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浓雨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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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辰时,日头渐高,跃上宫墙,再漫过殿宇的重重檐脊,琉璃瓦被倾泻而下的阳光一映,立时耀眼夺目。
萧曼被晒得目眩,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挪步又往门楼的檐下站了站,拿手一边在颈侧扇凉,一边微狭着眼继续朝对面的石拱桥上张望。
那里汉白玉的凭栏道面也映日生辉,晃眼得厉害,却仍不见人影。她抿唇一偏,眼中的焦色又深了些。
昨日秦恪说让她随行到青阳城去,虽然不明所以,但总归可以到外面透口气,也好过闭在这宫里,不由生出些期待。
今早天刚亮,才交代好皇帝用药的事,便被催着换了身男装,然后送到了西安门这里。
原以为他是想赶个早凉,没曾想站在这干等了近一个时辰,却还是不见人来,真想不通又在耍什么把戏。
蓦地里踏声响起,借着四下开阔,桥涵众多,立时便反出一叠串迤长的回音。
脚步接连不断,听着像是没多快,可才刚望见头脸半身,眨眼再瞧时,人竟已上了石桥隆起的最顶端。
他穿的也是便服,天青的道袍,外罩透纱薄氅,日光在背后烘映出灿金的光,像有心为他装点,着意勾勒着那挺拔匀称的身形,整个人泛着一层莹润的颜色,连平日里眉宇间的阴冷也淡如轻烟了。
萧曼瞧得有些发怔,早忘了之前等得心焦。
虽说不是头回看他这幅打扮,却忽然有种耳目一新之感,暗想若是不识面相,但只瞧这样子,怕还真以为是宫里哪位宗室贵戚呢。
她回过神,垂了一眼身上跟班长随似的青布裋褐,莫名有些自惭形秽,赶忙抹净了汗,整整衣衫迎上去。
他后面还有人张伞随着,瘦瘦小小的,有点撵不上脚踪,只能一溜碎步小跑着,面上那股子欢喜却掩不住,瞧模样也是认识的,就是曹成福那个义子冯正。
能伺候司礼监数一数二的人,自然是露脸博宠的好机会,底下做内侍的有哪个不想?也无怪是这副喜从天降的样子。
萧曼有点不大喜欢,没多看他,加快步子到近前叫了声“督主”。
秦恪其实也一直在打量她,那套宫制补服看惯了也生腻,此刻瞧这身打扮多少觉得新奇。
到底是正值妙龄的年纪,窄衣小帽,粗带布鞋穿在身上,猛一看还真像哪家大宅子里养的俊俏小厮。
想是等得久了,加之天热得厉害,那双眸子略带着迟迟,方才汗没擦得妥当,发际间还藏着水汽,日头下亮莹如晶,衬着那张被暑气蒸红的小脸,着实透着几分可爱。
他不免多瞧了几眼,才冲旁边道:“你去吧,伞留着,兴许用得着。”
冯正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转望向萧曼,眼中带着艳羡,但恭敬的样子却丝毫不敢松懈,当即收了伞,双手捧过去交给她,这才打着躬去了。
“走吧。”
秦恪淡声说了句,当先便走,萧曼提着伞随在一旁,不急不缓地来到城门前。
那些披甲按刀的锦衣卫方才还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这时全都虾着腰行礼拜见,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目不斜视,正眼也没翻一下,径自走了进去。
这西安门虽是皇城连接外城的偏门,规制上却丝毫不差,歇山顶楼,红墙高阔,门洞也极长,活像是陵墓中的甬道,阳光照不进深远处,才走了没几步,眼前就暗了下来,背心也寒浸浸的凉。
萧曼不由打了个寒噤,着实有些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出入,好在他走得不慢,很快便到了对面出口。
外面有几个内侍候着,旁边还有两匹昂首顿步的枣红马。
她不见另又车辆,暗自吃惊,心说该不会是要骑马去青阳城吧?
“怎么,不会骑马?”秦恪垂眼问。
自小生在官宦家,连门也极少出的,她怎么能会?
萧曼没料到会是这样,见那马生得高大,心下不禁犯怵。
“反正总是要学的,上去试试。”他挑颌示意,似乎看穿了她眼中的踌躇,又“呵”了一声,“还是……你想和本督共乘一骑?”
她本能地向后一缩,脸上微现惊惶,但也知道他是表面说笑,暗中相激,不自禁起了好胜的心,刻意避开他眼中的戏谑,垂首道:“既然督主有命,奴婢便试一试。”
说着就走过去,可到了近处才发觉那马比远瞧时还显高大,像堵墙似的横在自己面前,鞍具堪堪已过了头顶。
可这时也打不得退堂鼓了,她咬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抬脚跐住马镫,死拽着鞍具,由身后那名内侍托着,笨手笨脚地往马背上爬。
好不容易骑跨上去,明明两脚都有着落,却怎么也坐不稳当,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好在那马倒甚通人性,似乎感觉到她局促不安,一直稳稳站在那里没动。
秦恪都看在眼里,勾挑着唇一笑,过去上了另一骑,策马缓着步子向前走,并没太快。
萧曼那匹马像是训练有素,不用催促自己就跟了上去。
她还没什么准备,半悬着心紧紧揪住马缰绳,暗地里学着样看他如何提缰驾驭。
走了一段就觉那马的步子稳当得紧,也甚是听话,并不像想象的那般怕人,心下也宽了些,便放胆坐在上面,抚摸着马鬃以示鼓励。
一路向南行,出了正阳门再折向东。
秦恪这时便催马加快,有了先前的经验,萧曼渐渐也能跟得上他。纵马奔腾之间,竟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如此行了几里,离城已远,四下闷热依旧,天时却突然变了,乌云攒聚遮蔽了日头,原本大亮的天一下子恍如暮色降临。
瞧情形雨要来了。
“走快些,去那边避一避。”秦恪遥遥一指,双腿猛夹马腹,向前疾奔。
萧曼望向他指的地方,远远就见是间草棚,心想正好坐得有些要背酸痛,去歇歇也好,当下也跟着赶了过去。
到了近处,就看那草棚下摆着方桌长凳,果然是歇脚打尖的所在。此时生意正淡,大半地方都是空的,只在近处有个书生打扮的人伏在桌上,像是沉睡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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