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柳折花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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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日方中,液池上盈动着亮眼夺目的涟漪,先前那一声声骇人的惊呼早已散了,整个西苑又归于沉寂,唯有风愈发有些劲猎的样子。
这时,北至琼岛,南到瀛台一线都被东厂和锦衣卫拉着长队圈了起来,紧邻中门的近岸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秦恪双眸微狭,负手睨着横躺在地上的尸首。
鬓发分毫未乱,衣裳也是齐整的,乍看之下依旧面目如生,只有左肋处那道口子异常扎眼,从脐下直拉到后脊,几乎把人拦腰豁开了半截,里头的东西都露出来了。
不管恨有多大,怨有多深,这手段也未免太激进了些。
他厌着眼轻哼了一声,拿帕子捂了口鼻。
其实人昨儿晚上大宴时还是好好的,满打满算到这会儿也至多不过半日工夫,断乎不可能这么快就烂了。可或许是晒在毒头太阳下,又泡了水的缘故,总觉隐隐有股味儿飘过来。
他目光定在那尸首上没动,偏过头:“几时瞧见的?”
旁边的曹成福赶忙应声:“回督主,就是午前造作局的奴婢拆乞巧楼的时候,起先没发觉,拆到半截儿就看飘过来了,一圈河灯围着,人就在当间浮着,甭提多瘆得慌了。”
他顿了顿,纠着眉压着嗓又道:“督主,奴婢瞧这事儿透着邪门。”
“邪在哪里?”秦恪淡着眼反问。
这谁都能瞧出来的事儿,还用说么?
曹成福一怔,脸上抽了抽,有些摸不清他这话里的意思,喉头咕哝了两下:“奴婢听说昨晚放灯时,丽嫔娘娘手上那盏原是坏的,破口的地方就跟眼前这伤一样,再加上之前那奴婢的死法……啧,该不会真是神明显灵吧?”
“有道理。”秦恪深以为然地颔首而笑,忽然提高声音,“举头三尺有神明,谁招了祸也怨不得旁人。不过么,先前那奴婢坏了灯,得了下场倒也说得通,丽嫔娘娘可非同寻常,好端端的也遭此横祸,却是什么缘故?咱们东厂最要紧的便是替陛下分忧,若不把事情弄清楚了,岂不是有负圣恩?”
曹成福这才明白过来,当即连连点头称“是”。
像是瞧着那尸首也厌了,秦恪这时转过身来,收了帕子,随手掏出白瓷小罐来揭开盖子,也不去挑,只放在鼻前轻嗅。
“人怎么还没来?”
“奴婢早便差人去叫,这会儿也该到了。”曹成福一边应着声,一边扬头朝中门那里张望,片刻间便叫,“来了,来了。”
秦恪没去看,只顾闻着手中那药膏,清凉的薄荷气沁人心脾,连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味也驱散了。
他沉浸其中,直到听见有人走近,才迤迤地看过去。
面前的人儿换回了先前那件青色的麒麟补服,纤影依旧,只是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眼中微带倦意。
在宫里当差,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想来也早该惯了。
萧曼叫了声“督主”,却没听他应声,不禁微觉奇怪,抬眼就看他正盯着自己,含笑审视。
“在老祖宗跟前都改口叫师兄了,这会子还装什么假正经?”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开口便又是存心挑刺人的言语,而且还是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好像只要他乐意,就可以什么也不顾似的。
正所谓听者有意,旁边的曹成福果然脸色一变,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
萧曼没办法,只好假作不见,想了想,索性信口胡编:“干爹也交代奴婢不可恣意放肆,尤其是公事上,仍要以督主为尊,谨奉号令。”
这话回得谦敬合宜,恰到好处,叫人揪不出半点岔漏来,其中似乎还隐含着些怨怼相抗的意味。
这丫头的性子果然和那些全无主见,只知闷声听喝的不同。
秦恪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暗觉有趣,想着要紧事,于是也不再故意难为她,低颌朝身后一瞥:“去瞧瞧怎么回事。”
萧曼应了一声,也不多去看他的脸色,绕到后面,先深吸了一口气,才朝地上的尸体望过去。
饶是先有了些准备,可看到那副惨状时,心头仍不禁突地一跳。
自己只不过是懂些医道而已,在他眼里却好像能一通百通似的,竟被拉来干起了验尸验伤的仵作勾当。
她心里不乐意,可也没别的办法,于是先拿帕子系在脸上包了口鼻,再取细棉掌套戴好,这才走过去,俯身蹲下去检视。
尸体腰侧的伤处很长,创口深浅不一,也瞧不出走向。其它并没什么异状,显然这唯一的伤处便是致死之由。
萧曼对尸检的手法不甚了了,但也能看出这样的伤不是一种利器造成,更不是一次所为,应该是被行凶的人故意反复的斩割,才弄成这样,目的多半是想掩人耳目。
其实这原也不用多想,仅仅隔夜的工夫,一个奴婢和一名宫妃便相继浮尸于液池之内,这绝非是应了什么鬼神报应之说,而是有人处心积虑设计的凶案。
尤其是尸首的状况,对见天料理人的东厂衙门而言,根本算不得稀奇,更用不着她来看,秦恪却故意叫她来检验,显然是有用意的。
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她心头疑惑,脑中却不自禁地回想着昨晚放灯时的情景,当时丽嫔的一举一动,言语神态全都历历在目,无论怎么想,还是觉得那灯上的破口就是她自己故意弄的,为的便是借着由头不去放灯。
求子求福本来就是好事,何况身在宫闱的嫔妃又有哪个不想承雨露之恩,诞育龙种,从此母凭子贵,一生无忧?
这丽嫔为何却偏要存心躲避,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忌讳,不便放灯祈福,所以才出此下策?
如此一想,就觉整件事渐渐接连成线了,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可怕,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测。
萧曼有些颤颤地探手过去,指腹点在尸首的小腹间,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牙下了决心。
当按压的触感传到掌间时,就像烈火撩到了手上。
她浑身一激灵,当即起身,匆匆摘下掌套随手丢掉,快步走回秦恪身旁。
“瞧出什么来了?”
“……有身孕……差不多该有三个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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