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从深入地壳的裂痕中缓缓涌出，灼热的红色仿佛潮水般吞噬着地表的一切。那些年幼时残存下来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夸张，变得无法弥合，或许将它们统统遗忘是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火焰吞噬着一身素色的美貌女子，那张平静清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一瞬间，深爱着她的男子明白了一切。
十五年前，一座北方小镇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吞噬殆尽，与协会对抗的魔法师们认为他们之中出了使用黑魔法的叛徒，猜忌和怀疑瓦解了薄弱的同盟，他们中的一部分带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到外国谋求生路，而另一些人则倔强的留了下来，他们痛苦却坚忍的守护并埋葬着曾经亲手创造的一切。在这些人中，一位心怀愧疚的男人挺身而出用自己的一切抵消了同伴的罪责，这件事被记录在协会的机要档案里，除了少数几个当权者，能够知道的只有当年的两个小女孩而已。她们清楚的记得站在火中的母亲和同样站在火中紧抱着自己的父亲，她们记得当初两人的对话，记得对面温存却看不到生机的眼睛，也记得行刑者将父亲带走时，他脸上愧疚眷恋的表情。母亲消失在燃烧的大地上，父亲离去以后，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曾不止一次的回忆过去美好的日子，随后她又看到变成猫咪的姐姐被装进笼子里带走，却发现眼睛里一滴泪水也没有。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魔法师的世界和平凡人的世界却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接触了许多人许多事，凌山才对这一点有了深刻的认识。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面对办公桌后面笑盈盈的小姑娘，他不知道是该说声谢谢还是应当至少在口头上教训她一下。在她怀里，小黑猫惬意的打着哈欠，靠近窗台的地方，银一脸平淡的看着窗外。
“怎么？见到我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呃，那个……谢谢。”
“这还差不多，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哦。”对于对方勉强的回答，小姑娘似乎很满意，就在二十四小时前，她用自己的手段恰如其分的报复了面前的小伙子一把。使用智能化和能够模仿本体思维活动的傀儡作为代替品跟随不知情的凌山混进结界，在制造出与凌山完全相同的傀儡安排在其他六人身边，当凌山在为朋友的安危而神经紧张的时候，他的傀儡正和他们花天酒地云里雾里呢……
利用人类为附身媒介，在不违反尖端法则的前提下转移并大量富集异界能量，虽然结界已被击破，但里面释放出的能量却只有估算值的十分之一，那些被不知不觉转移的能量可以用来做很多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又一次胜利了。
“这种规模足够毁灭一座城市了……他准备干什么？”虽然并不期待能够得到回答，但……
凌山却觉得面前的小姑娘似乎知道不少了不得的东西。
“这个嘛，我也不确信，大概是想重新构造一个身体吧……但是完成由能量到物质的转变，这不是已经触及到了尖端法则的边缘了吗？”
说完这些，小姑娘看了眼脸上颇有点茫然的小伙子，显然这位高材生没弄明白她的意思。物质与能量之间的转换似乎在大学课堂上也有所提及，说起纯能量转变为物质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从物质转变到能量却是一个可以捉摸的过程，其中一个应用实例便是——原子弹。
“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回去休息吧。”摆出一副厌倦了的样子，小姑娘下了逐客令，遵照主人的意思朝门口走去，就在手即将触到门把手的时候，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凌山转身问，“她怎么样？”
这时，小姑娘怀中的猫咪轻轻打了个哈欠，仿佛听到了什么在意的事，它睁开了懒洋洋的大眼睛。轻轻摆弄着手边柔顺的毛发，理事长小姑娘轻轻一笑，“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一下吗？没什么大事，她正在接受深度洗脑治疗……喂，可别误会，这是她自己要求的！现在她正处在术后康复期，你要去看看吗？”
“啊，不，不用了……”慌忙拒绝之后，不知为何有些脸红的凌山打开门匆匆离去，虽然不想听，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还是毫无阻隔的传到了他耳边，“一个想要忘记，一个却想用手抓住从来都不曾存在的东西，你们两个……很像呢。”
门的另一边是自己的卧室，一切都保持着几小时前的样子。
“哼，是吗？”自嘲的一笑后，凌山一头躺倒在房间里熟悉而凌乱的小床上。在靠近床头的地方放着一封粉色的信笺，淡淡的水笔的香气从里面飘出来。从那以后已经好几个月了，时间冲淡的最初的感觉，现在，凌山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定期的交流方式了，信中她说最近有些必须去处理的事，所以可能不能按时回来，要自己先把她的“房间”收起来，不要被某位任性的大小姐当垃圾给丢了之类的……墙壁上，时钟发出富有节律的嗒嗒声，百无聊赖得躺在床上，凌山把头扭向窗子的方向，十分钟抑或是更久些，一个黑色的小家伙用嘴巴把玻璃窗敲的啪啪作响。一下子坐直身体，凌山站起身，随手拿起弃置在一旁的厚大衣。
似乎在告慰逝去的灵魂，这几天的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冷嗖嗖的寒风吹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想打几个寒战。孩子们尤其不喜欢这种天气，即寒冷又没有雪可以玩，他们大多宁肯选择呆在屋子里。不过今天却有些意外，信步穿过孤儿院冷清的门堂，凌山听到一阵真愉快的笑声从操场上传来。这些不幸的孩子快乐的在风中奔跑着，而带给他们这一切的却是一……
个说着流利汉语的外国人。看到突如其来的客人，他轻巧的停住脚下的足球，像孩子们打了声招呼便朝正合老师交谈的男子走去。
“……很不错嘛，孩子们都很高兴，这多亏了约瑟夫先生，虽然是外国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和孩子们也很合得来，真希望……”
“好了，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冲着女教师一笑，约瑟夫便朝凌山伸出手，“凌先生，好久不见了。”
与此同时凌山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对伸来的手也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那……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着孩子们。”对眼前奇怪的气氛有所觉察，女教师看了眼僵持的两人然后不无担心的离去，看了眼脸色极差的小伙子，约瑟夫又是一笑，“凌先生，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动手吧，当着纯真可爱的孩子们？”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们觉得快乐，并告诉他们凭着自己的力量也能活下去而已。”不知为何，对面真诚的笑容令凌山感到一阵不爽，于是他决定不再躲闪，“你到底是什么？”
“呵呵。你心里不已经清楚了吗？当初一些被放逐的法师漂洋过海，为谋求生路，他们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出卖给了西方的魔术协会。同是克隆技术和神秘学的有机集合，东西方人显然有着不同的想法，一方想要造出无限多的战士，而另一方则想创造出一个能为他们带来福祉的主宰者。经过对历代名人的基因采集和一系列魔法重构，然后我就诞生了。后来那些人发现我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便将我禁闭在荒岛上。啊，对了，约瑟夫这个名字是后来一个对我友善的研究员取的，后来我发现他居然是个天使。至于我真正的名字……我不知道，不过那些人把我称作‘纯粹之恶’，我想这是不对的，因为神没有赋予人类创造出完美事物的权利……你一定是想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吧，索性告诉你吧，我想要一个能够自由介入物质位面的身体，放心，我会用合适的方法，尽量不打扰主物质位面的平衡的。”
“只有这些？”
“嗯，长期要做些什么我还没有打算，而且这似乎还要和我的盟友们好好商量一下……”
“恶魔吗？”
“不全是，但也差不多。”
“够了，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是要毁灭世界！”
“凌先生，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没想到你也无法理解。”看着压抑着愤怒的小伙子，约瑟夫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毁灭世界？这就是你对恶魔的印象吗？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们只不过是生在一个不那么友善的环境里。我认识他们中一个深爱着人类的女性，为了保护深爱的丈夫和孩子，她亲手毁灭了一座城镇，你绝对想不到她当时的心情，我也想象不出，至少决不……
逊色于任何一本小说里描述的爱情。”
“哼，不过是牺牲不相关的人还守护自己的东西而已……”
“是这样吗？当时她可是被告知如果不这样做，她的丈夫和孩子就会被杀的啊。”打断凌山的话，约瑟夫悠然一笑，“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告诉他们真实的原因，虽然没能得到好的结果，但她却是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我告诉她那个被她遗弃在人间的女儿会有危险，所以她才会来到人间，我想你们似乎已经见过面了吧。”
面对微笑着的男子，凌山一时无语，交叠的镜像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燃烧的城镇，不愿离去的幽魂，抛弃了孩子的父母，以及被封印的思念和情感……轻轻嘘了口气驱散头脑中的恍惚，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混蛋，你要**人心到什么地步！”
“**？我才没有，我只是对他们说了实情而已，他们知道了自己应该知道的，并为此努力，你的漂亮同伴也因此而得救，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对，这是狡辩。”轻声否定了对方所说的一切，凌山仰起头，一双不大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在霍霍闪光，“假如你不出现，不，假如你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呵呵，这一点你和他们倒是出奇的一致。想想看，我不存在会发生什么吧。你可以永远不知道真相，幸福的生活一辈子，但她呢？困在冰冷的病房里直至死去吧？人类果真是利己的生物啊。”
“你又错了，那些失去的东西早晚会被我亲手找回来！”
“是因为曾经见到我，曾经经历了许多你才会这样想吧……”
凌山不再言语，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金属球棒，感受到四周骤然转暖的风，约瑟夫非但并不恐慌，反倒悠然一笑，“看来谈话要到此为止了。”
“嗯，的确如此。”
“但当着孩子们开战，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是完美主义者，孩子们会很快忘记不愉快的回忆，要消失的只有你而已。”
“是吗？看来你比我预想中坚强些，那么……”
约瑟夫一边说一边后退几步，就在凌山准备发动的时候，攥着球棒的手却被什么硬生生扭住了。远处是欢笑的孩子们，惨白的阳光照射在人们身上，不带丝毫暖意。凌山回头，然后一下子怔住了，就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呵呵，很吃惊吧，其实借助灵魂碎片造出与原事物完全相同的傀儡并不是件难事，不过即便是傀儡，和正常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她没什么力量，要挣脱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对面的男子悠然说着，而凌山的眼神却一下子涣散了，燃烧的夜晚，被利器贯穿胸膛的少女，那是永远也无法用手抓住的雪花，固执的伸出手，只会被冻伤罢了。
“够了，白，到我身边来。”
“是的，主人。”身后的手松开了，与此同时少女无机质般的声音传到凌山耳边，对面一脸平静的异国男子似乎在微笑着，亲切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他轻声说，“我们走吧。”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
头脑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一瞬间，某股难以抗拒的情感如洪流般席卷了少年全身。敌人从容的远去，甚至还停下来和旁边的女教师打招呼。身后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有多奇怪，凌山匆忙朝大门的方向跑去。福利院外是空荡荡的街道，疾风吹着枯黄的草梗，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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