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雪雯访乐碧芬家
雪雯量好尺寸，去乐碧芬家，托她买去宁波的船票。因为近来去宁波的船票，越来越难买，五叔那张票子是花高价从黑市买来的。雪雯顺便要把那磅鹅黄色的开司米送给她。碧芬很会织绒线，什么花样，只要给她看一看，就能织出来。雪雯自叹不如。即使乐碧芬一针针教她，也是前学后忘记，在这方面，雪雯简直是木瓜脑袋！
乐碧芬家住在虹口，就在虹口公园边上一条弄堂里。雪雯已经去过好多次，她跳上一辆电车，乘到底，在虹口公园门口下车，沿公园转个弯，就是幽静的甜爱路了。他们虽然只住了个小亭子间，但推开窗子就可以看到虹口公园内的景色。所以乐碧芬老公方正明，喜欢开玩笑地对别人说：“我们住在大花园洋房里。你不信来看看。”
房门上贴着红双喜，看得出是间新房间：一张四尺半的双人床、一只两门大橱、一只五斗橱、一张小小的雨伞桌和四把椅子将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
五斗橱上有一只老式无线电、一只新的三五牌台钟、还有雪雯送的那只仿古瓷花瓶，瓶子里插了几枝康丽馨。
碧芬正在给方正明织一件粗绒线衫，绞里棒花头很厚实，穿了肯定很暖和。
两个好朋友才一个星期没有见面，好象已经分别很久了似的。两个人拉着手，说着别后的情况：“雪雯，我告诉你，你辞职后，杨老师也没有留下来，照样给裁掉了。你可以去和江校长说，再回来嘛。”
“算了，我已经准备去镇海中学教书了。我正要托你买两张去宁波的船票，南山要陪我一起去。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方正明有个亲戚在招商局做事。”
“啊呀，真太好了！”碧芬欢呼起来，“雪雯，这一次，我们四个人可以一起去宁波了。像是约好的一样。正明要我和他一起去宁波，见见他的祖母，再在冬至那天给他祖父和母亲上坟。”
雪雯记起碧芬和她说起过，方正明是祖母带大的。他的父亲抗战前去了法国，八年抗战音讯全无。胜利后听他的一个朋友回来说，他与一个法国女人结了婚，又生了几个孩子，生活过得不怎么样，他无脸回来见亲人，也没有经济条件回来；方正明的母亲是个老式的大家闺秀，身体本来弱不禁风，禁不起战争的惊吓，以及日伪时期艰苦生活的煎熬，又日夜思念丈夫，宁波沦陷第二年就去世了。
“碧芬，真有这么好的事，我们能一起乘船去宁波了。我小时候去过宁波。天潼、玉皇、招宝山、天一阁、雪窦寺，还有粱山伯与祝英台的墓，挺好玩的，我们可以一起去玩个痛快。”雪雯笑弯了眼睛。
“正明前天已经托他的三姑丈，在招商局做事的那个亲戚，去买船票了。你还记得吗？就是给我们证婚的，那个穿长袍马卦的，很滑稽的那个人。那么，得马上告诉他，叫他多买两张。我记不得他的电话和地址，我现在就去二房东那里，借用一下电话，叫正明下班后先去他那里。”碧芬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雪雯，你就坐在房间里等我——吃过晚饭我才让你走。我们再一起去四川路散散步,顺便买些东西。好吗？……”乐碧芬快活地说。
“好，好，一切听从你安排。我的好姐姐。”雪雯高兴地答应。
碧芬做事手脚挺快，大概只有一个多小时，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就摆上桌了。
“雪雯，我们先吃起来，不要等了，菜会凉的。正明下班先要到他姑丈家，回来恐怕会很晚。”碧芬说。
“你急什么？还不到六点钟呢。”雪雯指了指五斗橱上的‘三五牌’钟说。
后来，‘三五牌’钟的长针和短针都指向6了，方正明还没有到家。
“大概三姑妈留他吃晚饭了，不要等他了。雪雯，我们吃吧。”碧芬掀开砂锅盖子。
两个好朋友边吃边谈，其乐融融，不觉七点钟都敲过了。吃过饭，乐碧芬说：“碗筷不收拾了，等方正明回来洗吧。我们快点去四川路买东西。”
乐碧芬正在换衣服，方正明回来了。他好像很热，大衣和围巾都挂在手臂上。
“三姑妈留你吃饭啦？……，大概他们家的暖锅烧得太烫了，看把你热得衣服都要剥光了。”碧芬从大橱镜子里笑着看丈夫走进来。
“我还没有吃饭呢。”方正明把大衣和围巾放到床上，看到正向他微笑的雪雯，说，“哟，雪雯你来啦。碧芬天天想你，什么时候来的？晚饭吃过了没有？……”
“没等你来，我们先吃了。”雪雯带着谦意说。
“你还没有吃饭，怎么弄到这么晚才回来？……”碧芬换好衣服转过身来。
“我早就从三姑妈家出来了，可是半路上遇到学生游行，后来警察和宪兵都出动了，还开来了救火车，用水枪向学生澆自来水。电车停开了，不知道要停到什么时候再开。大多数人都下车了。我是走路回来的。”方正明详细解释。他看到妻子和雪雯像要出门的样子，问，“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去四川路看看，买些东西。你自己吃饭吧，饭菜冷了再去热一热。”碧芬拿起木环手提包。
雪雯正要向方正明告辞，只见他摆着手说：“你们不要去四川路，我听到电车里的人说，那里的商店今天下午就关门了。听说有许多苏北和安徽来的难民，抢了北郊菜田里的蔬菜，怕他们可能会流窜到市区，所以四川路上的很多商店都提早打烊了。你们不要去了。”
雪雯站在门口，看了眼手表，说“电影院总不会打烊的。碧芬，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永安电影院正在放《万家灯火》，现在还赶得上看七点半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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