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第六十三章 这年头,家宴上莫谈国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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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道门社会化工程等种种事宜,韩雨和叶扬天走得近了些,她始终找不准感觉,对待叶扬天便刻意日益冷峻起来——是冷峻,不是冷漠。
现在韩雨会经常性地与叶扬天斗嘴,也是一种另类的乐在其中。
“这就到了?我还以为会有很严格的安检。”叶扬天笑道。
韩雨回头横了后座的叶扬天一眼,反问,“对一个可以一跺脚就窜到月球上,被陨石砸中了脑袋也没事儿的家伙进行安检?叶扬天,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傻瓜?”
“我只是对你们会这么放心很好奇。”叶扬天讪笑。
“这是一场赌博——或许也不算?至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想要对付谁,似乎完全用不着耍什么手段,没人阻挡得了。”韩雨冷冷地说,“但你要是想对我爷爷做什么……你先得跨过我的尸体!”
“没这么严重吧?”叶扬天皱了皱眉头,“韩雨,别说得我像像个恐怖分子。”
“你的确不像,你根本就是。”韩雨这样回答。
在小楼跟前,大家还没有下车,就这么演了一场唇枪舌剑。韩雨和叶扬天都战得快活。
汽车后座,姜潇潇显得紧张,没有像往常那样打圆场。
或者是她姜大小姐早看开了,知道左右不过是两人玩闹,韩雨不会真把叶扬天惹火。叶扬天也不会跟韩雨较真。
某些时候,念及当初,姜潇潇未尝不想让叶扬天当真教训一下韩雨,但……姜潇潇也觉得那过于胜之不武,还不如让他们两个斗嘴。
这场从暗夜里的绑架开始,三人之间结下的乱七八糟的交情。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有些怪异。
偏偏又透着正常。
“潇潇,咱们下车,不理这个疯女人。”叶扬天转过头,一手拉着姜潇潇,一手开车门。
韩雨抢先一步下了车。
叶扬天和姜潇潇也下来,抬头打量小楼,小楼红墙绿瓦,古拙朴实,与在JN叶扬天祖父的住所异曲同工;或许是心理作用,叶扬天觉得这栋小楼比自己家那栋多了些凝重的气息。
韩雨开了门。韩无熠在门内迎候。
“扬天,潇潇,你们俩来了啊?快里面坐。”韩无熠还是厚着脸皮这样称呼两人,今天更加特意的透着些亲热。
叶扬天对此早已免疫,连眉头也不皱,拉着姜潇潇不撒手,昂然直入,意气风发。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按照《中学生守则》。高中生不该谈恋爱,可咱就愣把恋爱谈到了最高领导人跟前!牛啊!”
“哞——”
叶扬天口袋里的牛包子不知怎么像是听到了这番心语,四肢小蹄子一阵扑腾,举首高嘶。黑暗中的神态颇为骄傲。
韩无熠一愣,接着当是没听见牛吼似的,当先领着一行人往小客厅去。
小楼内人不多,只有一两个看上去是负责清洁洒扫的大妈,一路走过来,叶扬天为大妈们的质量接连撇了几回嘴,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升起某种可以被称之为“同情”的情感。
为了这次拜访,叶扬天和韩无熠私下郑重商谈过几次,了解到了某些之前韩无熠对他隐瞒的事情——当然不是全部。但这足以让他知道,在“道门社会化”这件事情上,那位老人评价不多,大约保持了静观其变的姿态。
而韩无熠为首的公安九处的意见,便是趁着这个时机,先造成既成事实。有了来自欧戈箐山的配合,道门社会化工程的进度着实可喜。
事实上,直到道门大比召开之前,韩无熠甚至对那位老人没有把所知的情报全部讲明,只是到了后来再也瞒不下去才不得已交了底——这差不多要怪在叶扬天的那次旱地拔葱上。
有关这次会面,叶扬天一直疑心韩无熠是不是故意拖延了时间:事到如今,他觉得所谓“道门社会化”已经势在必行,不论是谁都难以遏止它的发展了。
这个在政府序列中不存在的“公安九处”处长,绝不会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那么那位老人呢?
把脑中的胡思乱想逐出,叶扬天又把顺风耳运到极致,并以神念探察四周,于是再次诧异的发现,在这栋小楼里,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仿佛这只是说好了的一场“家宴”,再无其他。
这就到了小客厅。
小客厅内的摆设与小楼的风格一致,毫不奢华,只在客厅侧面架上有几件古玩,还挂着一幅八大山人的古画,画上是只河畔的鱼鹰,眼神犀利。
红木茶几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位老人,国字脸,浓眉,额头上有几道皱纹,头发是染过的,乌黑发亮,梳得一丝不乱。
叶扬天认识他。
虽然与前一阵叶扬天见过的观世音性质不同,但的确,全国该没人会不认识这位老人。
叶扬天发觉姜潇潇的手心有点儿出汗。
“小叶,你可算来了!”老人哈哈笑着站了起来。
“韩爷爷好。”叶扬天向老人——韩国珍,挺亲热,也很自然的叫了一声。
这并非矫情,他一贯尊重长者,再有,从韩秋那边算起,对自己同学的祖父怎么也该叫一声“爷爷”。
这会儿,叶扬天才注意到原来韩秋也在,从小客厅的一角静静地坐着;他不禁摇了摇头:韩秋总是这样完全不会惹人注意,仿佛只是一个影子。
“好,好,来,坐。”虽然只有很普通的四个字,却让叶扬天感到韩国珍的口吻的确像个长者在对自己的子侄晚辈说话,有些始料未及。
“韩……爷爷好。”姜潇潇这时才来得及问了一声好——面对国家最高权力的掌握者,她真的很紧张。
“潇潇也坐吧。”韩国珍看着姜潇潇微笑不语,韩无熠从旁边插口。
于是众人落座,韩秋乖巧的倒茶。
“小秋,你同学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韩国珍呵呵笑着,“小叶,潇潇,我这个孙子就是不爱说话,在学校里也这样吧?”
“嗯……差不多。”叶扬天回答。
他开始纳闷:韩秋是自己的同学,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潇潇,别拘束啊,就当是在自己家里。”韩国珍接着打趣姜潇潇,“我请小叶来家里坐,就是‘家宴’,他可就把你拉过来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噢。”
“韩爷爷!”姜潇潇的脸一下就红了。
接下来的对话让叶扬天觉得很废柴,韩国珍一直在问自己的家事,佩服几句叶龙潜的恬淡,夸赞几句叶北星的生意经,打听一下云山三十一中的老师和学生,居然还仿佛勉励似的,教训叶扬天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最好还是不要退学,得多学点儿知识……
叶扬天有些糊涂:难道自己走错门了?老人家不是日理万机吗?怎么只唠闲磕?
就是自己的爷爷叶龙潜,好像也没这么絮叨。
三杯两盏淡茶,无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其间叶扬天几次对韩无熠使眼色询问,韩无熠却只苦笑。
当韩秋第五次要添茶水,韩国珍终于说到了正题——貌似正题?
“小叶,你家学渊源,我最近得了一幅画,你来帮我评评?”
“好啊。”叶扬天点头。
“走。去我的书房。”韩国珍站起来,随口说着,“小熠、小雨、小秋,你们几个陪潇潇聊天,一会儿咱们吃饭。”
“细肉来了。”叶扬天暗道,“这是要独处密探?”
跟着韩国珍走上三楼。到了“书房”。
房间不大,只放着两个古色古香的书架,书架上散散落落,书并不多,有些名不符实;韩国珍坐到写字台后,指着对面的小沙发要叶扬天也坐下,然后脸上微微露出苦笑:“小叶啊,倒是没什么画让你品评。”

叶扬天点头不语,听韩国珍继续往下说。
“想当年,领袖也曾经说过‘不要在我房间里安窃听器’。这栋小楼,我能保证的也就是这个房间。”韩国珍叹了口气,“虽然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终究难免……算了,不提这个。”
“小叶啊,你上天走了一遭?”
“是。”叶扬天一愣,没料到韩国珍会这么直截了当。
“上头……”韩国珍的声音沙哑。隐隐还带着一丝急切,“是个什么光景?”
叶扬天忽然一阵腻味。
“年轻人,不要对一个长辈这么明目张胆的不尊重。”韩国珍看穿了叶扬天的心思,“我是个老人,想要保持不老的心态,必须有旺盛的好奇心。”
叶扬天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了牛包子,放在写字台上。
“哞——”牛包子对叶扬天拿出自己来顶缸很不满。
“这是……”韩国珍惊异的看着在写字台上撒欢乱跑的牛包子。
“牛包子,我的朋友;也就是《山海经》里说的夔牛。如果它现出真身,会比中南海还大。”叶扬天轻声说,“韩爷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并不了解的事情。您说的上头……总之和下头不一样就是了。”
韩国珍眯起了眼睛。
“小叶。你也不知道?”
“我只去过一次。”叶扬天对老人敏锐的反应很赞叹,这问题不是那么容易看穿的。
“你终究是去过了……”韩国珍一叹。
“您的地位太高。”叶扬天微笑。
道门修身,可以长生,再得飞升,便算是不死不灭;论求不死,还没有比中国的历代帝王下功夫更大的,却从来没听说过哪一位真的建立了不朽的王朝。
叶扬天话中有话,老人听得出。
“说说吧,小叶,你有什么打算?”韩国珍沉默一会儿,发问。
“该是我问您。”叶扬天把问题丢回去,笑问,“我需要您的支持,这样我也会支持您。”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韩国珍脸色严肃,“我从来不觉得维持现状是件好事情。”
“您做过很多事,好事。我很敬重您。”叶扬天微笑。
“我做得还不够。”韩国珍摆摆手,盯住叶扬天的眼睛,“但你做得太多了。”
“我以为是太少。”叶扬天没有被老人的气势压倒,毫不示弱。
“道门社会化?”韩国珍的笑容发冷,“小叶,我让一个儿子领导公安九处,孙子、孙女也在那里——先不管他们,你以为建国几十年来,我们在超能力方面做的研究很少吗?”
“您知道我的身份。”叶扬天的微笑很欢畅。
“小叶,我希望你能够加入公安九处。”韩国珍打出了手里的牌,“不用十年,你可以坐到九处第一把手的位置。”
“您在开玩笑?”叶扬天瞪大了眼睛。
“不是。”韩国珍摇头,“小叶啊,这是为你考虑。”
“你……”叶扬天心头涌起一阵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韩爷爷我以为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韩国珍并不在意叶扬天的语气开始不客气了,他手指轻轻敲着写字台,慢慢地说,“你是yyt6,叶北星的儿子,JN市云山三十一中的学生,姜潇潇的恋人,叶氏集团的继承人,未来公安九处处长。”
“我似乎还有一个身份。”叶扬天被韩国珍说得有些晕了。
“神仙?”韩国珍呵呵一笑,“还是大罗金仙?小叶啊,你喜欢当神仙?”
“我……”叶扬天语塞。
叶扬天发现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位老人的洞察力。
他现在才意识到,或许并不是韩无熠拖延了这场家宴的举行时间,这应该是韩国珍的意思。韩国珍让叶扬天在近一个月的等待中,开始适应作为一个在现实社会的大罗金仙的生活,并适应这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叶扬天其实蛮怀念云山三十一中,蛮怀念作为高中生的那个生活。
有令人犯困的早自习,有毫无趣味的数理化科目,有体育课和课间操。
有一堆惟恐天下不乱的同学,有几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有处事公正的班长,有关怀自己的老师,有装腔作势的校长。还有怎么追也追不上的姜潇潇——或许这一条该除外?
总之,那是个不错的学校,有些欢笑,有些沮丧,有些值得享受和回味的日子。
叶扬天记起了自己当年的“人生设计”,在那里面唯独没有的,是去当一个神仙,搞得天下大乱。
——他有良好的家世,并且为此自豪和努力。他会讨厌任何形式的天下大乱。
想着想着,叶扬天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韩国珍会花上一个小时跟自己闲唠家常。
自从成仙以来,叶扬天颇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包括现今和公安九处合作搞得这劳什子工程,全都占在理上——没有一件违反了那条法规。
“原来我还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叶扬天悄悄嘀咕了一句。
恐怕这是因为这样,韩国珍就没有什么顾虑,可以畅所欲言,完全不怕这位大罗金仙会瞪眼翻脸,动辄杀人;也正是因为如此,韩国珍就抓不住叶扬天的短处,只好打出“感情牌”来,先拉近距离,再坦然相告。
这本来会很有效。
“可惜,我早已经是个神仙。”叶扬天暗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韩爷爷,我上天走了一趟,遇到了一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就是前一阵子,我决定了,做个真的神仙——这词儿我跟韩雨都说过一回了,您没听她汇报?”
韩国珍沉默了很久。
天色昏暗下来了,书房中没有开灯,叶扬天悄悄望着对面的老人,看他似乎在暮色中无限孤独,心里突然觉得不忍。
老人的身量并不高大,坐在写字台后的椅子上,显得瑟缩、苍老,但他的眼中却依旧有神,只是苍茫了些。
“韩爷爷……”叶扬天终于开口,话还没有说完,韩国珍就摆了摆手,
“小叶啊,我是个老人了。”韩国珍的话中带着疲倦的意味,
“就算保有旺盛的好奇心,有时候也很难把那份好奇转移到行动中去,大概我快要没有你们年轻人的冲劲了……”
韩国珍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语气里还有几分不服老的倔强。
“韩爷爷,大势所趋——而且我会尽力,我也希望事情能够做好。”叶扬天一脸严肃地说,“和您一样,我热爱这个国家——我知道这话说得有点儿俗,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能做主的,是什么?”韩国珍没有接叶扬天的话头。
“我也并不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道门社会化工程势在必行,而且必须要有成果。”叶扬天解释道,“韩爷爷,我相信,这件事情是由我来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到!”韩国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您说。”
“你们不是要办什么大学?”韩国珍的手指使劲敲打着桌面,“最重要的一条是:一旦成为青云大学的学生,将自动丧失在所有政府部门担任公职的资格。”
“您很睿智。”叶扬天由衷地说。
“这不是睿智。”韩国珍摇摇头,“小叶,这只是一个老人的经验。”
“而且我知道,这一条的有效时间不会太长。”韩国珍继续说道。
叶扬天更加钦佩老人了,他只得接口道,“我会保证这一条,只要我能够做得到。”
“时候不早,去吃饭吧。”韩国珍没再继续要求什么,他只是仿佛刚想起来似的这样说着,还叮嘱了一句,“小叶啊,家宴上,莫谈国事。”
叶扬天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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