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 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历史上的雍正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皇帝,他没有声色犬马之好,总共只有八位后妃,是清代皇帝中后宫妃子最少的一个,因而这一届选秀除了为皇帝充裕后宫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给两位阿哥和王亲贵族们指婚。
泠嫣是鄂家唯一适龄进宫参加选秀的女儿,进京之时姨父曾提及现任云贵总督兼军机大臣鄂尔泰是他的堂兄,泠嫣进宫的事宜他已派人打点好了。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泠嫣居然有个堂堂二品大员的伯父,仰仗着鄂尔泰如今的权势和官位,西林觉罗氏在八旗里也算得上是声势显赫的家族。可是为了巩固西林觉罗氏家族的地位,即使泠嫣有万般不情愿仍不得不进宫,这就是生为鄂家女儿的命运!
为了泠嫣我不惜放弃和穆清的感情代替她进宫,“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命运又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我已无心力去多想。。。只希望她和他能幸福,就好!可是。。。这之后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难道真的就要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而后相夫教子,安分守己的过一辈子?我不是古代的女子,不清楚《女四书》里那些需要恪守的宗法守则,我只知道无论是李涵珊还是鄂泠嫣她们都应该有选择幸福的权利,自己的命运应由自己来掌握而不是听从他人的摆布。所以即使进了宫,我也不能认命,我要想办法全身而退,早日离开这似海的深宫!
***
从初选开始早已有人为“泠嫣”打点好了一切,即使我“德、容、颜、工”考核的成绩平平还是顺利通过了层层复选最终留在了“记名”秀女的名列。可是古话有云:“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御前甄选那日我因为突感风寒没能参加,原以为这样就能被“撂牌子”然后退回本家。可笑自己用装病来逃避的方法太过天真,没能参加御前甄选对我而言或许是件焉知非福的事情!如果能预知这之后的一切,当初我就不会选择这么做了。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那些命中注定的际遇或许真的避无可避!
为了给阿哥和亲王赐婚,秀女们仍旧继续留在宫里接受“留宫住宿”的考察,只是在我养病期间其他秀女都被分派到东西六宫的各个宫殿当差,如今整个钟粹宫里也只有我一个人成天无所事事。就当我以为自己快被人遗忘时接到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我被分派到了摛-藻-堂当差。
第一次听见“摛藻堂”三个字时我还以为它是皇宫内的浴池,对于皇后的这番特殊指派,心里实在有些郁闷!后来跟着富公公来到位于御花园内堆秀山东侧的摛藻堂,才知道这里原是宫中藏书之所,是供皇上和后妃们休憩读书的地方。摛藻堂总共有五间厅室组成,正门的明间是用来存放古玩字画的,两旁的梢间分别按照——经、史、子、集的分类存放着各类书籍。这里的打扫由专门的宫女和太监负责,所以我的职责就是书籍的归类和整理。浏览子部的诸子之学时,翻遍了半间书室才找到了《本草纲目》这套医书,随手拿了一卷摊开来看,书里的繁体汉字大多很生僻,我都不认识多少,不过心里还是有种很亲切地感觉,就像看见熟悉的人事那般。每天到这来我都是靠翻阅医书来打发闲暇的时光,摛藻堂里藏书万卷,很多都是世间罕有的孤本和珍本,可是自从我来这当差都没见有人来过,看来这些王宫贵族只是靠藏书来附庸风雅,真正喜欢看书的并不多!
白日在摛藻堂当差多数时间都是在看医书,不知不觉中一套《本草纲目》已经被我翻看了一大半了。傍晚回到钟粹宫里只听见如意和吉祥这两个小丫头在我耳边叽喳个不停,她们是负责照料我饮食起居的小宫女也是我在这人情淡漠的后宫里为数不多的两个朋友。也许是我没什么小姐架子的原故,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们总是保持着十三四岁女孩子的天性——鸡婆且话很多,只要有这两个话匣子在耳边总是充斥着她们的说笑声。可是这种简单、惬意的日子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平淡的宫廷生活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时心血来潮我跟如意学起了针黹,连着几个晚上的努力,总算是绣好了一方四叶草边饰的锦帕。此刻端坐在妆台前细细审视着我的“处女绣”,心里不禁有丝小小的得意。
身后帮我梳头的吉祥好奇的看着我手里的锦帕,“别的女眷都在绢子上绣些花啊蝶啊之类的图案,小主的喜好总是异于常人,平日里总捧着本草药书来看,连这刺绣的花样也是花不像花,草不像草的!”说完还不忘朝镜子里的如意撇了撇嘴。
“这叫三叶草,是很常见的苜蓿科的植物。”
一旁帮我卸着头饰的如意奇怪的“咦”了一声,“小主说这是三叶草,可是小主绣的草不都是四片叶子的吗?”
手指着四叶草的心形叶瓣,“三叶草的一叶代表着希望;二叶代表着付出;三叶代表着真爱;而稀有的第四叶就代表着幸福。所以说找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就能得到幸福!”我笑容恬淡的说道。
如意从不知道什么是四叶草,听我说了其中的寓意小丫头不免有些心动,“吉祥,明天我们也去御花园里找找看这个四叶草吧!”
“小主说的都是真的吗?别是哄我们玩的吧!”四叶草的花语只有天性浪漫的女孩才会愿意相信,看来吉祥要比我和如意来得理性一些。
随手将耳坠摘下放进首饰盒里,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临合上盖子才发现穆清送我的那支珠花不在了。“如意,我早上戴的那支紫色的花形簪子你看见了吗?”抬起头来,镜子里的两人惊讶的互望一眼,“奴婢刚才给小主卸头饰就没看见!小主您…”“如意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也没看见!”吉祥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哭啊!兴许是掉在哪里了,我再找找就是了。”三个人在屋子里子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会不会掉在摛藻堂了?”吉祥突然提醒我说。这么想来或许是我倚着书架看书时不小心碰掉了,“那我现在就去那找找看!”
“可是小主,现在时辰不早了要是被嬷嬷知道这么晚你还离宫又要…还是明天再去吧!”
“没事的,我快去快回就是了!”那簪子可是穆清送我的,万一被打扫的人捡去呢?不顾她们的反对我一个人提着灯笼心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
虽然已是三月时节可是夜里的风仍旧带着寒意,原先已准备安寝了,匆忙间只在寝衣外面套了件素色的单薄外衫。寒风从领口直灌进来,吹得衣袂飘张、猎猎作响,此时我才后悔没有听如意的劝多套一件衣服。
踏进摛藻堂,感觉一下子暖和了许多。就着一点晕黄的灯光仔细看着脚下的青石地,沿着书架找了一遍都没有看见,难道是掉在御花园里了?提着灯笼转身往外走去。可刚走到屏风旁边就看见明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那人进来后匆忙关上门,侧着身小心的往外探望着。
也许是宫廷戏看得太多,脑子里面瞬时闪过“刺客”这个词语,可是他身上穿着寻常的马甲和长袍,如果是刺客似乎应该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出现才是,见他手上并没有刀剑之类的凶器,我想他应该不太可能是刺客了。心里猜测着他会不会是宫里的侍卫?电视上不是经常演的么,御前侍卫深夜赶来御花园幽会…想到这,自己都被这个凭空的假设吓出了一身冷汗,通常情况下被人撞破这种事情,知情者都会被灭口的!还好有屏风的遮掩他并没看见我,踉跄着往后退去,却不小心绊到了身旁的花架,急忙伸手稳住了架子上的花盆,可是即使这样还是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谁在那里?”循着声音他正往屏风这里走来。万一真的和我料想的那样,岂不是…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这时外面又有人进来了,拚着一线希望,想要从屏风那端穿过去,却被人一手拉了回来,他从身后箍制住我,想要开口呼救可是嘴却被他反手捂着只能挣扎着发出“嗯嗯…”声。
手里的灯笼被他夺过吹熄了,“嘘~别吱声!”他的气息喷在脸上让人禁不住浑身发怵。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要进来,不一会就听见关门离开的声音,“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说完慢慢松开捂着我的手。
四周的空气的仿佛凝滞了一般,他说他不是坏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不会被灭口?才刚刚心安了一些,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落锁声。不是那么悲哀吧?他似乎也明白了外面那声音意味着什么,箍着我手的力道又紧了紧。

“嘶~”我吃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人已经走了,你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吧?”
好似忽然意识到男女有别,身后的他一把将我推得远远的,害我差点又摔倒。“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唐突了,我不是故意轻薄。。。”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了。
没有理会他的抱歉,我径直走到门前,伸手推了推果然已经上锁了。身后是他跟近的脚步声,“是不是锁上了?”我没有回答他。“我记得堂西的角落有一扇小门的。”他说着就往西面的梢间走去,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表情恹恹的说道:“小门居然也锁上了!”
因为天寒,两旁梢间的槛窗都是封死的,明间的正门和西梢的小门如今又都被锁上了,所以此刻我们两个就这么被反锁在摛藻堂里。
“唉!原本我只打算进来暂避的,如今反倒被困在这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着,随后在我身旁蹲坐下来。“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这正是我想问的,好不好!”没有多想,话就这么说出口了。
“我是…宫里的侍卫。”他犹豫着回答道。
“你这人真奇怪,下了职不赶紧回去,跑来御花园做什么,而且…”我疑惑的问道,“侍卫可以随意进出后宫的吗?”
“因为…我不是一般的侍卫,我还是皇子的侍读。”
侍读?记得清宫戏里朝廷重臣的儿子都会进宫陪伴皇子一起读书,而且他们也被允许进出宫廷,看来之前的那些遐想是我太多心了?“你是皇子的侍读所以允许在后宫走动?”
“嗯,不过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意进出,看见后妃们也还是要避嫌的,所以我才会进来暂避,谁知道现在却被困在这里没办法出去!那你呢?都这么晚了怎么还留在这里?你是负责打扫摛藻堂的宫女吗?”
因为出来得匆忙所以只是将头发简单的编成了辫子,再看自己身上单薄素净的衣饰,难怪他会觉得我是宫女。“我是钟粹宫的小主。。。”
“怎么?你是留宫的秀女!”
我语气冷冷的打断他道:“我是宫女还是秀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划了几下都没点着,见我笨手笨脚的,他将我手里的火折抽了去,把各个角落的烛台都点亮了。“麻烦你把西梢间的烛台也点上吧!巡夜的人看见这里灯火通明一定会过来看个究竟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不等他回答我就拔了一支蜡烛朝东梢走去,一边将室内的烛台点燃,一边就着火光在书架周围又仔细找了一遍。“怎么没有呢?”
“你在找东西?”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把我吓了一跳,一松手蜡烛就滑落在地上,我急忙蹲身去捡,手背却不巧被他举着的蜡烛滴下的蜡油烫了一下。“好烫!”
随手丢开蜡烛,“你没事吧?”他拉着我的手问道:“很疼吗?对不起!我。。。”
挣扎着抽回手,“只是有些发红,应该没什么大碍!回去擦些药膏就是了。”
“万一留了疤。。。”
我玩笑着说道:“这点小伤总不见得破相吧!难道我还要你负责。。。”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下意识的别开目光,弯腰去捡地上的蜡烛。
身后的他开口问道:“为何要点那么多蜡烛呢?侍卫看见这里有火光自然会过来的,这里门窗都封死了,你把蜡烛全部点着了气味有些呛人。。。”
听他这么说来倒显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举着灯笼我一个人朝漆黑的里间走去。身后的他突然跟了上来。“你很怕黑?”
“我是在找。。。”东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听其他侍卫说,半夜路过这里会听见女子的哭声,有时还会看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在这附近走来走去。”
我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是那些受了责罚的小宫女跑到这来哭诉呢!”
“她身上穿的可是汉人的宫服!”我疑惑的看向他,他不会是想讲鬼故事来吓我吧?接下来呢,我是不是应该顺了他的意,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别说了,我。。。好怕!”
听见我说害怕他就不怀好意的伸出手来搭着我的肩膀,“呵呵~我逗你玩呢!这故事都是那些闲着无聊的宫人胡诌的,紫禁城里哪有什么鬼怪啊!再说,有我在这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哼~果然是个轻浮的家伙!我假装戚戚,“可是。。。你说的那个传闻我也听说过,那个女子好像是前朝的宫女,只因为前朝皇帝赞她的头发好看,她就被善妒的妃子派人用她自己的头发活活绞死了。估计是她死得太冤枉,所以她的鬼魂才总在这附近游荡想找人哭诉。姑姑说,如果晚上看见‘她’千万不能去看她的脸。”
“为什么?”他显然对我即兴瞎编的鬼故事很感兴趣。“因为她会缠着问你‘我好看吗?’如果你说不好看,她就会要了你的命。可是如果你说好看,那么她就会掀起遮挡着面孔的长发,当你看清她的面孔时。。。”见他面色渐渐发白,我压低了声音说道:“即使她不杀你,你也会被她活活吓死!长发下的那张脸。。。”说到这我不禁停了下来,惊慌失色的盯着他身后。
“你怎么了?”
我吓得倒退一步,颤抖着声音指着他身后,“她。。。她。。。在你。。。身后!”
“哪里?”他猛然转过身,借此机会我正好绕到他身后。随手扯开了发带,披头散发的搭着他的肩膀,“我好看吗?”
“啊~”只听他一声尖叫,嘻嘻~我的恶作剧成功了。“是你!”
掀起面前的头发朝跌坐在地上的他吐了吐舌头,“吓人好玩么?”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他愤愤的捶着一旁的青石地,“啊!”只见他手掌的一侧划了条长长的口子,血从伤口汩汩的流了出来。
“你怎么了?”这回倒是换我担忧了。蹲下身我急忙去检查他的伤口,“还好口子划得不深!”拿出手帕替他包扎着伤口,他却不领情的想要抽回手。“不用你假好心!”
“你凶什么,就算是气我骗你,你也不用拿自己的手来撒气吧!要不是见你流了那么多血,我才。。。”
“才什么?”
“才懒得管你呢!”
“你。。。”他瞪着我。我回瞪着他,“我知道我很好心,你不用谢我了!”
他被我噎得无语,突然又扑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人一次算是扯平了!”
“扯平?”我不解。
“我不小心烫伤了你,你又害我不小心划伤。现在我的手也负了伤,说不定会落疤的,那你是不是也要对我负责啊?”
“你不是说扯平了吗?”
“那我们就此扯平!”他孩子气的伸出小指与我拉钩,我含笑回应,“一人一次扯平了!”两个人互望着对方,彼此笑得肩膀都发颤起来。
“就是这晦气的东西,害我划伤了手。”他从一旁的青石地上捡起一支簪子,说完将簪子用力的掼了出去。
“我的簪子!”心疼得捡起被他抛到一旁的珠花,还好没有摔坏。回头怒瞪着他,“你才晦气呢!”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东西。。。”他起身追了出来。“你等等,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再说,明明是你的簪子害我手被划伤了嘛。”他的口气渐渐强硬起来。“要生气的人也是我才对!”见我没有理他的意思,他大声喊道:“喂~我叫你,你听到没有啊,我说对不起总可以了吧!是我不好,是我活该,活该被你的簪子划了手!”
停下脚步,“是我——对不起!”似乎没料到我会道歉,他居然怔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转身朝他微微一笑,“你帮我找到了簪子,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或许是惊愕于我态度扭转之快,愣在原地的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就在此时堂外有人走了过来,“小主,你在吗?”是如意的声音。我兴奋的跑到门边,“我被锁在里面了,你快去找人来开门。”
几经辗转门总算打开了,为了避嫌我和他一前一后离开了摛藻堂。那晚的一切感觉上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抛开这段奇异的插曲,我的宫廷生活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直到再次遇见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