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宫女罗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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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罗依抬头,茶室的窗口面向南方,刚好可以看见隔开颖州和南蛮的隆山。未南气候温暖,隆山顶上却是终年积雪。已近清晨,拂晓天光下的隆山逾显雄奇。记得被籍没的前夕,母亲曾想带她逃回南蛮去,最终却因隆山路险而失败。釜中之水微沸,罗依轻叹,将碾好的茶末加入釜内。
煎好茶,罗依将茶送到茶室旁的书房。
数月以来,她一直随白显驻于颖州定县。颖州治所并不在定县。但上次三川军来袭,定县成为双方反复争夺的目标,白显亲自来此督战。节度使带着颖乐两州新兵亲临战阵,让颖州军士气大振,最终守住了定县。自那以后,白显便一直停留在定县。
书室外面,盛思明、柳珠和计无多正凑在窗下窃窃私语。走得近了,罗依听见盛思明压低了嗓音说:“吵起来了,吵起来了,拍桌子还是摔茶杯?”
“五十钱,赌拍桌子。”计无多掏出一把钱往地上一放。
“一百钱,摔茶杯。”柳珠一向是计无多说西,她就往东,
盛思明把钱往计无多那一推:“归你了。”
“等等,里面还没动静,怎么就是他的了?”柳珠嚯的起身,叉腰道。
“很简单,小罗娘子还没把茶送进去,老大没法摔茶杯。是吧,小罗娘子?”盛思明表情诚恳的回答,末了又冲罗依一笑。
罗依不答,只是笑。
柳珠满脸怒色,却又不甘心,嘴硬道:“还不一定呢,小罗娘子这不是送茶来了?胜负还没分。”
话音刚落,只听书房里砰一响。盛思明笑起来:“嘿嘿,分了。”
柳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黑衣怒气冲冲从书房出来,疾步往处走去。
“老大看来气得不轻,头儿的功力又见涨啊。”计无多向另外两人小声道。盛思明和柳珠点头表示赞同。
“智、楚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轻飘飘的吐出这三个字。她声音不大,但这三个字却犹如惊雷一样滚过门外几人的耳畔。柳珠和计无多对视一眼,难道这是黑衣的真名?
黑衣突的停步,回头咆哮:“你怎么敢?!”
白显双手抱胸,斜倚门上:“有何不敢?”
“未经训练的新兵,你怎么能带上战场?!”
“你生气不是因为这个,”白显冷笑,“是智楚离这个名字还是副兵马使的任命?”
“不是。”黑衣矢口否认。
“当时的情况是,王舒被凤翔牵制脱身不得。我若不带兵吓他们一吓,让他们以为我们有大批援兵,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定县?”
“你从未打过仗,你知道胡乱发号施令有什么后果么?!”
“不错,打仗我是外行,所以我才要你接任副兵马使。”白显爽快承认失误,反将话题带回到副兵马使的任命上。
黑衣不语。
白显上前一步:“你不是一直不服气做马匪么?现在正是你翻身的最好时机。还是你打算永远躲下去?”
“我没有!”
“不想报复那个人么?那人以前是,现在是,未来还是北庭的中流砥柱,不积累实力你根本无法打倒他。”
“那和你无关!”
“我身家性命尽系于此,当然有关!”白显厉声道。
两人对峙片刻,白显不闪不避,黑衣却微微别开目光:“我可以接受任命,但不能用智楚离的名字。”
“如果要接任,必须是智楚离。”白显寸步不让。
“为何必须是?”
白显微微一笑:“凤萧其人心胸狭窄,我们上次击退三川军他必有不甘,报复是迟早的事。当年北庭双星之一的智楚离接任副兵马使或许能对他形成一定威慑,可以为我们训练新兵争取更多的时间。”
黑衣长叹一声,表示屈服。
白显满意的转身回书房。计无多见白显走了,猛的上前一拍黑衣肩膀:“行啊,老大。早知道你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竟然是北庭双星。你和君伟大将军可一直是我仰慕的对象,现在我更仰慕老大你了……”
黑衣,或者说智楚离冷漠的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
“老大怎么一副我欠他钱的表情?”计无多喃喃道。

“笨,”柳珠猛拍计无多的头,“你不想想当初老大是怎么坏的事,到现在老大都还没法使枪。没事提君伟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计无多搔头,“是了,刚刚头说‘那个人’是北庭中流砥柱,除了君伟还能有谁?真难想象他一代名将竟会如此卑鄙。”
“那个……君伟是谁?”盛思明插嘴。
回答他的是柳珠和计无多四道鄙视的目光。
白显所料不差,荆南的报复很快付诸行动。三川军看来对北庭双星之一的智楚离颇不以为然。他接任颖州副兵马使的消息并没有如白显预期的那样延缓荆南进兵的步伐。如此一来,形势顿时逆转,颖州处在一下风。虽然未王保证会全力支援,但局势仍不乐观。
如意三十三年的夏天,未南风云变幻之际,冷凝却突然出现在白池和唐无双的隐居之处。
“宜清?”白池略微吃惊,“你怎么来了?”
“颖州的局势,世叔可曾听说?”冷凝开门见山。
“啊,听说了。”白池不以为意,平静的拿过一个杯子为冷凝斟酒。
冷凝怒色隐现:“阿柔现在身处险境,世叔就不担心么?”
白池一笑,神色落寞:“她长大了,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事,不需要我为她操心。”
“即使她复仇失败,并为此枉送性命?”
白池握酒杯的手一颤:“复仇?复什么仇?”
“阿柔是封州人罢?秦家还是罗家?”
“你……怎会知道?”白池难以置信,这是他从未对人说过的秘密。
“封州被视为蛮夷之地,封州人皆说本地乡音,鲜有能说东都口音的人。可若是官宦人家则又不同,官家人都以东都音为正音,自幼习此音者不在少数。阿柔刚来我家时,已说得一口流利的东都音。若非偶然我听到她和我家的封州厨子说话,我也会认为她是东都人氏。”
“可这……”
“可这不足以证明阿柔的身份。”冷凝知道白池所想,替他续道:“世叔可知道阿柔小时候常做恶梦?”
白池点头:“听她说过一次,可后来没见她再提,我以为她已好了,不曾深究。”
冷凝摇头:“那是因为爷爷和世叔听她说起此事时神情都十分紧张,阿柔心思灵敏,起了疑心,所以后来都不曾告诉你们罢了。”
“她跟你说过?”
“说过几次。她安神的药方也是我开的。我和阿柔都认为那些恶梦其实是残余的记忆。”
“可是她的记忆……”
冷凝打断他:“记忆之术操作不易,且对受术者本人相当危险。爷爷为免阿柔灵智受损,施术时必不会下重手,部分记忆很有可能被保留下来。”
“以她的性子,必会追查下去罢?她可曾恢复记忆?”白池面色死灰,哑声问。
冷凝摇头:“记忆消除是永久的,我不认为她能恢复。但是这些记忆足以成为追寻的线索。阿柔来我家时是如意十九年,而封州在如意十八年落入三川凤氏之手,算来正是时候。封州陷落时,封州刺史秦毅和司马罗守成皆以身殉。秦毅家眷皆在封州,城破时被屠杀殆尽。罗守成家眷在应徽,本来逃过一劫,可罗家被搜出和荆南来往的书信。未南先王认定罗守成勾结三川导致封州陷落,籍没其家。阿柔的梦境也与事件吻合,所以我推断阿柔必与这两家其中之一有亲……”
“你能想到,阿柔想必也能想到……”白池苦笑。
“只怕比我所想到的、所查到的还多。”
两人想到白柔心思之深,情报来源之广,皆是心里一沉,默然无语。
良久,白池开口:“所以颖州……”
冷凝点头:“我怕她冲昏了头,所以才如此急进。”
白池嚯的起身去马厩,片刻后策马而出,疾行而去。
“世叔……”冷凝短促的叫了一声。
“不用叫了。”身后一个冷淡的女声响起。
冷凝回头,唐无双布衣素裙立于门前。她漠然凝视白池远去的背影,淡淡道:“他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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