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亲爱的那不是爱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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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大雪初停。
教室里只有纸笔沙沙作响的声音,帮阿宁剪断丝线,又将一根白色六股丝线破成三份,每份两股。自从陈狸班上的女生迷上十字绣,阿宁这几个晚自习就净忙乎手里的十字绣了。大致轮廓已经勾勒出来,紫白二色的藤花,悬钟状的花朵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看阿宁针线翻飞,我有一种错觉,似乎她此刻的认真与虔诚是为了我,她是在为我赶制绣品,可我又真切地知道这只能是错觉。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阿宁、班头、李恪、龙行、陈狸小妖常常在桦园相聚,小妖每次都生托硬拽将我扯过去。我与她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我从不掩饰我对阿宁的心思,她亦不掩饰她对此的愤怒,常常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谴责,排比句一串一串的,嘴角冷笑,眉目凄冷,最后总不忘加一句:“就你李子暮一个人总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一转身的功夫又喜笑颜开,挽上我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哪里哪里。很久以后,她跟我说,我从头到尾无动于衷的表情真是混账透顶。
在桦园,我通常都安静地坐在一角,看他们杯筹交错嬉闹玩耍。他们之间的默契形成了一股对外的抗力,拒绝任何陌生人或物的介入。刚开始我是痛苦的,看阿宁在他们中间巧笑嫣然,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话题,这提醒我,我晚到了十几年,只能被硬生生地隔在彼岸这端。
后来,对我欲拒还迎的抗拒,小妖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嘲讽:“真的不去?眼不见心不烦你就真落一清净了?”这是一场酷刑,我们都乐此不疲。
到现在,我已经心平气和地静观一切,前一刻阿宁陈狸还在大述他二人童年玩伴的情谊,下一刻阿宁亲了李恪一下,陈狸冲过去将李恪蒙头一顿胖揍,再下一刻陈狸与龙行发生口角,不敌,逃到李恪身后,李恪不计前嫌挺身相护,最后小妖亲了李恪一下,陈狸把脸凑过去非要她也亲他一下,众人鼓掌表示强烈支持。我从来没有可以如此胡闹的玩伴,我羡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在他们中间的班头是陌生的,不复往日高高在上的冷漠,整个人豁达,阳光,扮深沉时眼角眉梢也俱是笑意。拼酒、耍帅,跟小妖划拳呼呼哈哈,十足的放浪不羁。有一次在阿宁的软语相求下竟然和李恪玩暧昧扮亲亲,弄的一屋子人脸红心跳的。
我曾向队长讲述过这样的班头,他听后颇不以为然:“你就孤陋吧!端木飒平日冷漠,不是他骨子里真的冷血而是他心高气傲看不上一般人,跟与他对等的人在一起,自然要展现真性情。他初中时,通过广播给他的小女朋友唱情歌才叫放浪不羁呢。”我无言以对。
阿宁桌上这几日罕见地齐整,最上面是一本唐诗,一本宋词,桌膛露出明史的一角。阿宁很喜欢这些东西,常常捧着线装文言文的史书看的津津有味,兴致高时还拎出一两段翻成锦绣华章。
阿宁说她曾过过一段骄纵的日子,其实现在的她也是个被娇宠的小公主。她从来没有自动手围过围巾,在学校大多数情况下是班头代其劳,偶尔是叶子或我。前桌女生说她看着我帮阿宁围围巾,心里酸酸涩涩的,她没想到我在阿宁面前竟然如此轻易就能得到满足。
每次到桦园,一进门就有人迎过来帮阿宁摘掉手套围巾帽子,有时是龙行,有时是李恪或陈狸,谁离门口最近谁就顺理成章地迎过来,有一次赫然是小妖。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些难受,因为我的缘故,小妖是有理由怨阿宁的,她却同她们一样娇宠着阿宁。
他们已经习惯了送到阿宁面前的鱼是剔了刺的,虾蟹是去了壳的,苹果是削了皮的,每一次点菜头三样都是阿宁最爱吃的,有了什么稀奇的小玩意都先让阿宁挑选,阿宁不经意的话都被奉作金科玉律,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在阿宁那里都成了最寻常不过的,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我想阿宁的任性,不近人情与他们毫无原则的宠溺不无关系。
第一节课下课,清宛一中陷入沸腾,那么多人变魔术一般从书桌里掏出一堆堆包装精美的红苹果,奔走相送。我看班头面上虽不动声色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勾起,再高傲的人面对堆成小山的红苹果也是要小小的一一下的。叶子面前的苹果数量虽然不敌班头,但也蔚然可观。
阿宁一直在忙十字绣,桌上的苹果推倒我这边与我的混成一团,让我有一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前桌女生看着我直摇头,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架势。我回她一笑,拿过一张素描纸,草草勾勒出她的模样,递过去,如愿以偿看到她眼中小小的惊叹。
她叹服:“好厉害啊李子暮!都不知道你还会画画的。哎,你知道袁牧野吗?听说他画画也很厉害……”
“袁牧野!”
“火雅的袁牧野!”
“袁牧野哥哥!”
立刻聚过来一堆人,叽叽喳喳。我为上铺编织出一个完美的袁牧野,现在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袁牧野也是完美如神。我竟一直都不知道袁牧野也是擅长画画的。多可惜,我们相处得时间太短,又被仇恨占去了大部分。当初他嘲笑我的画时,我还以为他是单纯地出于嫉妒,原来我那一向无往不利的哥哥在向我隐晦地表达关爱时也会如此的笨拙。
一个口齿伶俐的男生掌握了讨论的发言权,大家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说起袁牧野哥哥,我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高中时过平安夜,全清宛的女生都给他送苹果,那叫一壮观!”
一人打趣道:“你也就羡慕羡慕吧,这种事这辈子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众人哄笑,先前的男生反驳道:“何止是我,你们当中会有例外吗?还不都跟我一样,想想罢了。”
众人一时语塞,连连称是。他接着说:“这事要是落在咱们中的任何一个身上,非得激动个几天几夜的。要不怎么说袁牧野哥哥真是神人一个呢,他竟然能冷下心肠,对全清宛女生的拳拳之心来个熟视无睹,视而不见。把那些苹果往丝袋里一装,往身后一背,摸出学校,低价卖给水果贩子,一个没留!女生不停地把苹果送给他,他不停地卖给水果贩子,水果贩子再买回给女生,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那一夜,袁牧野哥哥潜出潜进高达十次,净赚了几千块!”

一个刚凑过来的女生接道:“这事我知道!第二天一个水果贩子说漏了嘴,这下好了,将近一个月,整个清宛的水果店尤其是火雅那一片的全数惨淡经营,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一男生说:“也就是袁牧野哥哥吧,在这种情况下还罩得住。那些女生虽然伤心欲绝却没一个说他一句不是的。后来,后山镇筹建希望小学,袁牧野哥哥将这几千块钱全捐了,在清宛掀起了助学风,最后筹到的款项把那些孩子的食宿费都包括了!”
众人连声叫好,最先的男生说:“清宛晨报就是整版报导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才一举从一份滞销的报纸跃为畅销报五强之一。”
一女生感叹了一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老……”引的众人一阵唏嘘。
铃声响起,众人散去。我拿过一张素面纸,在上面划出深浅不一长长短短的线条,画满整张纸,一侧目,阿宁正盯着我看,她夺过我手中的素面纸,翻过去,唰唰写上几行字摔回来。
“你又对袁牧野上心了是吧?袁牧野是清宛的公众人物,没有什么私密可言。你要是真的感兴趣,可以去火雅那边,说不定还可以淘到版本最全的《少年袁牧野》。”
我写道:“没,我一直以来都只对你一个人上心来着,你知道的。”
阿宁写道:“在清宛对本大小姐上心的多了去了,你何苦掺进来,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写:“我自将心向明月。”
阿宁写:“那你就向着吧,明月不打扰了。”她继续忙她的刺绣。
素描纸在我手中翻来覆去,甩甩头,扔到一边,翻开数学书,慢慢沉下心来。袁牧野聪慧异常,我亦不差,只是我一向不将心思放在学习上才成绩平平。那天第二美女的话我思量过,很有几分道理,入了阿宁眼的想必也得是跟的上她的脚步的。半月前的月考,我不小心进了文科榜的前五名,于是本是无心之争却迫使我不得不继续努力保持现状。
晚自习后,拎着苹果和班头在走廊等队长一起回寝。回寝后,望着地中央的那一座小山,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最后同时窃笑:“卖了吧!”
跟着同时义正言辞地相互指责:“你就堕落吧!”
小闹一阵之后,洗漱,窝在班头床上打牌。班头素来是个很齐整的人,平日里连床单都平整的一丝不苟,但每次打完牌,床单基本上都成了褶皱地貌。队长说这事对他每天都不忘在寝室念叨几句这屋子好小的惩罚。
起先几次,班头是誓死不从的,队长将他拖进浴室,一阵砰砰乓乓过后,此事尘埃落定。坐好之后,班头戴上墨镜,他说眼不见心不烦。队长说让他自欺欺人去吧。
几圈过后,忽然都失了兴致,各抓一张牌扇风,玩沉默攒金子。当沉默变成压抑,我昏昏欲睡。
“铃铃铃!”我猛然惊醒,配合着班头一脚踹出去,队长被踹下床,跌跌撞撞冲到窗台前,按了免提:“喂!”
“喂!”那边兴奋地大叫:“洛痕,你是洛痕!天哪,你真是洛痕!是洛痕接的我的电话。洛痕,咳,你知道我是谁吗?”
队长说:“不知道。”
那人说:“怎么会不知道,你再听听。洛痕,你是洛痕!天哪,你真是洛痕!听出来了吗?”
“没!”队长几乎咬牙切齿,一手拽掉了电话线。
我和班头同时摇头:“小痕,太没礼貌了!”
队长回转身,微笑:“我乐意!本寝室长宣布,现在熄灯睡觉!”
班头应声将我踹下床,拎拎床单,恨声道:“你们两个祸害!”
队长熄灯:“小暮,见过这么翻脸无情的人吗?”
我爬回自己的床:“反正我以后是不会见到比这更翻脸无情的人了!”
班头说:“呸!谁跟你们有情了!”
队长爬上床,叹息:“你个没心肝的,咱们都已生同寝了!”
我说:“小痕,你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暧昧,穿出去影响不好!”
班头摔过来一个苹果:“去,把他灭了,把自己埋了!”
队长叹:“小暮,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廉价的杀手!”
我将苹果扔到他床上:“都是混口饭吃,别侮辱我的职业。”
“当当当”有人敲门。
队长撕去包装,咔嚓咔嚓咬了两口:“小暮去开门。”
我说:“我已经死了。”
队长说:“小飒你去!”
班头说:“你是想让我复活吗?”
队长说:“那总不能让我梦游吧?”
班头说:“那你就让他敲呗。”
我说:“我没意见!”
队长想想:“行,那就让他继续敲吧!”十分钟后,队长跳下床:“我可怜的门啊!”我和班头也都坐起,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门打开,一眉清目秀的男生蹿进来,抓住队长的手,欣喜若狂:“是我呀!”
我们三个都傻了,那男生笑的合不拢嘴:“洛痕,你是洛痕!天哪,你真是洛痕!是我呀,你听出来了吗?”
我和班头闷笑出声,队长连连向后挣:“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人配合着:“大人哪,小人死不足惜,只是小人身负绝密军情,望大人听小人一言哪,小人死而无憾!”
队长哭笑不得:“清宛一中什么时候出你这么一人物。”
那人说:“小人是无名小卒,大人日理万机不识小人也是应当的。只是小人对大人仰慕已久,一直无机会晋见,今日有机会为大人进绵薄之力,万望大人成全那!”
我和班头同时摆手:“听他一言吧!”
“你们俩个还学会落井下石了是吧,给我等着!”队长撂下狠话,与那人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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