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争暗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从吉壤回来刚进戌时,天还大亮着,城中的街市却已见冷清,灼浪四下涌动,没半点风,连平日里招展的旗幡都死沉沉的耷拉着,莫名透出一股垂死的气息。
秦恪进陟山门之前抬望了一眼,落日远垂,大半片天都染得红殷殷的,静肃中似乎蕴着几分躁动。
他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下,过门朝山上走。
这西苑原是前代遗存,本朝定鼎后又几经营建,百余年来渐渐成了现在山河汇聚般的仙境模样。尤其是液池南端的琼岛,既是整苑中心,又是至高之处,自然成了集天地灵气的绝佳妙境。
自臻平十二年起,当今圣上便移居此处,朝政后宫都丢到了一边,对外只说是澄心悟道,为江山社稷祈福禳灾,内里究竟为的什么,便没几个人知晓了。
秦恪来到神霄宫前,搭眼就看见外面那顶盖角垂幨的宫轿。
“瀛山王殿下来了?”他微侧着头问。
身后的内侍赶忙应道:“回二祖宗话,是,殿下酉时末到的,进去有一会子了。”
他没再问,步子稍缓了下来,进殿后先到小间脱去曳撒,换了窄袖直身,又把一件青缎褡护托在臂弯上,这才朝里头的精舍走。
通廊靠外的窗都开着,夕阳已坠到了宫墙下,沿途几个内侍正擦着火绒准备掌灯,见他到了,都赶紧停下手来行礼。
秦恪只顾径直向前走,没多远,看前面精舍里有个穿团龙锦袍的身影跨出门槛,便停了步子,略略躬着身退到一旁。
对方抬眼间也看见了他,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不急不缓地迎面走了过来。
“臣秦恪,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瀛山王澜建瑧负手斜觑着他一副长随小厮似的打扮,“秦公公白日里兼着司礼监和东厂的差使,现在还要到父皇这儿当值,可真是劳苦功高。”
秦恪双眸微狭了一下,拱手应道:“殿下谬赞,臣做奴婢的尽忠社稷,陪侍主子都是本分,怎敢言功。”
听他回得恭敬得体,澜建瑧一笑:“秦公公太谦了,要叫本王说,这宫里宫外满朝文武,像你这般拿得稳,站得住的还真没有几个。罢了,本王也还有些事儿,就不扰你当值了。”
抬步走时,却没等到他恭送的话,反听那清中带涩的声音忽然道:“殿下且慢,臣这里正有件要紧事跟殿下说。”
澜建瑧怔然回望,他已直起了身子,眼中淡淡的光像隐在迷雾中,半点捉摸不到。
“不瞒殿下,昨晚臣得了个信儿,说有人擅自从西山兵营带走了一名没入教坊司的要犯女眷。”
澜建瑧眉梢不自禁地挑弄了两下,嘴上淡然道:“竟有这等事?秦公公的意思是……”
“臣也不知这事确不确,但毕竟是东厂担着干系,本来要连夜查实拿问的,后来想想,西山营似乎是殿下当初平寇时的旧部,便思量着应该先知会殿下一声。”
他说得冠冕堂皇,面上更是一副恭顺的样子,话头里藏的刀子悄无声息地就露出来了。
澜建瑧眉间不由拧了下:“京畿卫所上有兵部调管,下有中军都督府统辖,秦厂公这话可叫本王……呵呵。”

秦恪也跟着微挑了下唇,双拳虚虚地抱起:“殿下恕罪,臣不过是加个小心,不敢自作主张罢了,半点也不敢有旁的意思。只是如今这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知。”
澜建瑧凛眼看着他装模作样,压住气沉了沉,仍旧淡声道:“秦厂公向来最重规矩,又是奉旨办差,哪有本王置喙的道理?”
“多谢殿下提点,恭送殿下。”
秦恪垂着眼,等团龙锦袍的袍角在余光中消失,唇角挑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浅哂。转回来,才看到精舍门口那略显伛偻的半老身影。
他白皙的脸上笑容一展,迎上前去:“儿子来迟了,干爹恕罪。”说着就把褡护抖开,拢着肩头给对方披了。
焦芳的目光在他眸间略沉了沉,面色转和,温然一笑:“你在外边担的都是要紧事,也是苦差,我这头早一刻迟一刻没什么大不了。”
秦恪帮他理着衣裳:“天晚了,下山风大,干爹早点回去歇着吧。”
刚才的事明明一个都瞧在眼里,另一个也心知肚明,却谁也没去提,好像反倒还不如这几句寻常话要紧。
焦芳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皇上要闭关,这会子已经进了丹房,不用人伴着了,你也回去吧。”
秦恪朝精舍里瞥了一眼,那殿中央垂着黄罗纱幔的紫檀须弥座上果然空空的。
“那干爹……”
“皇上这趟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出不来,有我守着就成。你精细,旁的不用交代,想着差事总也办不完,别压得自个儿太紧,该歇手的时候就歇歇手。”
焦芳说完这几句,便摇着手转回了精舍。
秦恪撩起衣袍的下摆,恭敬跪倒,在外面拜了几拜,起身却没立刻就走,又望着精舍里面深远处,像在瞧什么,又像是品咂方才那话,默然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回到前殿,门口几名内侍见了先是一愣,但毕竟在旁边伺候惯了,只瞧脸色就能猜到大概,赶紧上前帮他更衣。
“回东厂。”
秦恪低声吩咐,快步走下石阶,撩开帘子上了轿。
山间果然起了风,丝丝缕缕从竹帘的缝隙里钻进去,微微的凉。半空里隐隐传来雷声,仿佛天地有感,终于施舍下一点点怜悯。
一路向东,刚进内四巷,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轿子没停,直接进了那幢张脚而立的高大门楼,到正堂廊外才落下。
曹成福已经满面喜色地领人迎了上来,一边撑伞,一边抬手去搀:“督主这来得可巧,奴婢正想差人去报信儿呢。”
他目不斜视,自顾自地掸着袖子快步到了廊下,又跨过门槛,直走到中堂下的交椅上坐定,始终连个眼角也没转。
这般冷脸不说话的样子最难捉摸,更叫人瞧着心悸。
曹成福趋趋地跟到旁边,从内侍手里接过茶水捧过去:“奴婢糊涂,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督主先用茶,奴婢再慢慢地报。”
他仍旧没什么表情,拿盖子轻轻地撇去茶沫,抿了一口,这才开腔:“都办妥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