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番外 崔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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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崔颖,是江南大商贾崔家的幺女,父母兄长宠爱,生活富庶悠然。在十四岁之前,我碰到的最大的伤心事,就是失手摔碎了一支心爱的白玉簪子,我难过了三日,长兄替我寻来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才让我破涕为笑,重新快乐了起来。
十四岁那年春,母亲将我叫到了跟前,郑重地同我说,下个月要去参加谭府的赏花宴,她特地请了一个嬷嬷来教导我规矩。
自小长在宣城,我听说过帝师谭府不下上百次。那是整个宣城的骄傲,我作为宣城人同样崇拜帝师家族。但等那位嬷嬷来了之后,我就厌烦透了那位谭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从京城回宣城呢?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开赏花宴,还请了我们崔家呢?
我哭哭啼啼地去找母亲,母亲却是别开脸。我又偷偷摸摸地去寻父亲,父亲只是摸着我的头,让我好好跟着嬷嬷学习。
赏花宴成了比白玉簪子更叫我难过的事情,还整整难受了一个月。这一回,长兄根本就没出现,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似的,整日里躲着我。
等到要去赏花宴的当天我才知道,不是谭夫人请了我家,而是父亲百般周折,才替母亲和我求来了一张赏花帖。满座官宦夫人、小姐,我都不认得,而我好像成了一只鬼魂,她们都看不见我。
幸好在场的,还有李家的五姑娘和七姑娘。
李家是同我家一样的商贾,我们两家平日里就经常来往。他家的五姑娘和我一样年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母亲说,五姑娘是要嫁给官老爷做妻子的,李家费尽心思将她往大家闺秀里培养。五姑娘说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懂。七姑娘则比我小两岁,和我一样喜欢漂亮的衣裳首饰,不会念那些月啊、风啊的诗词,可惜她的眼光和我的喜好背道而驰,我们每次见面最后总会争执起来。
我同七姑娘更要好一些,但对五姑娘很是羡慕,也想着自己能出口成章,可拿了两天书本,就头晕眼花,只能作罢。
在赏花宴之前,我觉得五姑娘就是最厉害的闺阁小姐了,没有人比她更有才情的了。到了赏花宴之后,我才发现,五姑娘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那些官家小姐从用正眼看过五姑娘,五姑娘好似和我一样成了鬼魂。她们玩诗词接龙的时候,五姑娘涨红着脸,垂头无视她们轻蔑的目光,硬生生挤了进去,却是结结巴巴,每一轮都接不上。
我觉得难受。和我坐一块儿的七姑娘也觉得难受。往日里我们碰到一起,总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被五姑娘嫌弃,如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五姑娘又一次接不上诗句时,有位官家小姐笑着说了一句:“李姑娘不如坐到那边的座位喝喝茶。”
其他人都掩嘴轻笑起来,还有人同那位小姐打趣了几句。
五姑娘眼眶含泪,拿袖子遮掩着往凉亭外跑,七姑娘急匆匆追了出去。
我坐立不安,既想着离开这儿,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到母亲身边去吗?但母亲让我好好同这些官家小姐玩耍。
去追李家小姐吗?可她们是姐妹俩,这时候我一个外人不好插足进去。
幸好那些官家小姐还是把我当鬼魂,继续玩她们的游戏。这让我松了口气。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凉亭的角落,四处张望着,看到了池塘边上坐着的一位小姐。她也是一个人。我偷偷瞧了瞧那些官家小姐,期间没有人看过她一眼。

似是找到了同伴,我的心情好了起来。想了想,我出了凉亭,走到了她身边。
在凉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等走到她身边了,我才发现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不外乎如是。
她注意到了我,有些受惊地站起身,小心谨慎地看着我。
那模样,很像我养的小玉——小玉是只雪白的兔子,红玛瑙一样的眼睛经常这样盯着陌生人。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想到了嬷嬷板着脸的模样,慌忙收敛了笑容,道歉道:“我不是在笑你。我就是想到我家的小玉,是只白兔,我二哥给我带回来的,说是……”
大概是在凉亭里憋得久了,我一开口就住不了嘴。
她则从原本的防备,变成了惊讶,继而从嘴角泄露出一丝笑容来。
我停止了关于小玉的话题,说道:“你长得可真漂亮。我叫崔颖,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笑容消失了,轻声答道:“我叫林晓晓。”
“那我叫你晓晓好不好?”我笑了起来。
她怔了怔,盯了我半晌。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她笑了起来,笑容灿烂,眼睛发亮。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我和她很快相熟了起来,我们有说不尽的话题,直到赏花宴结束,还意犹未尽。
我同母亲说了林晓晓的事情,母亲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我那会儿兴高采烈,觉得结识了一个好朋友,还像母亲交代的和官家小姐亲近了,但母亲似乎并不满意。也许是母亲累了吧。李家夫人就一脸疲惫的模样,不同的是李夫人的精神很亢奋,即使走在她后头的五姑娘和七姑娘眼圈泛红,都影响不了她眼中的喜色。
过了几日,林晓晓就给我下了帖子,我期待不已。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陪我一块儿去的林府,像是我去李家做客时一样,只叮嘱我不要耍性子,不要同林晓晓闹别扭。
我不耐烦地点头。
我怎么会同林晓晓耍性子、闹别扭呢?我们不知道有多好!我说的东西,她都能津津有味地倾听,还时不时说两句让我刮目相看的话:
我同她说起悦容斋的首饰,连我原本最佩服的五姑娘都说悦容斋的金饰做得好,七姑娘更是满头悦容斋的金钗。我喜欢它家的玉簪、玉镯,过去常被其他商贾家的姑娘嘲笑没眼光。林晓晓说,悦容斋做金饰出名,但在宣城的这家悦容斋里头,有位年迈的玉器大师坐镇,偶尔才有一两件灵巧的玉饰被摆上架子。用的玉石原料算不得极品,那位大师年岁大了,做不了太过劳神费心的精细活,雕刻工艺因此有些粗糙,但论意境和趣味却不是平常的首饰能比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笑着看向我头上的玉簪。那是长兄替我找来的簪子。
我那会儿别提多兴奋了。加上原本那支一模一样的玉簪,我带着这簪子不知道多久了,可只有林晓晓看出这簪子的好来。
我脑袋里就冒出了一个词——知己。
但是,我和林晓晓没有成为知己。
我们成为了姐妹,无话不谈的那种。
至少我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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