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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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宝仪
荣德七年六月初七,阿师苾力面见皇兄。
小小颉摩多罗部竟在朝堂上公然向皇兄提出求娶长公主,引起殿上一片哗然。皇帝兄长没料到这个北狄野人会如此大胆,机敏睿智如他,竟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应答才算得体。大臣们见皇兄不说话,无从揣测圣意,亦未敢擅自出言,所以那天的气氛据说颇为尴尬。
消息通过内侍传到后宫时,我和符妤正陪皇后莳花。除了我们,也有几位嫔妃和命妇作陪。听得消息,那些自命高贵的妇人一边故作优雅的品尝皇后殿的各色杂果子,一边掩面而笑。她们不时将探询的目光转向符妤,想看她作何反应。阿师苾力脑子一根筋,哪里想得到他这个请求无异于扇了符妤一记响亮的耳光。
符妤在众人注视下涨红了脸,努力不去注意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只是些异样目光也就罢了,偏有两位兄长的嫔妃言辞之间却指桑骂槐,让人生厌。符妤进宫以来从未对她们有任何冲撞,至于如此刻薄么?
我抬眼望了望皇后,皇后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皇兄与我这位皇后嫂嫂情谊甚好,并不常往其他嫔妃处走动,宫中早盛传皇后善妒,不许皇帝亲近后宫。若她为点小事处罚兄长的嫔妃,只怕又生波折。于是,我将手里团扇“啪”一声掷于案上,冷冷对皇后宫的内侍道:“去告诉陛下,张婕妤和王充容自请出家修道,为已故懿献皇后祈求冥福,孝心可嘉,当予以褒奖。”
那两位针对符妤的嫔妃顿时吓白了脸色,急向我道:“长主息怒,长主息怒……”
我闭目不答,她二人竟然跪下求我。我转目请皇后嫂嫂示下。皇后微微一笑:“张婕妤和王充容素为陛下爱重,虽然她们二位孝感动天,我却要委屈她们继续代我侍奉陛下。长主以为呢?”
皇后转顾我,我只好起身屈膝:“中宫有言,安敢不从?”
有皇后解围,她二人松了口气,连声称谢。
皇后含笑扶起她二人,温和道:“长主此举,并非有意为难二位,而是要给二位娘子提个醒。女子贞静贤淑方是正道。两位身为陛下妃妾,更应谨言慎行。”
两人被皇后说得抬不起头来,连忙称是。经此一事,两人不敢多留,很快告辞。等她二人一走,我便笑向皇后道:“阿嫂不愧是母仪天下的人,刚才一番话,恩威并施,小妹佩服。”
皇后却拿眼瞪我:“你还有脸说。她二人乃开国功臣之女,平日里便是陛下也要卖几分薄面,你倒好,动辄就要让她们出家修道……”
我厚着脸皮笑:“她二人看不惯符妤,不就是因为勋贵子弟中只有符妤的兄长领了实职,而不是挂名的散骑常侍么?且不说陛下任人唯贤,单说前朝的事,几时轮到她们来指手划脚?我是看她们实在蠢得没救了,才替阿嫂出这口气。谁料阿嫂不领情,反帮她们挤兑我。其实嫂嫂不必对她们这么客气。阿兄本是为了安抚那几个有功之臣才允许功臣们送女进宫。过两年阿兄收了他们权柄,一定狡兔死,走狗烹,把这些没脑子的狐狸精统统放出宫,嫂嫂你就再忍几天罢。”

皇后指着我鼻子笑骂:“好你个小妹,平日我们纵着你,倒越发没规矩了,连陛下也敢打趣,看我不拿家法治你。”
我大笑,拉着符妤往外跑:“刚才内侍说阿兄要宴请那北狄呆子,我瞧瞧去,回来再陪阿嫂种花……”
宴席设于偏殿,我悄悄拉着符妤进入殿中,隐于帘后细听。兄长和阿师苾力已分别就座。不知道皇兄是不是想转移注意力,席上菜肴异常精美,那北狄呆子看得眼都直了,不住的往嘴里塞,都顾不上和皇兄说话。我转顾符妤,只见她脸色苍白。显然阿师苾力并非她心目中的良人。我安慰符妤:“别急,事情还有转机。”
符妤望了我一眼,摇首道:“符妤虽愚钝,却也知国家之义,为我大宁边疆安宁,符妤愿终身与牛羊为伴。”
我转着手中团扇,轻笑道:“愿与牛羊为伴?也就是说,你宁愿与畜牲在一起,也不愿陪伴夫婿?陛下将你许配给他,是希望永结两邦之好,难道是让你放羊去的?”
符妤脸色大变,急道:“长主,符妤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着止住她:“我跟你说笑呢。你且别嚷,不然可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
符妤急忙噤声,我转头继续倾听皇兄与那呆子说话。两人吃得差不多,重新回归正题。那北狄傻瓜虽然反应不快,却很固执,不管皇兄怎么绕开话题,他总是一句,他要娶真公主。
皇兄初时好言相劝,最后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手按佩剑,怒气冲冲道:“昔年你们北狄大可汗求亲,所娶也不过一宫人。你小小颉摩多罗部算什么东西?竟妄想娶我中原公主?!”
阿师苾力也火了,不甘示弱的嚷道:“我们颉摩多罗怎么了?我们的勇士名扬草原,养的马跑遍大漠。要不是看在你这个大皇帝讲义气,我才懒得废话,早动手抢了。”
阿兄怒极,几乎就要拔剑出鞘:“你还敢动手抢?”
阿师苾力拍案而起:“我们草原上的人才不像你们中原人这么啰嗦,只要我们还有拳头、刀剑和马,就什么都不怕!别说一个公主,就是皇帝我们也照抢不误!”
这最后一句话,反把阿兄逗笑了:“你倒是抢啊。”
那傻子没想到阿兄忽然会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发笑,更没料到阿兄会这么回答,倒有些愣了。他摸摸鼻子,讪讪的笑:“讲义气的都是好朋友,你大皇帝现在跟我们是朋友。我们颉摩多罗人,不抢朋友。”
符妤所知狄语有限,对他们的话听得不甚明白。我却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大约我笑得过于明显,殿中两人立刻察觉到了。皇兄尚未说话,那呆子已拔刀,跳上前对着帘子一划。布帘猛然掉落,在我来得及掩去脸上笑意之前,我们已经毫无阻隔的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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