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唐无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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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自那时起日渐和睦,不再如初时那般疏离。
白池对姑母的旧事并非全然不知,所以他虽然懒散得不问俗事,却并不排斥偶尔帮唐无双做些她不便出面的事。这让唐无双十分感激。
他心地纯良,说到底并不适合做这些工作。且随着他对唐家了解略多,逐渐开始认为唐家的环境不适合白柔成长。白柔便一直长留冷家。可那孩子离开白池的时日一久,便会哭闹不休。白池只得时常在唐、冷两家之间往返。时间长了,唐家人也习惯了他飘浮不定的行踪。他不在冷家时,白柔便由冷老先生负责教导。老先生上了年纪,不再管事,每天弄子饴孙为乐,很愿意借此机会教授白柔医术。
唐无双忙于唐家事务,并不常见白柔,不过从白池口中听过关于她的种种琐事:阿柔琴技进步了许多;或者是阿柔这孩子最近有些古怪,喜欢摆弄些毒药;又或者是小孩子学东西就是没常性,刚看了几天医书,又了机关之术了……
白池偶尔也会带回些东西,说是阿柔送给唐无双的,不过是些口脂、面药,又或者是些味道奇特的薰香。唐家所用的器物无一不精,唐无双没太当回事,也从不打算使用,随手便转送了他人。
说不上什么原因,她越来越不喜欢那个孩子。白池每每在她面前称赞白柔乖巧伶俐、善解人意,她虽不曾反驳,却总不以为然。那孩子聪敏早慧,幼年的经历又复杂,即使记忆全失,也天真不到哪里去。且之前见面,她已看出这孩子善于揣摸长辈的心思。她不过是一直以人们期望的面目出现,才得到长辈的疼爱罢了。这些伎俩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她。只因她自己就是以同样的方式得到包括父亲唐傲在内的唐家人上下一致的交口称赞。
不过唐无双是识大体的人,从来不对白柔多置一词。如果不是白柔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也许她们俩人会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下去。
事情的起因是冷家每年的义诊。
冷家各地医馆每年里至少会有一次义诊,一来造福乡里,二来可让年轻弟子积累行医经验。白柔虽未正式拜师入门,却蒙老先生传授医术,且十二岁时便已可独立诊断,故而得到了参加每年义诊的资格。她和冷凝皆为老先生亲传,受到的关注比其他冷家弟子更多。仅为了维护老先生门下声誉这个理由,两个孩子就得比别人更加勤勉,年年马不停蹄的往返于各地医馆。
老先生的门人皆能独当一面。白柔虽然体弱,却不甘示弱,咬牙硬撑。两年过度劳累的结果便是旧疾复发,卧病在床。
白柔这次疾发来势汹汹,休养了两个月仍不能起身。白池自然担忧不已,守在冷家寸步不离。唐无双见白柔病情如此严重,也适时抽身前去探望。
数年后再度踏足冷家,竟然又是冷凝引路。当年稚气的冷家长孙如今已是翩翩公子,一举一动娴雅有度。
“那孩子可好些了?”唐无双于途中询问。
“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子还虚,精力也不济。不过有世叔照料,过两天就可以下地也说不定。”
说话间已到白柔居所,冷凝礼貌的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唐无双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笑道:“宜清不进去?难道现在还被阿柔欺负?”
冷凝微微一笑:“自然不是。阿柔病倒后,接手的病人都转给我负责。阿柔这人,娘子也知道,进去了免不了又受她一通盘问。她累,我也累。”
唐无双不免多打量了他一眼,却是微笑不言,独自进门去了。廊上白柔的侍女唐糖用托盘端了药正欲送给白柔,见到唐无双陡然一惊。唐无双和气道:“给我罢。”
唐糖本是唐家侍婢,被唐无双挑来陪伴白柔,并不敢违抗唐无双。她略一犹疑,终还是顺从的将托盘递到了唐无双手上。

室内帘幕低垂,屏风后隐隐有笑语之声。唐无双听出是师徒俩的声音。屋内的两人听得开门声,只道是唐糖,皆不以为意。白池温和的声音自屏后传来:“药放在案上即可。”
唐无双微微掀开纱幔,见白池正坐在床边,一边与白柔谈笑一边在锦盒里挑拣着东西。白柔靠在软垫上,虽然仍显虚弱,说话却已经有了精神。只见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打着被褥,同时笑道:“挑了这么久还没挑好么?”
“就你花样多,病成这样了,还非得弄什么花钿?”白池一边数落,一边却细细翻捡着盒里各色花钿。
白柔却调皮道:“谁规定病中便贴不得了?难得他们肯送来,流朱坊最新特制的式样,可不是人人可得的。”
流朱坊最早以卖口脂面药起家,后因其所制胭脂妆粉用料名贵,鲜艳芬芳,受到贵妇名媛喜爱。近十年来,流朱坊又开始制作花钿出售。流朱坊的花钿以新颖精致、巧夺天工而远近驰名,连兴帝每年御赐妃嫔的各色花子亦有不少直接从流朱坊订做。
“外面既买不到,你却又从何处得来?”白池随口问着,拣出一枚花钿,“这个?”
“太花了,不要。”白柔不满意,伸指轻巧一弹,花钿从白池手上掉落。她悠然答:“流朱坊的老板娘有见风流泪的毛病,找我替她看过。我跟她说不收她诊费,若有新的花钿样子,送我一份便抵过了。”
“胡说,”白池笑骂,“你怕女子身份被人轻视,出诊时向来作男子打扮,怎会找人要这种东西?”
白柔没有血色的脸上微泛红晕,嘟哝道:“我说我妹妹喜欢戴花子,那位娘子就信了。现今的女子有谁不喜欢流朱坊的花钿?还是在师父眼里,弟子连个女人都算不上?”
唐无双对白柔娇嗔的语气隐隐感到不妥,眉头微皱,却没有出声。
“师父说错话了,向阿柔赔礼,行了吧?”白池拈了一枚花钿放入她手心,“喏,这枚如何?”
白柔看了,轻笑道:“这么多新奇的花样,师父却挑了个最平常的。”
“是你说刚才那个太花了……好吧,为师再挑。”
白柔轻轻摇头:“倒也不必,这种简单式样其实不坏。”
“那就贴上罢。”
白柔却不急着贴,将那花钿放在手心踮量,不知在想什么。
白池对她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白柔螓首微垂,幽幽道:“若不是弟子这次病了,师父也不会来罢?”
“嗯?”
“师父这阵子都不常来看我。”白柔噘嘴说。
白池一怔,放柔了语气:“你师娘这阵子事务繁忙,所以师父留在那边帮她,倒是疏忽了阿柔。”
“那……阿柔该不该罚师父呢?”白柔忽将之前的幽怨神情一扫而空,笑了起来。
“阿柔要罚为师什么?”白池似乎有点紧张。
白柔想了想,摊开手,身体微向前倾,俏皮道:“罚师父帮我把花钿贴上。”
白池松了口气,笑着从她手里拿过花钿,向花钿背面轻轻呵气,化开后面的胶。待胶化开之后,他凑近白柔,小心将之贴于白柔前额。
贴花钿时,两人靠得很近,唐无双看不清白柔的表情。不过她已感室内气氛过于亲密,似乎有什么化不开的东西一样。
花钿贴好以后,白柔按了按额上花钿,低声笑问:“好看么?”
白池一本正经做深思状:“实话实说,阿柔定又会觉得伤人,为师还是不说了罢……”
白柔气结,拾起一个软垫便向白池扔过去,却憋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白池也撑不住,捧腹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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