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短歌微吟不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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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四年过去了。
林远当林家事务打理得风声水起,相比之下唐傲的前途黯淡了许多。他只在未南待了半年,然后回归本家。从未南回来,他依旧鲜有起色,只奉命打理些无关紧要的事务。
这年初夏,林远因生意上的事来访。不期然遇见了白殊华。
白殊华带着一个小女孩,从小径上迎面走来。转眸间,她已看见林远。
林远也就不回避,上前揖手:“阿嫂。”
白殊华客气回礼,俯身对那小女孩道:“叫世叔。”
林远知道唐傲夫妇于两年前生女唐无双。方才已猜知这小女孩的身份。这时见白殊华如此说,便笑道:“这便是无双罢?竟生得如此俊秀,当得起‘无双’二字。”
这女孩是唐傲夫妇膝下唯一的孩子,唐老先生对这孙女更是疼爱到骨子里,特意起了“无双”这个名字。
女孩圆圆一双眼睛在林远的脸上滴溜溜的转了一转,奶声奶气的叫了声“世叔”。林远蹲下身逗她:“这个么粉扑玉琢的女儿,世兄定是爱如珍宝。”
白殊华闻言一怔,随即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林远几年历练,敏锐远胜以往,立刻捕捉到白殊华异样的神色,于是小心带过话题:“今天怎么不见世兄?”
白殊华低头道:“你世兄和兄弟们喝酒去了,不在家。不过算时辰也快回来了。若是不嫌弃,就随我去屋里坐会儿罢。”
林远答应了,陪她步行。一边走他一边又笑道:“嫂子在家,世兄哪里敢去太久。”
白殊华抱起女儿,淡漠道:“久不久又有什么所谓?他在家也不过喝闷酒罢了。”
林远心念一转,问:“世兄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所以不太痛快?”
白殊华淡淡一笑:“大概吧,他不怎么跟我说外间事。十四郎可是听到了什么?”
林远当然不会去乱嚼舌头,只道:“我听说世兄有意打理东都的商行,不过似乎……”他没有说下去,但白殊华已经猜到了。今时今日的唐傲,空有才干却不得施展。她理了理女儿的散发,慢慢说:“原来如此。”
林远安慰她:“阿嫂别太担心。世兄虽然无缘做唐氏一族之长,但毕竟是老先生嫡子。老先生当年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世兄置之不理的。何况老先生现在如此疼爱无双,应是大有转机的。”
当年唐傲与白殊华当初私订终身,唐老先生见自己一向重视的嫡长子居然做出让唐家颜面无光的事,气得不轻,放了狠话说“骋则为妻奔是妾”,绝不承认这个媳妇。唐傲见不得妻子受委屈,当面顶撞了几句,老先生勃然大怒,责骂他身为唐家未来主人,竟为女色所惑。老先生说,唐家的女主人不能是位不贞静的女人。唐傲当时回应:“如此,这唐家主人不做也罢。”
唐傲是嫡长子,又颇有才干,原本大有希望成为下一代的唐家之主。然而,为了给妻子一个名份,他顿时被排除在了核心之外。这么多年来唐傲此举一直毁誉参半,贬的人说他傻气,为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赞的人却说这才是有担当的男子所为。
林远知道唐傲素来心高气傲,听多了闲言碎语,心里难免介怀。如今见白殊华淡淡的样子,只道他们夫妇因此闹得不太愉快,故出言安慰。
谁想白殊华却毫不在意的一笑:“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了。如今这事也轮不到我操心。”
林远赔笑道:“是小弟扫兴了,给阿嫂赔个不是。”
两人刚坐下,唐傲便回来了。见到林远,他又打起笑脸,硬拉着林远要喝上两杯。谁料酒刚烫上,便有婢女来报少夫人忽然晕倒了。

二人听了顾不得喝酒,连忙一齐来探究竟。却见唐傲的父亲,现今的唐氏族主唐宣已闻讯赶来了。一见唐傲,唐宣的脸就沉了下来:“混帐东西!新妇病在床上,你还有脸出去喝酒!”
唐傲一声冷笑:“家中自有父亲大人照料,儿子操什么心。”
唐宣闻言大怒,操起手杖就要向唐傲打来。林远连忙夹在中间拉住唐宣,劝道:“伯父息怒,不关世兄的事,是侄儿的不是,强拉着世兄喝酒。侄儿年轻不懂事,还请伯父原谅。”
唐宣到底素有涵养,也不便再当着外人发作,手杖往地上一跺:“还不进去!”
唐傲一掀帘子,进里屋去了。刚进屋,便见大夫快步上前:“给郎君道喜了。”
“喜?”唐傲愣住。
“少夫人有喜了。”大夫接着笑道,“让我给老先生道贺去,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唐傲呆立当地许久,方一步一步向床边挪动。白殊华已经醒了,看他表情木然的在床沿坐下,却一直默不作声。外面唐宣爽朗的笑声传来,又有林远不失时机的恭贺之声,听来格外刺耳。
“多久了?”白殊华听到丈夫低沉的发问。
“两个月了。”她答。
傲呆呆应了一声。
白殊华见他如此神情,心内已经明白,将头转向内侧,疲倦道:“如果你不想要,我会处理。”
唐傲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就无从推测她的心情。
三月后,林远偶然从家人那里听到消息,唐少夫人不慎坠楼,打下了一个成形的男胎。
唐傲再怎么说也是唐家嫡系血脉,此番出事,林家自然要有人前去慰问。最终林远被选为林家的使者前来。唐家诸人都还比较平静,只是唐宣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拉着林远老泪纵横,连声叹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世伯别难过,世兄和阿嫂都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唉,”唐宣长叹一声,“你世兄是长子嫡孙,老夫总盼着他们能尽早添个男孩续我唐家香烟。谁知新妇好容易怀上了,又出这种事。造孽啊。”
见唐宣如此,林远随即想到唐傲夫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盼这孩子也不知盼了多久,出事后还还不知如何伤心呢。他安抚了老先生后便来见唐傲夫妇。
婢女们说夫人仍然卧床,林远便先来看唐傲。
唐傲喝得大醉,一个人伏在书案上,身边散落了无数的酒壶。林远上前扶起他,唤道:“世兄。”
唐傲睁开迷离醉眼,对着林远盯了半天方才认出他,以林远行第呼之:“原来是十四郎。你来得正好,陪愚兄喝两杯。”
林远劝道:“小弟知道世兄心里难过,可世兄也该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嘿嘿嘿,”唐傲吃吃笑起来,“难过?我不难过!我有什么资格难过?我自己的妻子,我却不能保全。十四郎,你说天下还有我这样窝囊的男人吗?”
林远觉得唐傲笑得有些古怪,没敢多想,好言续道:“世兄别自责了,这只是意外。”
“意外?哈哈哈,”唐傲放声大笑,“对,意外。好一场意外,哈哈哈……”
唐傲一直笑,可那笑声听不出一点快意。他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仍然止不住。听在林远耳里,只觉说不出的刺耳。虽然不情愿,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对恩爱夫妻似乎出了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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