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宫女罗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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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依仔细关好了门窗,拿了自己的包裹。未宫的人已经久候多时了。看见罗依,含笑问了一声,让她一路跟着。
罗依有些惶恐,她已认出这是服侍未王多年的内常侍。她跟在内常侍身后,不知所措。对于她这样的宫人,未王从来都是个遥不可及的所在。故而除了离愁,她又有了几分对未知的惶然。
内常侍带她到了一处偏殿。内常侍说,未王正在召见即将赴任的封州刺史兼代颖乐节度使。罗依听了又是一阵疑惑,封州早在如意十八年就让战踞着荆南六州的三川节度使凤萧夺去了,未王怎么可能任命封州刺史?而且这个封州刺史还兼代着节制颖乐两州?不过这样的事务不是罗依可以过问的,所以她只是沉默。
“要说那白使君,大王只召见了他两三次,便赐他及第,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们都猜度着,大王必会授他要职。不想大王却将他外放,还是这么个烫手山芋。”内常侍在未王身边,见多识广,又因年纪大了,喜欢絮叨,这时免不了多说两句。他分析,失了封、岳两州,颖州便与荆南接壤,成了凤氏和未南争夺的是非之地。听说凤家近来又蠢蠢欲动,已数度骚扰颖州。那位白使君若真去了那里,想来不会轻松。
罗依却只想到,原来那位新任的刺史姓白。抬首时见内常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便道:“大王想必有大王的想法。”
内常侍注视她的目光深了些,半晌只道:“也是,大王总是英明。”
之后内常侍不再多话,领她到了殿前。殿前已站了好些未宫宫女,和罗依一样不安,可那不安的原因却不一样。这一点,罗依到后来才知道。
最受未王宠信的内侍迎了出来。内常侍向内侍低声说了两句内侍看了罗依一眼,点了点头,向着罗依脸一扬,罗依便自觉的站到宫女队里去了。
内侍进殿片刻,返回殿前轻轻击掌,宫女们便跟着他鱼贯而入。
殿内极是寂静,没有如往常那样焚着香,殿内张设的屏扆几案等物也不知被谁移开。走得近了,则有一股酒味弥漫。一阵大笑忽然响起,在空旷的殿中显得十分突兀。众人皆有些诧异,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连内侍也迟疑了一下,方才示意众人继续。
众人至殿中依次站好,罗依才看见殿内有两个人席地而坐。左边坐的是一个国字脸着玄色圆领衫的中年男子,正是未王。却见他此时如市井走卒一般盘腿坐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端碗。只见他将酒碗往地上一放,酒液溅了一地。另一人看上去颇为年轻,青袍平帻,虽也席地而坐,却十分规矩,酒碗也安放身前。见未王如此举动,他的表情仍是一派平和。
未王指着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就是不想时时被牵制么,明说就行,不必绕圈子,更别学古时那些酸腐,诓我写什么字。嘿嘿,让寡人猜猜,是不是寡人一写字,你就会拽着我的手捣乱,含蓄的告诉我以后少对你指手划脚?”
“大王慧眼如炬。”年轻人虽被揭穿用意,却一点不见尴尬的表情,反而一脸的泰然自若。
未王手掌拍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记着。寡人用你,便是信你。君臣之间,无事不可明言。”
“是,”年轻人微微低头,“臣自做聪明了。大王的气量与胸襟远非常人所及。”
未王嗤笑:“拍,你接着拍。”停了停,他收敛了笑意,严肃道:“颖州不好待,寡人比你更清楚。这么多年,也就钟鸣贤和王舒两个人能干长。想在那里立足,必行非常之法。这我明白,也会理解。你节制颖州,有专任之权,无须顾虑。”

年轻人没有说话,仅端正身姿,以手加额行平伏礼。再度坐好时,罗依注意到,他眉间略显舒展之意,似乎两人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未王此时才看向殿上诸宫人,略一审视,即转向内侍道:“就这些?”
内侍低头答:“是。”
未王向那年轻人道:“你此去颖州,恐有诸多不便。这些都是我宫中人,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臣不才,蒙大王以宫人见赐,足感抬爱。臣深感大王厚望,此去颖州必竭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岂能耽于女色?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未王不由大笑:“白卿误会了,寡人可没想对你使美人计。颖州兵荒马乱,我担心你吃不消,这才想拨两个人给你,照应你饮食起居。你倒给我扯到这上头去了。你下面是不是还要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啊?”
年轻人笑了笑,懒洋洋道:“如此,臣就却之不恭了。”
罗依抱着包裹,静静跟在白显身后。
白显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脚步有些虚浮。他无意中踩到一粒石子,一个踉跄。罗依忙扶住他。白显在她搀扶下站稳,笑了笑:“多谢。”
罗依松开手,低头继续跟在他身后。
仿佛现在才想起还有她这个人似的,白显放慢脚步,温和问:“你是封州人?”
其实这句话他早问过了。未王要他挑人,他眯着眼睛想了想,问:“你们中有封州人氏么?”几十个人里,只有罗依是封州人。白显略略打量了她一下,点点头,这便选定了。虽是明知故问,罗依也不敢不答:“是。”
“什么时候入宫的?”
“如意十八年十一月。”
“那是封州陷落之后了?”白显道,“还是在那之前逃出来的?”
“奴婢……”罗依咬了咬嘴唇,仍是说了出来:“奴婢是籍没入宫的。”
白显略一思索,有些了悟,问:“故封州司马罗守成可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罗依答,心里忍不住吃惊。
白显的眼神亮得骇人。他目光凝视天际,似是想看透什么。已是南归时节,天上一行大雁斜飞而过。他沉默良久,最后伸手在罗依肩上拍了拍,道:“上车吧。”
白显一路无话,罗依也就保持缄默。罗依自幼年入宫,从未踏出宫门一步,也不知马车行至何处。约摸走了半个时辰,车停了。面前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干净院落。白显下车,简单的解释:“朋友别院,借住。”
罗依点头,跟着白显进去。路经一间书斋,只见门窗大开。白显停步窗前。罗依在他身后自窗口望去,只见室内一粗壮青年伏案,状似认真的在抄写什么。只听白显一声冷笑:“别装了,酒拿出来。”
粗壮青年抬头,挠着头讪笑道:“怎么又被你看出来了?”
“一屋子的酒味,我能闻不出来?”白显皱眉掩鼻,“你一个人不会偷酒吃,老计吧?人呢?”
“刚刚躲到屋顶上去了。”
白显没有再追究,看了一眼罗依,对他道:“你带她去唐糖那儿。”
粗壮青年看了他身后的罗依一眼。罗依隐在白显身后,看不清容貌。他见着像是生人,便问:“这谁啊?”
“未王宫人,跟我们去颖州。”
青年闻言,从窗口探出身子,仔细打量罗依。罗依猛退一步,一脸的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张在未宫见过、平凡却面熟的脸孔裂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说:“你也要跟我们去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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