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木本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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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内外像是两重天。
一过东安门,再大的纷乱喧腾也被阻蔽在里面,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月夜下坊市阡陌,依旧是一片澄亮静默。
淡灰的银光轻洒在悠长的巷子里。
一路如流水般铺泻,直到深处那幢张脚矗立的高大门楼前,再涌进院中,漫上朱漆腥红的牌坊。
金匾上的“百世流芳”四个字大半仍浸没在暗中,直挑楞出几道狰狞如戟的勾画棱角。
十余名壮硕彪悍的东厂番役拥着那一身素白的人从下方风也似的走过,到廊下便分作两班垂首恭立,只有曹成福挑着灯随步跟在后面。
秦恪眼底沉着一丝几不可觉的冷躁,刚一进正厅就顺手扭开颈边的鎏金压扣,将霜白的披风向后抖落。
旁边伺候的内侍一直小心觑着,这时眼疾手快,赶忙俯身接住。
曹成福暗使眼色挥了挥手,示意都退下去。
再回头看他脸色,心下也有些摸不着脉门,又见他抬手抚额拧眉,便凑前探道:“督主连日辛劳,要不……还是叫人先备汤舒个筋骨解乏,那边照样晾着,也好叫他们知道轻重。”
“晾?别真把咱们自己也搁凉了。”秦恪没停步,径直转进斜侧的里间,“带过来瞧瞧。”
他极少这么快便透出准话来,刚才这样子却像是已打定了意头似的。
曹成福暗觉奇怪,却也在预料之中,当下不敢再说,提着灯在门外颔首应了个“是”,转身绕去后堂。
这小间许久没待过了,虽然到处都整饬干净,却莫名能嗅到一股生尘味。
秦恪微蹙了下眉,就坐在中堂下,侧着眼朝窗外望,那里一片黑洞洞的,月光漫过高深的院墙后,似已无力照进廊庑,那亮着灯的窗口便显得尤为扎眼。
该是六月初吧,记得那夜雨不小,到处都是一片闷气,那扇孤窗内映着昏灯,他倚在门边,头一次看见那纤柔的背影冷凄凄的坐在里面。
那会子将她留下,到底存着什么念头来着?
现下回想,脑袋里竟是淡如轻烟,有些记不大清了,只有那双眸中蓦然扬起的倔强犹在眼前,新鲜如初。
遥遥的,那扇门促然而开,里面的灯光一下子涌出来。
他回溯的思绪也戛然而止,眉间拧了下,转回眼来端起旁边的茶盏。
才只慢品了几口,外间便响起轻磕声,曹成福推门进来,躬身道:“督主,人来了。”跟着朝后面丢了个眼色。
外间随即有个穿灰布长袍的人跨了进来,伏地跪倒,恭敬道:“小人拜见厂公大人。”
莫说是寻常人,就连些品级低浅的朝中官员轻易也见不着东厂提督的面,至于是福是祸便不可说了。
那人像是得见天颜似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秦恪却没去看他,略抬了抬眼冲曹成福睨了下。
这便是叫人留下来听的意思。
曹成福双眸一瞠,赶忙受宠若惊的呵腰做谢,将房门掩上,便走过去侍立在他下首。
“听说你这些年从边境传了不少要紧的信儿回来,本督也时有耳闻,有功之人不用这么拘着了,起来吧。”
如此赞誉的话从东厂提督嘴里说出来可着实不易。

那人暗自大喜,伏地道:“小人一介行商之辈,能替厂公大人效命,尽忠朝廷,乃是三生有幸,些许微劳实在不当厂公大人谬赞。”言罢,又叩了个头,这才盈着笑脸站起身来。
别看样子惶恐,话回得倒是顺溜,一边说得慷慨大义,一边居然还把他摆在朝廷前头去了。
秦恪翻着眼皮打量,见他一张干瘦的脸,面色黯黄,双眼窄细,凸翘的唇间蓄着鼠须,活脱脱是一副寸利必争的奸商模样,方才袖筒垂下时,还能瞧见指间金光亮闪。
他目光又在那身系着白绫的灰布袍子上掠了一眼,垂下来看着手上的茶盏,似乎已有些厌了。
“有功就是有功,有过就是有过,本督这里没那么多弯的绕的。这次是什么信儿?说吧。”
那人又是一躬,随即摸出封书信,又从衣袍内解下一只鼓鼓的皮囊,双手呈上去。
“小人这里有沙戎单于给厂公大人的乞援书信,另有信物奉上。”
曹成福把拂尘朝臂上一搭,上去接过来,转递到秦恪面前。
秦恪对那封信瞧也没瞧,搁了茶盏,将那只巴掌大的皮囊拿过来拎在手里瞧了瞧,然后抽去绑绳。
皮囊翻开,立时瑞气盈盈,夺人眼目。
他伸手拿出来,只见那东西竟是只通体润白的玉杯,底座饰以纯金,两条金龙蜿蜒嵌雕在杯身上,左右盘绕,栩栩如生。
他捏在指间轻转,像是饶有兴味的端详着那杯在夜色中泛起莹莹的光,竟越瞧越是凝润通透。
“这是龙涎樽吧?”
“督主好眼力,正是,这杯原是前朝宫中旧物,百年前沙戎人攻破中京时搜掠去了,一直都是单于传代的信物,这次特地也叫小人一并带来的。”
秦恪瞧着那杯身上已有些暗沉的金色,“嗯”着声:“真就围得这么紧,还是吓破了胆,连搏一把的胆气都没了?”
那人见他一直瞧着那杯子,像是爱不释手的样子,不自禁地踏上半步,躬身笑道:“回厂公大人,金沙山那一带是戈壁上少见的绝地,只有几处狭谷可以进出,其它的地方骑兵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若不然……”
话才刚说到半截,猛然就觉全身被一股浑厚的力气裹住,生生地牵扯向前,跟着脖颈上一紧,已被对面的人扼住了咽喉。
“插翅也飞不出,你却能进得去,呵。”
秦恪拂挑着唇轻笑,指间收紧,“喀嚓”的一声已将那人的脖颈扭断。
几乎同时,那只瑞光盈盈的玉杯也在掌中支离破碎,碾动间化为齑粉,扑簌而落。
他搓掌拍了拍,从张口结舌的曹成福手中夹过那封书信,掀起旁边的灯罩,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一点点烧化,最后蜷缩成半指长的灰烬,随手丢在那具尸体上。
“督主,若要对付晋王,这不失为一个机会,为何要……”
曹成福兀自不解,随即就看他眸光一瞥,寒色凛然。
“什么机会?若是再演一次前朝的旧事,你难道想去戈壁滩上喝一辈子羊奶?记着,就算做奴婢也得认清了主子,别真拿自个儿不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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