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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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在皇宫那个狭窄的角落里,时间的轮转便不再明显。
每天都要等到天黑了,弘若才猛然顿悟,一天又过去了么?
从天亮到天黑,太阳起起落落,月亮攀上枝头又坠落天边,日夜的更迭永恒延续,可是之于她,竟不在有意义。
她每日读书习字,舞棍打拳,爬爬墙,攀攀树,戏弄一下小田,晚上便关上门,在灯下一针一针的缝那件仿佛永远也缝不完的衣服。
除了小田,几乎不再有人踏足这个地方。
可是她却知道,在不远处,有人时刻注意着这里,因为她每次攀上墙头往远处看的时候,总会看到不远处的廊下,惊慌的钻出几个人,怒气冲冲的往这边跑。
她每次都是在她们赶来之前跳下墙,钻进房间里关好门,任外面的人跳起脚来数落,声音大的能把房震垮,她也不出一点声。
往往那些人骂过一阵之后,又会悻悻而去,没有苏贵妃的命令,她们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们以为她在窥探什么,而实际上,她即使爬的再高,视线能够看到的,也只有那些大红的宫墙,和那些明黄华丽的琉璃屋顶而已。
这样的日平淡而寂寞,可是如果不去想以后,便也不觉得难熬。
第四个月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在木头上刻下时间了。
因为每一道刻痕,都如同一道伤,划在心上,将原本残存的一线希望也划得七零八落。
她蛰居在这皇宫里人迹罕至的角落,仰望着头顶星辰的起落,静观四季的轮转,竟不知不觉过了两年。
夏日抓蝉,冬日堆雪人,风和日丽的时候爬到树上去享受阳光,刮风下雨的时候躲在房里一个人静静看书。
两年的时间,竟也那样过去了。
她可以明显的看到小田的变化,看着他越长越高,瘦弱的身躯越来越壮实,讲话也越来越稳重。
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房间里没有镜,她只能对着小田送来的水桶照照自己。
水中映出的脑袋总是呆头呆脑的样,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她似乎长高了,可是仍然很瘦,不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是松松垮垮的,讲话也没有以前那么利索,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沉默的呆在这里。
沉默太久了,便发现自己的舌头如同木了一般,不再如同以前一样想到什么就能说出什么,而是久久才能吐出一句话。
小田每个月都会给她送很多书过来,以前在东圣院时瑾容大人教她认的字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可以看懂一部书中大部分的字,虽然最初的时候读起来仍是会有些艰难,但是到了两年之后,她就已经能够流畅的阅读各种典籍了。
小田总是像小孩一般,缠着她讲书中的故事,那些或缠绵或悲壮的故事,总是让两人都唏嘘不已。

话语越来越少,可是内心却越来越丰富,看了那么多的书,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有那么多新奇的人。
原来西边的沧州之外,还有一大片茫茫的沙漠,而沙漠过去还有无数高耸入云的山川,那片沙漠之中,有一个曾经和封国交战无数次的国家叫做西丹。
封国历史上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曾经在那片土地上演绎过无数令人荡气回肠的传奇。
而北面的山峦之后,天的尽头,还有一个出产无数牛马羊驼的国家,叫做鞑靼,那里没有封国这么多宽敞而华丽的房屋,没有东陵原上一望无际的农田,可是他们的草场是世上最广阔的草场,策马奔驰十天十夜,也奔不出那个草原的中心。
原来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封国,只有封国人,还有那么多蓝眼睛高鼻梁的异族人……
他们远在世界的尽头,却如同她身边的这些人一样,平凡而庸碌的活着,生老病死,起落沉浮,为新生命的诞生的欢乐,为身边人的死去而悲伤……
她和小田说好,日后若有机会出去,便想办法把小田也弄出去,然后两人以姐弟相称,一起走遍那些让他们一起憧憬了很久的地方。
弘若看到这些书,总是想到瑾容大人,想到她说过的那些话。
“你才十六岁,甚至还没有出过昶安城的建戍门,更不用说如同诸多血液中流淌火焰的女一般,策马千里,去到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瑾容大人是否已经离开了皇宫,去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可是心里,却终于明白了瑾容大人,明白了那个看似恬静淡漠的女身上,流淌着怎样灼热沸腾的血液。
瑾容大人曾说过她进宫是以为自己可以嫁给一个人的,只是梦想最终破灭了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不是破灭了,她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嫁给锦辕,只是想见到他,想陪在他身边。
现在,她可能这辈都无法再见到锦辕了,可是为什么,每次幻想着自己如果能够出去,第一件想做的事,仍是去见锦辕呢?哪怕不能说上话,不能照面都无所谓,只要能看看他就好。
被关在这里不过两年,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想明白的比前十六年的还要多。
这便是长大了吧……
只是,她还是很脆弱,想到皈寒和樊汲的时候还是会哭,想到锦辕的时候还是会心疼,仍然不相信温大人会利用她。
她还是不懂得如何恨一个人……
那件给锦辕的衣服也一直都没有缝完。
因为每逢一针,心里就会痛一下,于是不敢再扎下另一针。
难道真的要等到忘记锦辕的脸了,想起他时心里不再有波澜了,才能做完这件衣服么……
那么,这样兑现的承诺,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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