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覆雨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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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玉带河的水一时泄不尽,眼见着也漫涨起来。
闪电斜斜地划过天际,光熠处映出城楼上“东安门”三个大字,闷雷掩住了锁启的碎响,沉重的大门随之隆隆而开。
上百名褐衫罩甲,腰悬雁翎刀的校尉鱼贯而入,践踏着浅积的雨水,快步冲过皇恩桥,绕过禁宫外的护城河,折转向西,循着高大的红墙一路到尽头,再从暗门而入,由侧面的墩台上了跑马道,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五凤楼的廊庑间。
不经意间,一个黑影又从暗门中退了出来,扬手将一串银亮的物事投入窨井中,随即纵身而起,踏着泛起的微波,从护城河上横掠而过,急奔向对面的外监值房。
漫天乌云沉压,四下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里的一扇小窗仍亮着微光。
那黑影落脚在房檐上,翻身跃下,抬手在窗格上轻敲了三声,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咳嗽,这才推开窗扇,蹿身而入。
狭小的房内一片寂然,他也没敢出声,将窗掩好,这才趋前单膝跪地。
秦恪坐在方桌后没抬眼,从手里的斗彩小罐中挑了些药膏涂在额边左右,余下的那点便抹在鼻前轻嗅,闭塞的房中充斥着一股说不清浓淡的薄荷味儿。
“人都带进来了?”
张怀浑身早已透湿,雨水顺着罩甲的鳞片扑簌滴落,头却伏得更低:“回督主,统共一百二十七人,都是羽林卫属下,小的引他们上城藏了身,外头的只道是换防,瞧不出破绽,连暗门的钥匙也被小的丢在河里了。”
秦恪淡舒着眉没什么表情,微一颔首:“咱们这边呢?”
张怀立时又应道:“督主放心,白日里便也安排下了,宫里的规制羽林卫那边不晓得,只有咱们知道,绝不会察觉的。”
“行了,你去吧。”
他仍不抬眼,只顾拈着那瓶子,瞧着里面碧玉色的药膏,等张怀走后,目光才稍稍移转,撇过地上那一大片湿迹,恍若出神。
“督主……”
旁边的曹成福一直蹙眉不展,这时终于忍不住凑上前道:“那头光靠这百把人虚张声势倒还行,但也撑不了太久,时候一长,若是宫里各处还没动静,难保不叫人生疑啊。”
“咱们用不着操这份儿心。”秦恪把瓶子放在鼻间轻嗅,仿佛总也闻不腻似的,“五凤楼那里前后就是一条道,只要没漏了人出去,一时半会儿且不会被发觉,要是真耽搁久了还闹不出名堂来,自有人着急。”
他偏着头徐徐吸气:“要不这么着,就说北境军情紧急,京城要严加戒备,以防奸细和民变,宫里不必留那么多人,除了各门值守以外,其余的全都撒出去候命。”
“督主,这……这怕不成吧?万一……”
曹成福抽着脸失口一惊,见他眇着眼瞥过来,又怯怯地闭了嘴。
“没什么万一。”他顿手把罐子朝桌上一搁,“宫里才多大地方,再怎么折腾也是小打小闹,咱们只要守好了陛下,一切便都好摆弄,里头松快了,外面才好用紧吃上劲儿。”

“外紧内松……”曹成福似懂非懂地喃喃自吟,忽然眼眸一亮,“奴婢明白了,怨不得督主如此安排,又叫龙骧四卫暗中移防。”
秦恪淡声轻呵:“安排得如何了?”
“回督主,昨儿就办妥了,奴婢照吩咐让从每卫悄悄抽调人手,换了东厂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入了城,到时一声传令便能立时进宫。”
曹成福这次话接得快,才说完脸上又现出一丝犹疑:“可人究竟还是少了点,倘若其它几卫一同大军围城,到时只怕杯水车薪,宫里的围解不了,还落下……”
他没敢再往下说,只在一旁看自家督主的眼色。
“你虑得倒也是,可眼下咱们只能这么着了,况且这时大事儿,总也不能由着咱们全干了。”
“……”
望着秦恪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曹成福心里不自禁地打起鼓来。
“我早前说过,人不来齐,这台戏便唱不得,别忘了还有人没到呢。”他唇角蕴着笑,将罐子盖好,放回身上收了,慢慢靠在椅背上。
曹成福正闷头琢磨着,外面忽然响起轻促的叩门声。
他走过去挑开闩,只将门拉开一条窄细的缝,外头雨地里的东厂番役立时近前耳语。
才刚说了一句,曹成福脸上便现出惊异之色,听完之后抬手挥了挥叫人退下,重又将房门掩好,转回来到秦恪近旁,低声报道:“回督主,有探报,晋王殿下来京,离城已不到百里了。”
秦恪眼底的光也随声一亮,狭眼笑了笑,并没说话。
曹成福兀自有些疑惑难信:“这……不是沙戎犯境,脱不开身么?再说,从北境到京师都有咱们的眼线,怎的没半点消息人就到了?”
“沙戎人再厉害,也不能让马长了翅膀飞过边墙去,光对付关外那些堡城暗堡,就得费些工夫。晋王殿下要想回京也多得是路走,咱们东厂毕竟不是千里眼,当年在西南大山里不就看丢了么?”
秦恪唇角撩挑的更甚,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
雨声一阵急似一阵,密如鼓点的拍打在棂子上,钩扯着心跳也随之紧促起来。
窗扇锁不住风,“嗖嗖”地从外头直灌进来,扑面是沁人的凉。
是时候有个了局了,就像这晒了一夏,又延搁到入秋的闷热,总也要有个头。
秦恪支着肘架在桌上,指尖在那斑驳的案面上轻磕,仿佛和着雨点的节拍,自然成调。
“传令下去,沿途不必设拦,把消息传回来就行了,咱们便只管静候殿下入京。哦,还有秦祯那边,要着意看着,千万不能出半点岔子。”
曹成福躬身应了声“是”,抬眼看他又在揉眉头,便小心翼翼地劝道:“这会子时候尚早,要不……督主还是歇一会儿,奴婢守着便是。”
“不用了,本督今晚就在这里坐更待朝。”他仰身向后一靠,含笑微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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