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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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激带讽的话伴着锵脆的磕碰声戳入耳中。
那赤红色的小瓷瓶已跌跌撞撞到了跟前,滚势将近时,正好撞在皂色的靴尖上。
秦恪垂眸看了下,那瓷瓶红艳艳的刺眼。
不甚规矩的葫芦形显得有些怪异,光瞧着就叫人满心膈应。
他不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也没兴致去猜,只觉得可笑。
情深意重?
他秦恪是何等样人?
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宫外,从来都只有他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份儿,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敢在他面前划下这种道来。
他从来不喜欢被人挟制,想叫他委屈就范更是痴人说梦。
若是搁在平常,这时不过就是嗤之一笑,然后整治得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这回却有点不尽相同。
对面那条“老鬼”毕竟不是白活了几十年,除了硬气之外,还油滑得很,眼下虽然伤重,却也不太好拿捏,倘若硬要动手,只怕会得不偿失,不如趁她现在无力追赶先走了,谅来凭自己的本领全身而退,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了外头,再沉下心来思虑,召集齐了人手,便是困也生生地困死她了。
本来这该是上策,可才刚一过脑,便开始犹豫了。
目光斜过之际,瞥着那张安恬中略带凄楚的小脸,心头竟不禁忽有所感,总觉得只要自己一转身,她便会忽然醒来似的,没办法就这么毅然决然。
这感觉很怪,明明算作事不关己,可又舍不下手。
若说是焦芳,确是想也不用想,可对着这丫头,心里也这么不干不净的,算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不会往什么“真情意”上想,兴许就是第一回便看着顺眼,使唤起来也算顺手,又在身边久了,只当是自家院里的猫儿狗儿,总也有些眷念,不是说舍就舍了的。
这不叫“情意”,顶多算个“念旧”吧。
如此一想,心下倒坦然了几分,暗自打消了要走的心思,可瞧着脚下那只瓷瓶,也没有半点要接的念头。
“呵,怎么了,没想好?一到见真章的时候便露了馅吧?”炼姬撇着血殷殷的唇嗤声笑着,“我就说么,这世上便没一个肯真心待人的男子,无论皇子,还是平头百姓都是一样,谁也不比谁强到哪里去。”
她满眼都是鄙夷,脸上似又带着说不尽的愁苦,浓浓的都藏在那些深如沟壑的皱纹中,隐着不叫人知道,不经意间却又都发泄了出来。
秦恪看着她,没有回言,眼中也少了几分冷意,反而变得淡漠起来,仿佛面前已空若无物,略吸了口气,忽然朗声道:“晋王殿下,方才仙尊那几句话,殿下可听清了么?臣这里无言以对,还是请殿下亲自来回复吧。”
他蓦然提起澜建瑧来,炼姬在对面听得浑身一震,随即明白他只是在瞎咋呼,指望乱了自己心神,暗地里想什么诡计逃走。
“别白费力气了,你道本尊会上这种当么……真是笑话!好,现下便送你和这死妮子上西天去,本尊要好好瞧着你是如何舍她不顾,自己一个人逃命的。”

她话音未落,四周的窸窣声便促然大作,几乎就像在耳边鸣响。
数不清的虫子随即从树木草丛,屋瓦石缝间窜出,大半如洪水般朝场间涌聚而来,其余的在半空里结成数丈宽的一片,黑云般沉压到头顶上方数尺的地方。
炼姬张口大笑,催促着虫群进击,双目几乎突出眼眶,扬起的手抖颤着,长长的指甲犹如钩镰,虚空抓挠着,仿佛要亲手将对方撕碎。
秦恪却好像没看见铺天盖地的虫群,又像胸有成竹,仍旧昂然立在那里,漠着脸淡笑,全然不为所动。
眼见那一站一卧的两个人就要被“洪水”和“黑云”淹没,虫群却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疾奔之势忽然一止,堪堪就停在距他们几尺远的地方。
炼姬也是一愣,随即连连呼喝,虫群却丝毫不为所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在原地兜着圈子,不肯再往前近一步。
她惊骇不已,还待要再催逼,刚张开口便顿在了那里,双眸直直地望着远处的祾恩门。
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虫群忽然向旁退开,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天敌,没命似的奔逃,恍如潮涨潮退,只是一瞬,便全都隐入角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迟不早,来得还真在裉节上。
秦恪不由挑开了唇,也不去看炼姬的脸色如何难看,拂身一转,面向祾恩门抱拳躬身:“臣秦恪,恭迎晋王殿下。”
站在门口的正是澜建瑧,此刻正含胸捂着心口,面色也有些苍白,那双眸子却依然像平常那样,透着鹰隼般的锐利。
他没开口说话,甚至连唇也没动一下,慢慢走过来,一步接着一步,虽然瞧着有些蹒跚,却十分坚实,瞧着还是那么英气勃勃。
秦恪也没再出声,等他走近,便自动向后退开两步,让出路来。
澜建瑧走上石阶,稍缓了下气,放下抚在胸口的手,腰身也挺直了些,略显吃力地走向月台中央。
炼姬的眼中已没了惊诧,也看不到该有的怨忿,只剩下怔愣,还带着几分惊艳的迷离。
这一眼和那时一样,才刚注目便再也挪移不开,生怕错失了他眉眼间细微的一动。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变,就像天上的日月,永远都是光彩夺目。
变的,只是自己。
她促然回神,慌不迭地蜷起身子,枯枝般的双手紧捂在脸上,仿佛要抠进皮肉里,怎么也不肯放开。
“樱时,我来了。”
他的声音在头顶近处响起,清朗如晨间的风,温暖和煦。
她身子又是一颤,蜷缩得更紧,把头深埋着,闷得几乎气窒,张大了口不停喘息着。
掌间渐渐盛载不住那片温湿,顺着指缝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条石上。
“你……你走……”
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如朽木折裂般干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若走了,便真就是无情无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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