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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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斜,远山如黛。
遥遥的有村人在唱着山歌。
一座孤零零的小庙立在距村一段距离的小坡上,庙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年约十岁的女孩,眉目秀丽,双眼如漆,格外灵动秀美。
她比同龄孩子略显纤瘦,眉眼却透着一股超越同龄的沉静。
此时,她双手撑膝,大眼直直盯着坡下蜿蜒的小路。
庙门“吱呀”一声打开,看着孩子长大、视如亲人的智清和尚笑眯眯地探出头来:“妹妹,爹爹还没回来吗?我炒了素青菜,要不要先吃一点?”
女孩回头一笑:“你吃吧,我要等爹爹。”又转过头去。
智清看着这个小小的脑袋,心中特别怜惜她。
这孩子和她爹爹刚来时,还只不过是个小小、软软的婴儿,特别的白净可爱。在她爹爹出去寻工的时候,都是托给庙里照顾。
庙里几个和尚都是贫寒人家的子弟,实在是无人依靠,才走了这条路,今生是不要想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都十分喜爱这孩子。而他还是小沙弥的时候,更照顾多一点,将她视如亲妹。
然而孩子大了一点,却都看出这孩子似乎有点不对劲,又不会走,又不会学话,原来是个痴呆儿。
大家这才恍悟,道:“原来如此。”
原来虽然村人传说孩子的爹爹是个丧妻的鳏夫,和尚们琢磨起来却觉得说不通啊。看这闻原闻相公,眉目俊美,气质文雅,透着一股官宦人家的傲气,肯定是受过上等家庭教养的。这种好人家的儿郎,嫁入的人家怎么会贫寒?即使妻主先逝,也不至于让夫郎沦落到如此困苦的地步。
而看了这孩子,和尚们心头念叨了一句:“原来如此。”
想必是妻主嫌弃闻相公生育了一个痴呆儿,拖累了妻家,将闻相公父女赶了出来。但是,闻相公为何不去投奔娘家呢?莫非闻相公娘家出事了?败了?还是也嫌拖累了?
解决了一个疑问,又生出了更多疑问,但闻相公又是个锯嘴的葫芦,什么也不说。
和尚们也不好去多嘴多舌地打听,想到自身的不幸,看到一个男儿家没有妻房依靠、独自一人养育痴呆孩儿的艰辛,也从心里更加怜惜这对父女,平日多加照顾几分。只要闻相公请求照顾这孩儿,他们都满口答应。
慢慢看这女孩长大,眉目极是秀丽,长大后想必是个风姿非凡的少女,却偏偏是个痴呆孩儿,七岁了,连个“爹爹”都叫不明白,心下都极为惋惜。
如果是个正常人,长大后不知道会是多少闺中儿郎的怀春对象,而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盼头?这样一想,愈加佩服那闻相公坚忍的心志,竟不管那孩儿是什么样,都爱如珍宝。
原本以为已经绝望了,却不料七岁那年有了转机。智清和尚还记得:
那夜,赶工到深夜的闻相公步履沉重地慢慢回屋,还是小和尚的智清和尚烧热水撞上了他,看他满脸倦意,还好心叮嘱他要小心身体。
闻相公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慢慢向后屋走去。
下一刻,却听见小屋里一声尖厉的惨叫,闻相公抱着头上撞了一个大洞,已经陷入昏迷的妹妹狂奔出来,脸色凄厉如鬼。
智清吓懵了,扔下水瓢,往前堂奔去,狂叫师父。
之后他混混噩噩的,吓的记忆也扭曲模糊了。
只是眼睛直瞪瞪的看见,闻相公扑跪在急匆匆赶来的医生前,拼命地磕头,不管不顾前额鲜血模糊;他守在妹妹身边,废寝忘食,日以继夜,熬得眼窝下陷,苍白如纸,整个人憔悴的变了形。
妹妹昏睡了好久,久得大家都在私下说,看来不行了。
智清听了心里难受,跑到小屋门口,看见闻相公跪在床边,眼睛紧紧盯着妹妹的脸,焦躁干裂的嘴唇轻轻摩挲着妹妹的小手,低低地说:“我儿,你走了我也走。”
脸色异常平静,竟仿佛作好了什么准备。
智清听了这话,虽然因为年幼听不懂,却也感受到了其中的不详,竟打了个寒噤。
他不由跪倒在地上,诚挚地祈祷:“佛祖,请保佑妹妹,让妹妹好起来,闻相公快伤心死了,他是好人,妹妹也没做错事,不应该受到惩罚。”
望天磕了个头,想起早亡的父母,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佛祖,请保佑妹妹,不要让闻相公也像我一样孤零零的——”再说不下去,小声抽泣起来。
也许是佛祖感动了。
妹妹在第二天睁开了眼。
她看着欣喜若狂、哭得满脸涕泪的闻相公,眼睛亮晶晶的,清清楚楚、脆脆亮亮地叫了一声:“爹爹!”

师父们都称赞,一定是闻相公爱女之情感动了佛祖,不但将妹妹还给了他,还让妹妹恢复了灵智,变得聪明灵慧。
三年过去,妹妹长的愈加秀美,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像黑葡萄一样扑闪扑闪,慧光内蕴,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任谁看了都不相信她曾经是个痴呆儿。
闻相公这几年高兴的容光焕发,益发俊秀,不知道惹得村中多少妇人动了心思,也不知道让多少妇人家中的夫郎恨得牙痒痒的。只是闻相公举止合宜,循规蹈矩,倒让人抓不到错处,否则那些闺中妒夫恐怕会用唾沫星子淹没了他。
想到这些,智清一笑。
记起上次到街上化缘得了几块桂花糕舍不得吃,他回去摸来塞给妹妹。
女孩看看手中的糕饼,一笑,嘴角出现两个小小的梨涡,甜美异常,仿佛春日杨柳拂面风。
对了,妹妹也十岁了,可还不知道妹妹的大名是什么呢?一直“妹妹”地叫,闻相公也不给取个大名。
啊,还不知道妹妹姓什么呢?闻相公也没说过。唉,即使像师父们说的是被抛弃了,但是至少母家的姓是要的啊。再不然,让妹妹跟闻相公姓“闻”也可以啊。
可闻相公偏不,别人一问,他只沉默着。问急了,他也只说:“叫‘妹妹’就好。”
那么大个女儿家了,连个姓名也没有,这成什么样子?
偏偏那个小小的妹妹也不在乎,笑眯眯地说:“叫‘妹妹’好了。”咳,真是一家人一个样儿。
杂七杂八地想着,智清慢慢走回内堂,心里好象在嘀咕,嘴角却含笑。
妹妹慢慢打开包糕饼的纸包,取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眼睛看着远远山上朦胧的树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当然不是佛祖的保佑,让妹妹灵智恢复了。而是她——萧音取代了妹妹的灵魂而已。
记得那夜妹妹撞到桌角,额头撞了个大洞。而她扑上去想救她,灵魂却被妹妹的身体吸了进去。
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涕泪横流的男子,又是哭又是笑,欢喜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抱住她痛哭起来。
啊,被抱住的感觉如此真实,我碰得到人了?她惊异地想。
忍不住伸手去摸闻原,却看见自己的手变的短短肥肥。
脑中突然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明白了。
“原来我是附身在妹妹身上还魂了。”她想,心中忍不住的欢喜,自己不再是一抹谁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孤零零的幽魂了。
看看哭的声嘶力竭的闻原,她也忍不住眼中酸涩。
“妹妹,你没事了就好……妹妹……”闻原反去复来就说这句话,双臂紧搂住她,她能感受到他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在害怕上天再一次带走女儿。
萧音眨眨眼,怕眼泪一开闸就止不住了。
她清清楚楚地叫:“爹爹。”
闻原猛地抬头,一脸惊愕。“妹妹,你——”
萧音上前抱住闻原,感觉闻原自动搂住自己,这双手这样温暖,这个胸膛这样安全,就像小时侯在爸妈的怀里。
闭上眼,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我终于又有亲人了。
忍不住不停地叫:“爹爹,爹爹……”
她伏在闻原的怀里,感到闻原一颤,又哭又笑搂紧了她:“妹妹会叫爹爹了,妹妹会叫爹爹了……”
而她在心里想: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萧音”了,我是“妹妹”,我要代妹妹好好地活下去。
疲倦涌上心头,她沉沉睡去。
这样一起生活了三年,日子平淡而幸福。
闻原不停地教她这样,教她那样,仿佛想把七年的时间一口气补回来。而她心里偷笑,却也高高兴兴地学。
只是有一次,她看见闻原在绣花,飞针走线间,一朵梅花就栩栩如生地出现了。
她不由好奇,伸手去拿针线想学。
闻原却一下子拍开了她的手,扳着面孔说:“女儿家,学什么针线!那是男人的东西!”
一想起来,从现代来的她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
想了许久,一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妹妹突然觉得不对劲:平日这时候,爹爹早就回来了,今天怎么回事?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吧?还是村中那几个母大虫又来拦住爹爹寻衅生非了?
她越想越不放心,站起来踮着脚尖努力往村子方向张望。
慢慢,却看见一大群火把光亮向庙房移来,人声鼎沸,不知道在吵嚷着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缩的紧紧的。
爹爹肯定出事了。
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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