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是雌儿
许侃
大泽乡草莽英雄陈胜登高一呼：将相宁有种乎？……下岗的国企干部赵永会胸口滚过一阵惊雷：“难道——我是母的？！”——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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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没有听过炮仗“二踢脚”的炸声呢？那是一声闷雷，连两个响屁：“哄——叭叭！”
这声音是那样清脆，打破了冬日沉闷的空气，使人心中一震。这是迎亲的炮仗，在一对新人听来，底下的一响好象是辞旧，而天上的两响则是新人的合唱了。赵永会全不这样看，他的脑子里想着别样的心思，他觉得那底下的一响是他自己，而两个响屁却是把他剥夺到一无所有的两个对手。
时间全然不管人们的看法，按照事情的正常逻辑，开门炮响过，跟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大合奏。迎亲的小伙子们开始擂门了。
作为一家之长的赵永会，左手抵住腰，右肘撑着桌面，双眉拱起很厚的抬头纹，示意乱哄哄的家里人去开门。他想拿出一点办喜事的声腔来。无奈患腰椎间盘突出，刚刚动过手术，挣扎得结果倒是显出浑身的疲惫和痛苦，沙哑的嗓门几乎失音。还是二丫头机灵，上前替姐姐将门开了。疯狂的小伙们拥着个新郎官，潮水般地灌了进来。
老赵家就这么坍塌陷落了么？……
赵永会突然感到一阵悲凉。女儿出嫁是迟早的事，按说无须如斯感慨，只是赵永会近来常有一种苍海桑田的喟叹。他是越来越容易动感情了。就象一个前朝遗老，对世事既敏感又无奈，好端端的就生出失落情绪。
迎亲的车队热热闹闹地开走之后，赵家顿时显得异常的冷清和寂寞。好比散了场的戏园子，一地纸皮果壳，满桌杯盘狼藉。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下赵永会独坐桌旁，老伴躲在厨房里偷偷抹泪。
一辆豪华“皇冠3.0”姗姗来迟。瓦蓝锃亮的车壳，精致非凡的车标，比一对新人乘坐的桑塔纳抢眼得多。车上下来一个又矮又黑的胖子，脖子里戴着粗而重的马辫金项链，黄澄澄、沉甸甸的，象一条金蛇缠绕在项上。小面包似的肥手掐着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无名指上的方形大金镏子，刻着一个繁体的“发”字。他晃着膀子，大大咧咧地闯进门来。咋咋唬唬：“赵厂长！……哟，事已经办啦。”
“猴三，侯老板呀！快，坐！请坐，请请……”赵永会没撑桌子便站了起来，腰椎忍不住疼痛，“咝哈”一咧嘴，深吸了一口气。“二丫妈！侯老板，猴三来了。快，沏壶茶来。”
“不渴不渴。”猴三在桌子另一边一坐下。掏出一盒红旺旺的软壳“中华”牌香烟，用小拇指甲从底部剔开一个口子，弹出几支，将香烟的末端递到赵永会面前。赵永会连声说：“抽我的，抽我的。”但是赵永会的喜烟不上档次，抓到手里不由得落下了，他惨惨地一笑，从猴三的手上抽了一支。猴三也抽了一只。赵永会另一只手“啪”地打着了火机，隔着桌子伸过来。猴三就火狠吸了一口，喷出浓浓的烟柱。
“猴……”二丫妈端了茶杯，拿捏不准自己应该怎样称呼他。过去总是猴三猴三地叫，现在，赵厂长已不是赵厂长，猴三也不是过去的猴三了。他的身价不是百万，而是万字作底的四位数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把茶杯放到了猴三面前。
“老嫂子！身体还好哇。”猴三财大气粗，一副访贫问苦的模样。
“我不咋的！就是他……这几年可给整苦了。这不，刚开了刀，又剐去了一块骨头。”
“哟，什么毛病？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永会说“没什么，就是腰椎骨植增生……”
猴三干咳了一下。表示了关心，就等于尽到责任。猴三话头一转，说：“噢，……大侄女结婚，我老婆接了你们电话，昨天我才从上海回家，今天就赶来了。”
赵永会夫妇俩感动地对视了一眼。二丫妈说：“我说不必告诉猴老板的，让他费心……”赵永会接过来说：“其实就是让你知道，高兴一下得了。好几百里地呢！怕是一早就开车出来了吧。”
猴三慷慨地说：“赵厂长，你对我有恩，我猴三可不是忘本的人。”说到这里，就从黑皮包里往外掏东西。掏住一个红纸包，又不拿出来，从包里一扎捆着封条的百元大钞里点了几张抽出，又塞进那个红纸包里。二丫妈转身进了厨房，赵永会知道猴三要干什么，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猴三已经大模大样地将红包放在了桌子上。
“赵厂长，这1000块钱小意思，600是给大侄女贺喜的，另外不知道你住院开刀，补上400块，你自己买点营养……”
“猴三……”赵永会激动的连连摆手。
“收了收了。”猴三轻描淡写地说。话头一转，嗓门亢亮：“小李子呢？小李子来过没有？”
“呃，呃……”赵永会掐住腰门，大概是伤口隐痛，脸上又浮起一丝迷惘的痛楚：“李经理太忙，太忙吧？……”
“狗屁经理！”猴三骂道。“他敢充大！早先他还不是你的狗腿子！一条小狗腿子，指东不敢向西……”
猴三奇怪地看见赵永会的脸色倏然变得煞白。蓦然想起，似乎听说赵永会如今已在小李子手下打工，便刹住话头不说了。
门外响起“嘟嘟”的汽车喇叭声，接新娘的那辆桑塔纳2000又回来了。男方来接新娘的父母们去赴晏。猴三耀武扬威自作主张地说：“用不着你们接了！他俩坐我的皇冠去。”
赵永会笑说：“那是。咱们正好一道。”
猴三明白赵永会要请他赴婚晏，这却是他不愿意的。吃惯了山珍海味，猴三知道在婚晏上一般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便推脱还有急办的业务：“不就是吃饭嘛！”猴三不屑一顾地说。“我把你们送到饭店，就赶上海去。”
赵永会听说猴三出了礼金却不肯赏光，感到很被人瞧不起，但他知道拗不过猴三，脸上不由得浮起失望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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