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风清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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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曼迈过石槛,走出垂花楹门。
下了石阶,一溜到了老远才缓下步子。
她眉舒眼翘,唇间淡抿着笑,腿脚上兀自还绷着那股兴冲冲的劲儿。
眼瞧那张阁老从起初的冷眼逐客到方才的以礼相送,这前后的态度变化可谓天壤之别,各种滋味也只有当事之人才能够体味。
瞅着那倔老儿如此撇下身段来,能不叫人惬心快意么?
不过想一想,方才那些凭的虽是昔年在家读书的学业根底,但却只是其次。
倘若不是在宫中当值,有现下这身份在的话,只怕一辈子也无缘与当朝首辅对面论道,做这样一番推诚置腹,畅言无忌的长谈。
遥想初入宫时,她还时常痛心难过,总觉做宫奴便是背义忘恩,人人避而远之的贱役。
如今回头再看,似乎也未必就是如此。
无论医术、学问、识见,还是心性为人,处事之方,只须卓然不群,秉身持正,别人同样会另眼相看。
如此一想,只觉头顶那片天也愈发开阔了,自从家道毁落之后,还从没觉得这般开怀过。
萧曼迈着悠然轻快的步子,很快到了前院,那里已经能瞧见张家的仆妇小厮们,先前那名家院也正候着。
旁边正厅内此时空空如也,想是午时将近,照规矩已放了堂休憩去了。
不用撞见那吴鸿轩,她倒也放了心,这时自然也不便再像刚才那等率情恣意,便敛色自若,端着四平八稳的样子由人引着依原路出府。
刚到门口,搭眼便见张怀还站在车驾旁,那恭顺的样子却和来时有些不大一样。
萧曼觉出有异,挥挥手叫那家院不必再送,自己走下石阶,还没到车前,就看张怀贴近车帘,低声道:“禀督主,秦奉御来了。”
果然是他,方才一瞧出不对,她心里便隐约猜到了。
既然不放心的话,直接一道过来不就好了,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尾随着,也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萧曼无意去猜他这些暗里算计的念头,上前到车驾旁,也微微倾身,叫了声“督主”。
只听车内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她还没回过神,张怀却已躬着身朝梆盘上比手,示意她上车。
这显然便是让到里面回话的意思,可又要跟他共乘一车,挤在一处。
萧曼有些不乐意,尤其是旁边还有人在,那颗心不由自主地便开始砰跳,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趁着机会又想用强动手动脚。
想起在张府里看到吴鸿轩的事,她心里更觉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些硌得慌。
可这会子也不能不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还是默声不吭地踩着脚踏上了车,撩开车帘,闪身入内。
秦恪正斜靠在后头的横栏上,身上是件天青色的袍子,外套薄纱罩氅,头上钗束着网巾玉簪,俨然一副大家公子模样。
她望见那双眼微狭着望过来,顿时脸上一红,手搁了帘子,人却定在那里,又颔首作礼,轻启朱唇,叫了声“师兄”。
方才在外面叫“督主”,这会子又改口了,明明那晚把话都说开了,怎么还这般瞻前顾后地瞧场合叫人,莫非又为着什么事赌气了?

秦恪睨眼望她打量,瞧着那张微微泛红的小脸,暗地里也有些得意。
好吧,虽说是打了折扣的,但好歹还知道当面的时候要改口。
他唇角漾开笑,算是认可了她的“识相”,呵声问:“见着张阁老了?”
既没动手动脚,也没多少异样的眼神,甚至连句撩挑的怪话都没有,这么直截了当地便问起正事来了,倒让人颇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萧曼略怔了一下,那颗半悬的心倒也平顺了下来,把之前想好的话在脑中略略捋了捋,便点头回道:“见了,张阁老他……”
这话才刚起了个头,秦恪便扬手一摆:“你有处置便行,不用回了,坐稳。”
问都问起了,怎的却不愿听?难不成里头什么情形,他又已尽知了?
萧曼有些摸不着头脑,眼见他曲指在木栏上轻磕了三下,外头立即便响起扬鞭催马的声音,也来不及去想那么多,赶紧扶着门口的辕木坐了下来。
车子徐徐开动,由缓入疾,不片刻就出了巷子。
秦恪没再发问,似是早将前面那话忘了,侧头偏向一边,顺着被风撩撩拂起的布帘朝外望,目光似散似聚,像在专注思索,又像只是百无聊赖地出神。
这不说话的样子原本最是怕人,萧曼抱膝坐在角落里,拿眼偷觑,看不出那双眼中有什么隐晦不清的东西,全然就是一副溜了神的样子。
只要相守以礼,这样倒也没什么,反正那些话不必存着什么戒心,什么时候回都是一样。
她索性也不去想了,也学样似的偏过头,转向对面那扇被风搅得忽起忽落的布帘。
张言这处府宅位于南城杨之湖畔,风景绝佳,人居却极少,一路行过去都不见街市,徒然只能看到碧空与静湖相接,水天一色,浑然一体。
虽说是叫人畅快的景致,但隔着帘,只从缝隙里看那只鳞片爪,瞧得多了不免也有些乏味。
萧曼暗觉无聊,又收回眼来,本来是垂着身上衣袍的纹饰,可不知怎么的,又不自禁地斜转过去,瞥向坐在里面的那个人。
这时已近正午,红日高照,一片光倾洒进来,不像夏日里灼灼的晒出一片晕光,却也让那薄纱罩氅形若无物,里面天青的袍子也蓦然显得色调浅淡,伏贴在他健拔的身子上,竟也像剥去了繁复的遮掩,一览无余的呈现在面前似的。
她目光略滞了一下,火燎似的转了回来,耳根早已红透,赶忙抬手假作支颐的样子掩着,暗想幸好没被他瞧见,要不然可真不知该怎么好了。
如此一来,再不敢瞎看了,就窝在那里与他隔得远远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畔车流人声渐响,似已到了内城热闹处。
萧曼不经意地抬头一瞥,窗外果然已是熙攘嘈杂的街市,但似乎又有些不对,她又定眼瞧了瞧,当即诧然道:“怎么,这不是回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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