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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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高,阳光透窗而入,斜懒懒地射进室内。
屋子里有些阴凉,几上那盏茶已添了三遍水,这会子又变冷了。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萧曼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东墙边,百无聊赖地闲望着那幅山水挂图,心中揣着事,根本无意鉴赏。
晨起时便被秦恪支应出宫,只说是张言忽然染疾,告病在家,依朝例遣人探视。
她却有些奇怪,那日先帝发引入陵时,这位首辅大人虽然精神有些不济,但中气十足,丝毫没有病痛的迹象。
病来如山倒,突发急症并不是不可能,但她总觉得这事蹊跷,八成是因为立储密诏的事,宫内朝廷都一直暗流涌动,所以才思退称病,抽身事外,暂且“躲”起来。
萧曼没什么兴致探究根底,反正瞧秦恪的意思就是问个虚实而已,留心看着便成,况且能出宫来,也算透透风贪个闲趣。
然而却没想到从早间到了张府,引路的家院便说入内通报,接着便一去不复返,如今要大半个时辰了,仍旧不见来回话。
就算不是明奉旨意,可宫中来使终究不能轻慢才对,这张阁老却拖着不肯露面,且不说暗地里揣的什么心思,难道便丝毫不怕秦恪手下的东厂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愈发觉得这事里一来一回怪得出奇,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又等了一会子,面前那幅画也瞧腻了。
按说要换了别人,这般的干等定然早受不住了,萧曼却不觉有什么,反正来已经来了,总不信他会耗上一整天不见。
她又走回去坐下,索性取了份随身的脉案细细翻看,一边揣摩,一边打发时间。
很快又有仆厮添换茶点,模样仍旧毕恭毕敬,却绝口不提那边通禀的事,伺候停当后,便又退了出去。
萧曼也不以为意,继续瞧自己的东西。
就在那仆厮闭门走后不久,院子里忽然响起清亮而又略显凌乱的书声。
她诧然抬起头,竖耳细听,随即辨出那声音是从斜侧二堂里传出来的,依稀听出是一人在教读,一片稚嫩的童音在随声跟诵,辨不清有多少。
到底是位极人臣高官府上,请了教师在家开馆授课也不足为奇,只是能被首辅大学士看中做西席先生的,不知道会是怎样才学高深的人。
萧曼不知怎么的便心生好奇,便搁了手上的脉案,走过去到门边探眼向外望,果然见斜侧二堂大门半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矮几,几名总角小童却坐得歪歪扭扭,不成个样子。
她不由掩口暗笑,心说这些孩子瞧着还不及澜煜的年岁大,正是贪吃玩闹的时候,根本没个坐性,偏偏却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开蒙读书,这张阁老一番苦心孤诣,也不知这些孩子里最后能有几人像他一样登阁拜相,光宗耀祖的。
诵读声愈来愈响,渐渐清晰,依稀能听出那先生教读的是《春秋》,郑庄公制霸诸侯,黄泉见母那一段。
这书本是五经中的经典,科考必试的要籍,只是微言大义,内容又嫌艰涩,寒窗十年都未必能霍然通晓,更何况是尚且不识几个字的孩子。

萧曼当年读书是父亲亲自开的蒙,略略长大之后,便不加禁止,由她自学自读,除了卷帙浩繁的医书以外,也瞧了不少诗书典籍,只是从没像这样听过馆课,如今瞧着倒也觉得津津有味。
那些孩子就不同了,开始还都跟着读,很快声音就变得稀稀拉拉,再后来索性都不出声了,只躲在书后嬉笑打诨,还撕了册本团成一团,互相丢打玩闹。
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萧曼不禁蹙起眉来,本以为那先生定要出言整肃,再行责罚,岂料却没听到半句喝止的话,仍旧只顾在那里领诵,仿佛是在书斋里潜心自读。
她有些看不过眼,这般放任自流的教法,徒然白耗了时光,能学进什么去,最后岂不是误人子弟?
但那先生依旧只是自顾自地读着,语声时低时昂,抑扬顿挫,便如这秋日般清朗,非但没被一帮小儿的吵闹声掩住,反而比先前众声跟读时更显得悦耳。
萧曼听着听着也沉定下来,不觉得如何吵了,心中跟着他默诵,不自不觉间竟觉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张府中不会有她识得的人,自小到大所见的人中,似乎也没有哪个能在当朝首辅这里开馆授课。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她也没如何放在心上,正听着,就觉那声音忽然起了微变,像是离近了些。
果然,很快就看窗扇间人影闪动,蓦然已转到正门敞亮处,但见襕衫及地,博带方巾,侧脸白皙清癯,身子笼在襕衫宽袍中略显单薄,却意态闲雅,落落洒脱,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寓浊世而独清。
她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人可不就是那个吴鸿轩么?
之前明明在弘业寺寓读,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不过想一想,待在寺庙中总不是长久之计,那些所谓出家人也是见利忘义,未见得便能容得下他这清苦之人,如今考期还早,确是得寻个妥善的安身之处。
可他一个外乡来的书生,在京中既无旧识也无根底,怎么会有门路拜入当朝首辅的家中做了西席?
萧曼不由生起疑来,忽然又是一凛,瞧他这样子,来这里该也不会太久,秦恪今日却让自己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念及此,她那颗心登时便纠蹙起来,外面的读书声都变成了过耳微风,再也听不出什么趣味,唯有一双眼还定定地望向窗外,瞧着吴鸿轩迈步走过。
他目不斜视,仍望着手中的书本,在矮几间徐徐穿行,另一只手却探下去,在每个走神不专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拍。
那些孩子却像见了戒尺似的,立时便端起书本,正身噤声,不敢再吵闹了。
这般不怒自威的样子却是见所未见,萧曼只看得一讶,连心中泛起的疑惑都忘了。
眼见他已转身往回绕,不由自主地探着目光跟过去,忽然就听那厅内传出两声孩童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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