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浮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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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来了,天地交融成整片的灰暗,申时未久便沉得像夜。
檐下的风灯才刚掌起没多少时候便浸了水汽,氲腾腾的愈加显得发昏。
阴冷。
那股子寒破袄透衣,仿佛能直接渗进皮肉骨缝里,北镇抚司衙门前值守的锦衣校尉也缩着脖颈子打寒噤。
等稍时换岗替了值,说什么也得赶紧到后头温几杯酒暖身,再泡个热澡,要不非害病不可。
正肚里打着主意,遥遥就见巷头那里闪出几个模糊的影子,策马径朝这里冒雨飞奔而来。
这天气不乘轿子,也不撑伞,光瞧着就知道非同寻常。
那几骑来得也极快,渐行渐近,有眼亮的已瞧见其中一人罩氅下露出的绯红袍摆,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边连使眼色叫众人肃立迎候,一边吩咐入内禀报。
须臾间,那几骑就到了张脚而立的衙门前,不等下马,一众锦衣校尉便上去毕恭毕敬地牵缰坠镫。
那几人毫不理会,撇了马便张伞提袍,簇拥着那身披罩氅的人快步上了石阶。
刚过门到院中,一名穿赭黄飞鱼锦服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便领人迎到面前。
“卑职拜见厂公大人。”
“就你一个在?”秦恪没停步,继续朝里走,目光也冲着前方,仿佛已穿透了衙署正堂,直戳入后进院中。
“回厂公大人,指挥使和两位同知大人都奉命在外,尚未回衙,眼下只有卑职一个。”那佥事躬身跟在一旁应着,略顿了顿,抬眼暗觑,“厂公大人有话只管吩咐卑职。”
秦恪走到正堂前,却没进去,就停在了廊外。
“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个还全乎吧?”
那佥事微愣了下,只觉这话里透着寒意,慌忙肃然应道:“厂公大人交代过的,卑职们岂敢造次,这些日子都没动过刑,饭食也是独份儿,现下还好好锁在里头,专等厂公大人裁处。”
说完略顿了顿,又试探问:“卑职这便安排,叫下头把人提来?”
“提来?呵,这要是见了天光,万一弄出些虫子来,又制不住,反而出了岔子叫人走了,这个罪本督可担待不起。”
秦恪忽然轻笑起来,那佥事就觉寒凉冷凄凄地爬上后背,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这时候还在院子里,无处遮雨,他更不敢往伞下靠,那身官袍早透湿了,此刻冷汗直冒,连里头的衣衫也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几十斤的重枷戴着,连琵琶骨也穿了,人从进来时就服服帖帖,这会子就算还有念头,也没那本事逃了,怎么会制不住?
这显然是要藏着掖着,不愿打场面上来,不然真出了岔子,要担待的可不是他。
“不过就是几句话而已,我亲自去问,你跟着。”
见他惶恐踌躇,秦恪也没绕弯子,当下便直截了当地吩咐。
那佥事得了明令,赶忙叫属下各自散去当值,也顾不得衣裳浸湿不整,提了盏灯,便当先在前引路。
正堂之后,再绕过校场,很快便望见高墙之内哨塔林立,守卫森森。

这里便是与东厂齐名,天下闻之色变的诏狱,向来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专属。
以东厂眼下的声势,锦衣卫早成了呼喝役使的从属,只不过万事抬不过规矩去,再怎么如日中天,东厂仍旧不设牢狱,所有人犯还是照常羁押在这里。
倒也好,有些事儿不必面面俱到,只要顺手就成,真有什么粘连不尽的事,还能撇得干净。
过了内监,沉重的牢门刚打开,那股经年积郁的恶臭立时便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秦恪生就对这种味儿便没耐受,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兼着东厂这么些年,来过的次数拿一只单手就数过来了。
但今日不同,有些事儿必须得亲自来问,不能假手于人。
他屏着吐息,皱眉在口鼻前扇风驱赶,随着那佥事沿狭窄的石墙巷道向前走。
牢狱内昏默如漆,隔着老远才有一盏壁灯,萤虫般的光碧幽幽的,加上时而响起的凄厉惨叫,愈发让这里显得阴森可怖。
越往里走,恶臭便越是浓烈,硬生生地冲入鼻腔,再渗进脑际。
秦恪不觉有些头痛起来,掏出瓷瓶,抹了些药膏在鼻间,这才稍稍压下那股烦恶。
转过巷底,路也到了尽头,许是左近有窗可以进风透气,恶臭似是比之前淡了些。
秦恪负手朝里头望,昏暗中,依稀能望见碗口粗细的铁槛之后有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坐在那里。
那佥事叫值守的狱卒开了锁,便躬身朝里面比手示意。
秦恪略矮了下身,从牢门跨进去,便见对面的人从椅上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上的囚服倒还干净,颈上锁住的那具重枷却沉压压的醒目,两条从肩锁穿下来,绞缠在双臂上的铁链更是瞧着骇人。
在这里待久了,不常梳洗,那满头长发乱糟糟的披散着,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目,但凭那身形,一望便知是女子。
“你……是……你是谁?”
那女子语声怪异,似是滇西一带的土语口音,还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害怕,亦或是硬学着中土官话,显得不伦不类。
秦恪没答这话,游目四顾,望着这间尚算整饬的牢房,桌椅俱全,碟盏齐备,连草榻上都铺着厚棉被。
“果然是独份儿,凡是进了诏狱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么待着也够可以了吧?”
“你……你就是秦恪?”
对方似也聪明得紧,单凭这话和口气便猜出来了,被乱发遮蔽的双眼登时炯然起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没留神撞在凳子上,打了个趔趄,赶忙吃力地稳住身子,叫道:“你要知道的我都说了,炼姬仙尊不是已升霞了么?当初答应要放我的,什么时候?”
“莫急,本督既然答应了,让你好好的去,便绝不会食言,不过么……想想你好像还有些事儿没说透彻。”
秦恪在牢内踱着步,蓦然一停,转向她冷笑:“你家仙尊似乎和太医院的虞院使交情匪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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