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日悲羞归不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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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又过了一年,唐傲受命前往未南。
虽然未南被视为偏远之地,但毕竟是几年来唐傲第一次有了实实在在的差事,不再是仅仅是挂着闲职,打理些无关紧要的事务。白殊华很为丈夫高兴。但她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去那么远,坚持同去。两人乘舟南下,先行水路,再转走陆路。
这是她自嫁入唐家以来的第一次远行,因此极是兴奋。一出门,她便兴致勃勃拉着丈夫的手观望路上景致。可唐傲这一路上却沉默寡言,偶尔答话也显得心不在焉。白殊华很快察觉到丈夫的敷衍,也沉默了。
一路无事行至未南。刚刚安顿下来,负责林氏未南诸事的林远便到访。两年不见,当初的稚嫩少年已出落得长身玉立,气宇非凡。
白殊华对这个懂事的少年颇有好感,觉得他的来访也许能改变唐傲低落的情绪。所以她很客气的接待了林远。那日唐傲与林远把酒言欢,似乎确实达到了她的预期。于是,她坚持让林远留下多住几日。唐傲也随声附和挽留林远。林远只得答应再住几日。
入夜,白殊华一边为唐傲修面一边道:“咱们现在所居宅邸东西倒都齐备,只少了几架屏风。明天我想差人去东买两架素屏先用着,再慢慢留意着添置。”
“反正我们也不打算在未南久住,何必费那事?”
“可听父亲大人的口气,未南商行之事恐怕耗时甚久。我猜两年内,咱们是回不去的。”
唐傲拍拍妻子的手:“先忍耐数月,到时咱们随便找个借口回去就是了。”
白殊华闻言一愣,不由停手:“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实差吗?怎么现在又想放弃?”
“我是想要实差不错,可未南是什么地方?这种蛮荒偏辟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多留。”
白殊华用布轻轻擦拭修面的小刀,斟酌道:“我倒觉得未南没什么不好。你看林家十四郎,不也管着未南的事么?我看他做得也挺好的。”
唐傲猛的扯下颈上所围白布,怒斥道:“我堂堂唐家嫡子长孙,难道你要将我和林家旁支的儿子相提交论么?”
白殊华从未见丈夫发过这么大脾气,一时愣住。
唐傲的怒气却仍在继续:“还是说我娶了你,就连旁支的黄毛小儿都不如了?”
听见这句话,白殊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手中小刀铮的一声落地。她仍然没有说话,可是泪水已经溢了出来,顺着她清丽的脸庞滑下。
唐傲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竟然将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妻子。他上前似想解释,她却转过身不看他。他只好坐在她身旁不住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唐傲见白殊华仍在哭泣,只得起身开门。来的却是林远。
林远手里提着酒壶,显然是来找他喝酒。然他很快意识到他们夫妇的异状,尴尬立于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唐傲故作轻松的一笑,出言邀他喝酒。其实喝酒只是借口,他只是怕了妻子的眼泪。
两人于亭中痛饮,林远言辞之间对他极是羡慕,也很佩服他当年的魄力。唐傲苦笑,若不是林远提醒,他几乎忘了当年他曾下过的决心。这一生,他要让他的妻幸福快乐,绝不受半点委屈。可他做到了吗?自她从嫁入唐家,处处受人轻视,她却从来不向他诉苦。可他今天却狠狠的伤了她。
夜渐深沉,她来接他。她衣袂轻飞,仿佛踏着微风而来。她并不怪他。虽然他伤了她的心,她却仍肯这样周到细致的待他。他心里一松,在她走到身前时解衣为她披上。
她回避他的目光,却任他携手同行。行至半路,他幽幽一叹:“殊华,我今天真不是那个意思。”
她两指轻点他的嘴唇,摇了摇头,意为不必解释。她全都明白。他们,是夫妻啊。
自那以后,夫妻俩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两人都小心的不再提这件事,处处相敬如宾,看来恩爱如初。可他们心里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唐傲果然在半年后以水土不服的理由提出回归唐家。唐宣答应了,但对儿子半路撂担子的行为显然深为不满,回来后的一年,未有任何事务交派给他。

唐傲不得志的时间一久,愈发消沉,却不敢对妻子吐露分毫。然而,他时常感到胸中一股闷气游走,却不得发泄。这股怨气越积越久,终于让他铸成大错。
这日唐傲说想尝尝妻子亲手做的雕胡饭,白殊华自然如往日一样,即刻入厨烹制。
她将饭食做好,如往常一般装入食盒送到书室。
书室里寂静无声,她却不以为意的推门进去。房里一片晦暗,她微觉诧异。这时一个背影隐约现于书架阴深处。她只道那是丈夫,将食盒放在桌上,走近了柔声道:“已经做好了,快趁热吃罢。”
那个身影却迅速转身拥她入怀,在她面上颈间留下一串热吻。白殊华一惊,立刻意识到不妥——这根本不是丈夫的怀抱!
她慌忙挣脱,向门外跑去。食盒被打翻,盒中饭菜撒了一地。那人追上,抓住了她的衣袖。殊华一急,奋力一挣,衣袖嗤的一声撕裂……
殊华慌乱至极,凭着本能跌跌撞撞的回到居所。这一路上,她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那人牵住她衣袖的一瞬,她看清了他的面目。他正是唐傲的父亲,自己的公公,唐宣。
她与唐宣见面不多,只觉唐宣虽然不与她亲近,却还算客气。她知道他看自己的目光时有异样,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不喜自己和唐傲私订终身的缘故……家门就在眼前,她却忽然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唐傲,她深自敬爱的夫?
她支撑不住身心的重量,一只手无助的扶着墙。唐宣怎么能做出如此有违伦常的事?唐傲为什么不在书房?她的丈夫去了哪里?
门吱呀一声,似乎屋里有人听见了响动,出来查看。那人正是唐傲。见着白殊华,他的惊呼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白殊华心底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原来如此,所有的事情都在瞬那间得到了解释。她的丈夫,正是将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她捂住心口,缓缓闭上眼睛。原来让一个人心碎的办法是如此简单。
唐傲很快醒悟,奔至她身边,一声声的轻唤:“殊华,殊华……”
殊华,殊华,这样亲密的称呼,却为何让她觉得如此遥远?见她神情恍惚,他眉尖紧蹙,满面心疼,哽咽道:“对不起,殊华,对不起……”
她奋起全身力气,扬手,向他脸上掴去。她像是发了疯,在他身上又踢又咬。他不身不闪,只用双手环着她,任她踢打。他口中喃喃,翻来覆去只有对不起三个字。最后,却是两人抱头痛哭。
良久,她冷静下来,推开他想一走了之。他急忙又将她抱住:“殊华别走。”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他却抱得更紧:“殊华,别走。原谅我好吗?原谅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她累了,瘫坐在地上,疲倦的听他不断重复:“我错了,我错了……”
那晚,他极为温柔的对她。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失去她。她的反应却极为冷淡,漠然看着他在她身上施为。完事后,她翻过身,把光洁的脊背留给他。
他数次伸手,想轻抚她的背部,最终却都缩了回来。两人就这样一夜无眠的躺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白殊华先起身,坐于镜前梳妆。唐傲仍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不料白殊华忽道:“你想要唐家主人的位置,是吗?”
唐傲惊异于她肯同他说话,一时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的表情已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如果你没娶我,这本不是问题。”她冷冷道。
唐傲还是沉默,却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虽然用了一夜的时间作足心理准备,此时白殊华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痛。是的,他后悔了,为当初的一时冲动后悔。即使,他从不提起。她于是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助你达成这心愿罢。”
唐傲与她对视,许久不曾说话。
她转头对镜,凄然一笑,说不出的悲伤哀婉:“你为我失去的,我替你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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