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质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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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封帝都,昶安城。
“樊汲,你真的带够了银两么?”昶安城最华贵的酒楼里,皮肤白皙的锦衣少年瞅了瞅面前的满桌美馔,有些不安的问道。
“第三遍了。”对面的黑衣少年衣领上有隐晦精致的图纹,几朵暗色金丝勾成的蔷薇,那是御林军的标识。
他瞥了锦衣少年一眼,“怕我没带够银两就别吃。”
桌子另一侧,还有一个青衣女孩靠窗坐着,瘦瘦小小的骨架,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在桌下狠狠踢了樊汲一脚,“皈寒是怕你又像上次一样,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还把我们叫去赌钱,结果被人追了三条街不说,还落了个赖赌账的恶名声!”
“那次不算,”樊汲奋力的啃着一条鸡腿,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曹猛赌钱从来没赢过,只要他去了赌场,我就不用带钱,横竖是赢,谁知道他那次他妈的发哪门子疯,连赢了十几把,连常胜将军唐超匀都输了个精光,我他妈的算是运气不好。”
“肯定是出老千了!”女孩想想也觉得不对,跳起来说道,“下次带够钱咱再去和那小子赌一把,樊汲你上,我和皈寒站一旁什么都不干,就盯着他,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女孩眼眸清澈,一双黑眸如同明镜一般,凡尘俗世映入她眼中,尽皆成了水。
“就这么说定了,不过话说回来,请了这一顿我这个月的饷银估计就剩不了几个了,你们两个想办法弄赌资。”
锦衣少年秀气的眼眨了眨,思虑片刻,他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上次都给你还赌债了,身上值钱点的就只有这块玉佩,够了吗?”
樊汲停下啃鸡腿的动作,盯着那块玉佩,半晌,才扔了手中的鸡骨头,抓起桌上的玉佩扔回少年怀里,“温皈寒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也拿去赌!”
“皈寒,我去想办法,把你的玉佩收起来!”女孩也学了大人的语气,认真的说道。
“可是弘若,你不是已经被王家的小姐赶出来了……”
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昨天听人说孙尚书家要找下人,我去碰碰运气,要是被看上了,每个月拿到的钱可比王大户家给的多!”
“又换了个孙尚书?”樊汲皱了皱浓黑的眉,“弘若你老是这么跳来跳去累不累啊?温皈寒家里也有权有势,你怎么不上他家去?”
温皈寒亦是转过头看着弘若,“是啊,弘若你还是来我家吧,我爹不会知道的。”
弘若摆了摆手,“不行不行,你爹是老古板,在你家说话大点声都是死罪,我去还不得天天被人骂。”
“也对,温皈寒家管得是严了点。”赞同的点点头,樊汲又低下头继续大块朵颐。
似乎想到了什么,弘若朝他伸出手,“樊汲,我还是不放心,把你钱袋拿我瞧瞧。”
樊汲“啧”了一声,还是摘下钱袋扔给了弘若,“今天上午刚领到的,十两银子,都在里头。”
弘若把那只脏不拉叽的钱袋扯开来一看,俊俏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一片,“樊汲,你钱袋里怎么全是石头?!”
“石头?”从一大堆美味里抬起头,樊汲莫名其妙的看了弘若一眼,一把抓过钱袋。
钱袋里全是些碎石子,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一定是唐超匀他们干的好事!”樊汲用力将钱袋扔了出去,愤而起身,“一定是叫唐超匀他们给换掉了,他妈的这帮孙子就会偷,他妈的怎么不回家偷自己的老娘!”
弘若和温皈寒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无奈,“现在怎么办?”
樊汲愤怒完之后,又颇为苦恼的坐下来,“把银子要回来倒是不难,问题是我们现在怎么从这里出去?”
弘若起身,朝窗户外看了看,又一脸惨白的转过身,“从这里跳下去,不死也残废……”
温皈寒看了看一大桌的酒菜,想起上次跟着樊汲吃霸王饭差点被打个半死的经历,说话也不利索起来,“那……那……我回家拿银子?”
“不行!”樊汲连连摇头,“那你老爹会先把你吊起来打一顿,然后关两个月禁闭,然后半年不给你零花钱。”
“我不想刷碗……”弘若哭丧着脸坐下,“这一顿的价钱足够我们三个在这里刷两个月碗了。”
“两个月?”温皈寒吞了一口口水,“我爹要是两个月找不到我,非把昶安城翻过来不可。”
“嘿嘿,我要是突然不见了,御林军里那些王八蛋肯定高兴坏了,因为又可以多吃一份空饷。”樊汲轻笑了两声,英武不羁的年轻面容上,落寞一闪而过。
“还是跑吧!”弘若咬了咬牙,漆黑的眼珠溜溜的转动着,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楼梯口有人守着,不给钱肯定逃不掉。”温皈寒也仔细看了看周围,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还是先把玉佩押这里,我回家找魏嬷嬷要点钱再来赎好了。”
碧绿的玉佩被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握着,在日光的照射下轮转着柔和温润的光。
弘若迟疑了一下,“若是要不回了怎么办?”
“他敢!”樊汲一拍桌子,“要是不肯还,我就叫上几个兄弟拆了这间酒楼。”
“皈寒,你娘还给你留了其他东西么?”弘若转过头问道。
温皈寒微蹙起秀长的眉,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了,这是唯一的东西。”顿了顿,他面上浮起温和的笑容,“没关系,弘若,我娘如果还在,也一定是宁愿我拿出玉佩付饭钱,也不愿意我被扣在这里洗碗的。”
弘若轻轻叹了口气,“你娘真好……”

接过温皈寒手中的玉佩,她反复掂了掂,才极其无奈的扯着嗓子喊道,“老板,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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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大学士温怀远府
温府坐落在昶安城的北侧的内城,皇宫之南,是京城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百官衙署都安置在这里。
站在昶安城最高的锦阳山上,可以看到这片地方高阁勾连,雕梁画栋,每一户朱红的大门后,都连着一整片的亭台楼阁,屋檐下大红的灯笼如同长蛇一般逶迤盘绕,高贵中带着森严,即使是站在高处,依然可以清晰看到这片地方的奢华富贵之气,如同寺庙里终年不灭的烟雾一般缓缓升腾。
这是贵族们聚居的地方,每次弘若跟着温皈寒来这里,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因为这片地方连空气里,都流淌着权欲的味道。
温府后门处,弘若和温皈寒偷偷摸摸的推开门闪了进去,把守的家丁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倚着门坐着,一双眼仿似半梦半醒一般眯着,对于面前一闪而过的两道人影毫无反应。
进了门,温皈寒小声的叮嘱弘若,“我去找嬷嬷拿钱,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哦。”
弘若点点头,“快去吧,别被你爹发现了。”
温皈寒又四处看了看,才做贼一般闪进一旁的长廊里,拐了个弯,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弘若站在原地,一双灵动的大眼左瞟右瞟,最终瞄到一株两人高的大树,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跑到树下,三两下“蹭蹭”的上了树,然后找了一处粗壮的枝桠躺下,头枕着手臂,把自己隐没在大树浓密的枝叶里。
等温皈寒回来,就张牙舞爪的从树上跳下去,吓他一跳……
今日的温府后院是少见的冷清,平日里穿行不息的下人们都不见了踪影,偶尔有一两个小厮从后院走过,也是步履匆匆,仿佛被人追赶着一般。
常常跟着温皈寒混进来的弘若自然知道,这是温府来了重要客人的表现。
温府下人不多,每逢宴请,仅有的十几个下人便分外忙碌。
弘若扯了一条枝叶叼在嘴里,百无聊赖的想,不知今日温府请来的又是什么达官贵人。
能和内阁首府,翰林院大学士温怀远相交的,不是朝中权贵,便是和皇室沾亲的天潢贵胄。
她曾经躲在温府偷**探过那些人。
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的云锦,金线绣着繁复端丽的花纹,雍容华贵,不论男女,走路时下颚总是微微的高抬,那般凛然威严,不可侵犯。
她只是远远的看着,就已被那些光芒刺痛了双眼。
人生好比树上花,有的落在厅堂,有的吹入茅坑,皆是偶然。
弘若垂下眼,闷闷的想,他妈的我一定是被吹进茅坑的那一朵。
想着想着,她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温府的廊下悬起了一排暗红的灯。弘若睁着尚有些迷蒙的双眼,从树上跳下来,站在后院里东张西望。
糟了,睡过了头……
弘若钻进长廊里,蹑手蹑脚的跑到拐弯处张望。温府的客人似乎还没有走,后院里仍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温皈寒肯定已经回来过,只是估计没见到她的人,又走了。
虽然贵为首辅之子,可是温皈寒却比当兵的樊汲还不如,樊汲好歹还可以经常溜出来鬼混,温皈寒却是被首辅大人聘请的几位夫子看管得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
每次溜出去玩总是要大费周章。
今天见了他一面,估计再见面就得等下个月了。
这可怎么是好,那玉佩明日之前若不拿钱去赎,可就赎不回了。
弘若心里发急,伸长脖子往前苑看了看,只看见一排红晃晃的廊灯。
吞了口口水,她像做贼一般闪进了左侧的一道长廊。
只能自己摸到前苑去找温皈寒了!
半个时辰后,她满脸沮丧的走到一个凉亭边,重重的叹了口气,她靠着石阶轻轻坐下。一手托着腮,满脸的愁云笼罩。
果然……素来路痴的她又一次迷路了。
温府的屋子东一进西一进,长廊套长廊,假山环假山,她被弄得晕头转向,拐七拐八绕了半天,终于惊喜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哎……”
“哎……”
“哎……”
她坐在凉亭下边,一边揉着自己发酸的大腿,一边不停的叹着气。
脚步声突如其来,虽重,却并不急促,只是平和沉缓,从凉亭后的假山里传了过来,间或夹杂着衣衫摩挲的声音。
弘若听到声音立刻屏住呼吸,把自己瘦瘦的身躯缩成一团,躲在凉亭底下。
来的似乎只有一个人,蹬着缓慢的步子,登上了台阶,然后在凉亭里站定。
正是月上柳梢的时刻,月光清寒,落入地面如同覆水,远处的花丛里有飞起的流萤,起起落落,和漫天的星辰连成了一片。
一株柳树植在凉亭边,风起的时候,柔长的枝条轻轻拂进了亭子里。
这里似乎离前苑更近,喧歌笑语隐隐绰绰的传了过来。
弘若蹲在凉亭下一动不敢动,只是瞪着一双潋滟的眼看着头顶的柳条来回的摆荡。
心里哀嚎着,这个人怎么还不走……
天边的月亮越爬越高,初春的夜晚也越来越寒意逼人,弘若衣衫单薄,很快就冷得缩成了一团。
偏偏来人就像长在了凉亭里一般,别说离去,连挪都没有挪一下。
第三次将呼之欲出的喷嚏压下,弘若摸了摸憋得通红的鼻子,终于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她“腾”的一下站起来,转过身怒视着凉亭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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