下,她越是挣扎,他越是难以自制,“你你你敢再吃我的衣裳,我、我就咬你噢——”她露出一排贝齿,以为这样就能恫吓龙步云。
岂料她的威胁还来不及奏效,龙步云已抢先一步——咬她。
他的唇舌尝遍了她的白皙,并毫不留情地在上头烙下属于他的痕印。
涨红的脸蛋及发窘的鼻头不断吸气,水泪迷蒙的眼掩不住困疑地望向疼痛的来源——难怪皇甫臭鸡蛋说乖乖躺在床上被蚊子叮也会痛……倘若那只蚊子的体型与一个人同样大小,被咬到不疼才有鬼!呜……
而夜,还深。
? ? ?
卯时的日光已洋洋洒洒地落入雕花窗棂,枝丫上的雀儿也嘻嘻嚷嚷地跳上跳下,吱吱喳喳。
好吵。这该死的麻雀,大清早扰人清梦!
龙步云低咒数咒,扬手撑额地挡住透窗而入的耀眼日芒。
雀儿不知人类的起床气,兀自振翅引吭,其中夹杂着某种规律而清脆的声音——喝,雀儿还会嗑瓜子咧!咦……嗑瓜子?
龙步云双眉一拢,强睁起疲累双眸,浑身虚脱似的精疲力尽——还真像纵欲过度的现世报——龙步云突地完全清醒,不只是因为脑中方才闪过的念头及昨夜似幻似真的无边春梦,更因某只嗑瓜子的“雀儿”已经凑着粉嫩嫩的笑脸朝他道早安。
“你怎么会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夜就来啦,龙老大,你忘啦?”娃娃还搬了张木椅,衣着整齐地坐在床头瞧他。
他的记忆只到他踏进客房的前一瞬间及整夜的火热煎熬。“我没什么印象,天,我浑身的骨头都好酸,像要散了一样……”
闻言,娃娃粉憨的笑靥也添了红霞,“谁叫你昨夜使坏。”捧着火辣辣的双颊细声嘟囔。
“等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龙步云虽然早由锦被底下一丝不挂的自己及娇态尽展的娃娃猜到她嘴里的“使坏”绝对是属于辣手摧花的极大恶行,仍抱希望地问。
“明知故问。”娃娃啐了他一声。又忆起皇甫臭鸡蛋当日的交代,她急忙挤出假泪,抽抽噎噎地数落起龙步云的罪状,这可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呢。“你昨儿个晚上欺负我!”
“喔?”龙步云看着娃娃由指缝中偷觑他,提起兴致迎向她的指控。
“你剥我衣裳就像剥瓜子壳似的,还对我毛手毛脚,做这个做那个的,呜呜……”假哭声太过明显,娃娃继续控诉,“外头的人都说你是见义勇为的好捕头,为民除害的大好人,呜,可是你昨天欺负良家妇女——就是我,呜,你要负责,呜呜……”活灵灵的眸子又瞟向他,在接触到龙步云的目光时又欲盖弥彰地掩在指掌间,“你不可以不认账,呜……你昨夜就像头禽兽,你瞧,我身上还有好多好多的齿印,都是你咬出来的翻弄衣领,露出一小截白皙肌肤,还有腕脉、臂膀,处处点点的淤红指控着他的暴行。
龙步云执起她的手,比对着她手背上的齿印,没错,的确与他的吻合。
“我没诓你吧,呜呜。你把我翻来翻去,又亲又咬,又舔又搂,又是那样又是这样,呜——”娃娃假哭得好卖力,比手划脚地将昨夜的情景用两只手再表演一次,像个认真的说书师父,而她的右手是昨夜的摧花龙步云,左手则扮演可怜兮兮的狼爪残花娃娃,两手纠缠得难分难舍。
龙步云双手环胸,觑了她红扑扑的粉颊及卖力表演的纤纤柔荑。
“听起来挺有趣的。”尤其她语焉不详的支支吾吾间隐盖太多令人暇想的春色空间。
“所以——”娃娃开始下结论,“你现在一定觉得良心很不安,很对不起我,很想补偿我,是不?”
她眨着期待的眼,等待龙步云点头,她好继续开出索偿的条件。
岂料——
“……我没印象的,一切都不算数。”龙步云咧齿一笑,存心逗着她玩。
除非让他再温习一次,加深印象,否则他决定效法恶人推托的行径,否认、否认,再否认。
娃娃俏脸一垮,“你……不认账?!”
? ? ?
“呜呜……”
娃娃晴天霹雳地爆出如雷大哭,从龙府一路哭回客栈。
“宝春姐!皇甫臭鸡蛋!呜呜……宝春姐!”她胡乱敲着客栈房门,里头传来数声慌张的惊呼及男人不满的斥咒,半晌,双颊异常红滟的宝春才披散着一头青丝开了房门。
“娃娃?”
“哇——宝春姐!”娃娃扑进宝春的胸膛,哭得好不委屈。
“怎么了?”
“呜……龙老大他……呜,他好坏!他不想负责任啦!”
“啊?!这……”宝春忧心地转向皇甫,皇甫慵懒地披上薄衫,一脸被打断好事的不爽样,宝春急道:“相公,对于龙捕头……我们猜错了他的心思吗?”
“笨丫头,把你和龙步云的对话全盘讲来听听。”
娃娃抽泣着,乖乖照实说。
皇甫听罢,只拨了拨自个儿的银发。老实说,他着实有些同情龙步云的遭遇,一个被的男人只不过隔天清晨想再重温一回翻云覆雨的缠绵,毕竟他前一夜算是“被动”的一方,所以才说了句“他没印象的,一切都不算数”——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偏偏龙步云遇上的是急惊风娃娃,她八成没给龙步云解释的机会,调头便跑回客栈,留下龙步云独自捶胸饮恨。
“龙步云呀,龙步云,这回我倒真不知道该不该帮你,帮你解释就等于将娃娃这个代表着麻烦的未来转嫁给你;不帮你解释嘛,这蠢丫头又笨到无与伦比,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想透的一日,这也代表着她会一直赖在我和娘子之间,阻挠我未来的幸福人生,所以——”皇甫脑中飞快地衡量,立刻在心底作下决定,“与你的幸福相较,当然是我未来的幸福人生比较重要呀!”丝毫没有迟疑。
“嗯哼。”皇甫清清喉头,正准备花费一番唇舌将龙步云“正常男人”的反应告知给笨娃娃知晓,再抬头,房内除了亲亲的宝贝娘子之外,哪里还有笨娃娃的踪影?
“她人咧?”
“相公……娃娃她哭着说要回灵山去,再也不回来了……这下怎么办?”
唉,遇到这种蠢丫头,皇甫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接着更麻烦的家伙也登了场——
龙步云洗脱以往正直尔雅的倜傥,身上随便套了件皱单衣,看得出来他的匆忙及慌乱,他闯进客栈,劈头就问:“娃娃人呢?”
“回灵山,再也不回来了。”皇甫将宝春方才的话转送给龙步云。
“灵山?!灵山在哪里?!”
皇甫的回答只有肩一耸,眉一挑。
在场从没人知道娃娃老挂在嘴上的灵山究竟是哪里……窗外突然飞过一只乌鸦,在三人静默的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
嘎、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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