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三风十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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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算不得响亮,还有些中气不足之感,轻风弄柳似的,稍远些便已听不真切了。
可其中却含着一股无形之力,拂掠过场间,所有人都不禁气为之沮。
然而接下来却没了后话,奉天门内隐约传来异样的促声,像方才说话时用力过激,引得剧咳起来。
澜建瑧回身走下玉阶,撩起甲袍跪倒,垂首朗声回应:“第四子建瑧,封晋王,恭迎父皇陛下。”
御道两旁的将士见状,也不用号令,当即推金山,倒玉柱,数千人顷刻间全都跪了下来,同声山呼万岁。
那架金顶抬舆仍旧停在原地没动,咳嗽似是听不到了,可也没有别的声息,宏阔的场间鸦雀无声,静如寂夜。
过了好一阵子,才见一名内侍从奉天门下出来,沿御道趋步小跑着向前,经过澜建瑧身旁时略停了下,呵腰道:“晋王殿下请起吧,陛下说了,没叫您跪着。”
澜建瑧面色微窒,没抬头,也没应声谢恩。
那内侍也没再劝,转身上了玉阶,进了奉天殿,到御座前站定:“陛下口谕,有几句话说,太子殿下请随奴婢来吧。”
澜建璋眼中盈起惊诧,转望向左右,身边仅剩的几个东宫詹事和内使正瑟瑟发抖,都是一副大势已去,末日临头的样子。
他徐声长叹,像是走到这一步反而坦然下来,没有半点迟疑,抬手解了头上的冕旒冠,起身拄着拐,一挨一挨地走下来。
那内侍上前欲扶,被他一把推开,只得随在后面,跟着出了殿。
外面的人没听到刚才传旨的话,见他这样出来都暗暗吃惊。
太子谋逆乃是天大的罪过,如今叛乱已平,人也被制住了,应该即刻治罪才对,皇帝却只命一个内侍来传话,不拿也不问,连那身登基的玄衣也没叫剥去,真不知是什么圣意。
兵将们面面相觑,又见晋王殿下仍旧僵僵地跪着,这时谁也不敢起身,只好陪着一起跪在那里。
澜建璋拖曳着步子慢慢走近,面无血色,脚下蹒跚,徐徐穿过跪伏的人群,宽大的衣袍被风裹起来,身子愈发显得空荡无神。
偌大的场间,那玄衣玉带的身影杂在甲杖熠熠间,醒目无比,仿佛横越汪洋的孤鸟,困顿已极,随时都会被卷起的浪头吞没。
经过澜建瑧旁边时,他猎如展旗的衣袖却只在那赤金色的铠甲上一拂,几乎没有半点挨蹭,转眼便错身而过,渐去渐远。
终于,奉天门已近在眼前,那里面的抬舆旁也不见半个随侍,透薄的纱幔内是同样形单影只,覆顶沉压下一片昏杳,尤显得孤寂。
澜建璋拾级而上,到廊下便站住了,与抬舆隔着丈许远,搭垂着手看着抬舆里的人。
臻平帝这时也摘去了冠冕,露出清癯的面庞,疏淡无神的眼和血色淡薄的唇。
两下里默然对望,恍然间竟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精疲力尽的模样。
“璋儿……”
臻平帝刚开口,胸中便觉翻江倒海,气涌如山,顿了顿,才继续问:“为何要这么做?”

半晌,澜建璋才呵了一声,脸上却全无笑意:“事情已经做下了,还问这个做什么?祖宗规制,朝廷法度,父皇要怎么处置,尽管下旨好了。”
“……咱们父子间便真的没话好说了么?”臻平帝眼中仍残着些不甘。
“说什么,当年儿臣小时候,每日都有好些话,可惜父皇总是陪着自己想见的人。等长大了,父皇又去了西苑,谁也不见,想说也说不得,到这时候还提来做什么?”
澜建璋望见对面昏暗中那张失望至极的脸,唇角抽扯了两下,呵声摇起头来。
两下里又是默然,寂静却仿佛重锤一般,敲打得人心神大乱。
“你是怕朕追究丽嫔的事,要废了你,另立太子,是不是?”好半天,臻平帝终于开了口。
澜建璋淡声反问:“父皇八年都不过问后宫的事,还关心她做什么?”
臻平帝咬了下牙,假作没听见这话:“就算朕不是个好父亲,对你疏于关爱,难道你便要用搭扯宫妃的法子来报复朕么?别忘了你可是堂堂的太子,国之储君,最要紧的不是才能,而是德行,这等逆伦背德的事,就算是在寻常百姓家,能容得下么?”
他声音渐高,不由自主动起怒来:“朕本来还想留些余地,看你能否意存良知,洗心革面,没曾想……你竟连朕的命都想要了!”
澜建璋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幽然叹了口气:“父皇这么想,儿臣也无话可说,但说到‘报复’二字,呵,父皇可也把儿臣想得太不堪了些,人生一世,难说能遇见个知心的人,能得她也真心待你,就更不易了,这宫中上至后妃,下至侍女都是父皇的眷属,不知父皇可曾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么?”
一番真情肺腑的话,换来的却是顶撞反讽。
臻平帝只气得浑身发颤,揪扯攥捏着手上的流珠,眼中却默然无神,仿佛陷入久远的沉思。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大可一心只想着你的知心人,可你是皇子,更是太子,将来要接手做万民的君父,于家于国都是责无旁贷,心里怎能只想着一个人的好恶?”
澜建璋默然听完,垂眼点头,像是默认,又像是真的已经无话可说,忽然撩起袍子,俯身叩拜。
“儿臣既然做了,便没想过请父皇原宥,怎么处置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父皇若还念着一丝骨肉之情,还请答应儿臣最后一个请求。”
臻平帝闭目凄然摇头:“什么事,说吧。”
“儿臣死后,不必入陵,随意葬在什么地方都好,将来也不要任何人随葬。”
臻平帝眸光一凝,诧异地看过去,见他面色郑重,没有半点赌气说笑的意思,不由更是惊疑。
“如何安葬,是否随葬,都有祖宗规制在,由不得你来做主,况且太子妃端孝恭谨,淑慎贤德,为何不能随葬?”
澜建璋仰天打了个哈哈,嗤声笑道:“她淑慎贤德?宫中都是父皇的耳目,难道没听说丽嫔之死便是她主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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