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暖花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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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堪堪下了整夜,天色泛白时才停,朝阳初升,冉冉托出一个别样新鲜的世界。
廊庑下的偏厅门口,有条狐狸犬正伏在青花瓷盆里啃着骨头,通体一色的白净毛皮,双眼周围的却是黛青的一圈,像画了浓浓的熏妆。
一只肥不溜的小巴狗从墙根绕出来,扑到它尾后嗅了嗅,前爪朝那白绒绒的背臀上一搭,就跳跳地往上耸动。
蓦地里不知什么东西横飞过来,只打得那巴狗“嗷”的一声蹿起来,火烧火燎地嚎叫。
“哪来的这么多狗?”
曹成福尖着嗓子一声怒喝,院内几个洒扫的内侍赶忙放了东西,快步跑上前来,为首的那个涎着脸应道:“回曹少监,这都是前些日子西域外邦进献的贡品,各宫主子们挑剩下的几条,老祖宗叫留着,今儿个才得空放出来见见风……”
话还没回完,脑后就挨了一刮子:“见个屁!老祖宗是叫留好了,谁让你们好赖不分混在一块儿,也不长眼盯着?回头抱几窝狗崽子出来,咱们司礼监是要改犬房了么?还不快收了,手脚都利索些,回头叫督主瞧见,你们都是一顿仔细板子!”
那内侍唯唯连声,赶忙打发下面的人去撵狗。等曹成福回了正堂,才各自松了口气,便有人咬着耳朵问:“师兄,曹少监今日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棘手案子,弄得心烦气躁?”
“什么案子能叫东厂放在眼里,没听见方才那话么,这人和狗儿都一样,见天里公的母的搅和在一块儿,你瞧着不躁得慌么?”
看对方一脸茫然,答话的人斜眼朝他腰身打量着:“小猴崽子,等再过两年有你心急火燎的时候。”
正打着浑,大门口蟒袍玉带的身影就风一般涌了进来,几乎是从眼前掠过。
众人那声“二祖宗”出口了半晌才抬起头,寒噤噤地互相望了一眼,就各自忙活去了,没一个敢再说半句闲话。
秦恪到了正堂前才放缓步子,比手叫后面的人不必跟着,走上台阶,还没进门,曹成福已经迎了出来。
“人呢?”这次倒是他先开口。
曹成福呵腰回话:“回督主,就在里头,昨儿晚上奴婢亲自送来的,谁也没经过眼,要紧的大略都教了,学得倒挺快,人也消停。嘿嘿,督主回头再给起个名儿,奴婢好吩咐内官监那边入册送牌子过来。”
不问也不闹,别看年纪小,还真是个识趣儿的,不像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食古不化的禄蠹,自以为硬气,到头来十九全是软蛋,自家捞不着好,别人瞧着也生厌。
他拂挑了下眉,笑得不着形迹:“喜庆点,就叫秦祯好了。”
曹成福轻吸了下鼻子,一个假名而已,只管叫个什么顺耳的不成,怎么着急忙慌就把自家的姓扣上了?这心思……啧。
他正琢磨着,再一回眼,刚还在旁边的人已经穿过雕花落地罩,径自朝里头去了。
秦恪不急不缓地走到西首的小隔间,甫一进门,就看见她在书案旁理着那几摞誊本。
细丝乌纱,青色贴里,衣裳虽然稍显宽大,姑且也算合身,那淡眉低眸的样儿,远看说是个奴婢,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站在门口,像昨晚那般端详物事似的瞧了半晌,才负手踱过去。
萧曼瞥眼间,看见那袍子膝襕上面目狰狞的金蟒越来越近,不由一怔,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恭敬退到一旁。心想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来得总是悄无声息,叫人半点防备都没有。
她心头突跳了一下,从前听人说过,有权有势的太监会养外宅,跟寻常官宦富贵人家没什么两样,昨晚听他说要将自己留下,还以为就是打的这主意,没曾想转眼间便被送进了宫,还在这司礼监当起了内侍。
虽说猜不透这其中究竟存的什么心思,但仔细想想,怎么也不会比做营妓受辱更坏。原本稍稍松了口气,可一瞧见这个人,忍不住又忐忑起来。
这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到了面前,绯红的蟒袍下摆几乎蹭到自己青色的衣褶上。
萧曼有心想往后撤,却忘了后面是书案,腰顶在沿子上,登时没了退路,蓦然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只觉一股无形之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气为之窒。
昨晚劫后余生,心绪难平,人还懵懵懂懂的,只对那双眼中难以捉摸的阴冷留有印象,这时再看,才醒觉他生着一张极好看的脸,五官的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尤其是淡挑的眉,轻翘的唇,能叫人由衷地心生赞叹。可等瞧仔细了,又觉那似笑非笑的神色间隔山重雾,先前所见的一切没半分是真的。
冷不防,他目光忽地一沉,定定地落在她胸前。
萧曼吃了一吓,只道这太监终于还是起了歹念,刚要转身逃开,却被他伸手拦住。
她更加惴惴,横眼回去,才发觉他眸色平静,并没有丝毫欲念升腾的波澜,可那只手却顺着自己臂膀抚上肩头,很快到了颈子边上,纤长的指向下探,扯住她纯白的护领。
“你……”她真的有点着慌了,赶忙掩紧胸口。
他却还是淡淡的不抬眼,指腹拈着那领子的布料来回摩挲:“这衣裳太素,回头去换身带补子的,就说我准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绕过长案,大红蟒袍一抖,迤迤然坐到了那张黄花梨圈椅上。
紧张了半天,到最后竟是句毫不相干的话,全然猜不透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萧曼心还在“砰砰”跳着,愣神吁了口气,端起手边的甜白釉瓷盏,依着规矩递过去:“秦秉笔请用茶。”
秦恪坐在那里捋着袖子,却不抬手接:“叫我什么,再想想。”
怎么?不就是司礼监秉笔么,哪里不对了,莫非和那些朝堂里做官的一样,只称个职衔还不够,须得再恭敬些?
萧曼暗暗琢磨了一下,试探着改口道:“秉笔大人请用茶。”
满以为这次总该没错了,谁知话才出口,他眉间忽然寒色一凝,向后靠在椅背上,凛眼瞧着她:“方才外面那些奴婢喊得也算响亮了,该叫什么,没听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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