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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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老妈已经不见踪影。桌子上摆着早餐,我吃着面包,心里酸酸的。我想,其实是我自己不对,老妈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变化。只不过因为自己变了。所以老妈才用了我从来没见过的方式来对我。这早餐就是最好的证明啊,我那样对待她,可她还是给我准备了早餐。
吃完早餐,我慢悠悠地下了楼。
今天的阳光很灿烂。阳光穿过淡淡的云层,显得云彩特别的洁白,天空明亮得让人眼前豁达开阔。然而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讨厌这样的好天气了,可能是阳光把自己照得太清楚了。灿烂的阳光像双恶毒的眼睛,那光线穿过我的身体,让我觉得自己一丝不挂,把我那些无法见人的劣迹通通暴露出来。什么叫见光死,现在我懂了。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的我早已经没了两个月前的骄傲。短短两个月,成绩直线下滑,以前留下的学习基础好像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一样。流言飞语每天都带着恶魔的笑容,露出令我讨厌的牙齿,用丑恶的嘴脸嘲笑我:“你们看,那就是尚海……本来全校第十六名,现在什么也不是了。还抽烟呢……”甚至连曾经令我骄傲的脸庞,也因为上网过多,长出了让人恶心的痤疮。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了。我不能再以我的好成绩为借口昂首挺胸了,不能用那张充满阳光的脸带给别人愉快了。我现在的笑大多是扭曲的,我根本不能真心地笑出来,因为我不自信了。不自信的人是容易暴怒的,我随时感觉有人想欺负我。一有人和我接触,在一颦一笑间,总是发现有嘲笑我看不起我的意思。
根据我的经验,通常,即使是真心的夸赞,不自信的人也认为是在挖苦他。而自信的人,即使对方在嘲笑自己,也将这看成是另一种赞美或者是嫉妒。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恶语,实质上就是另一种方式的赞美。
我打车回学校去上课,在上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到达学校。我喊了声报告进去,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不是空的。一节课没来,座位都叫人霸占了?我走到自己座位上,看看那个同学,又扭头看看老师,意思让老师给个解释。
“昨天返校的时候换座位了。现在你的新座位在夏添旁边。”
我一听着这消息,心跳加快,有点蒙。夏添……夏添……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转了一圈,看到了夏添。我畏畏缩缩地坐到座位上,招呼都没敢和她打。我暗自看不起自己,你是怎么了?这要是以前,我肯定是优雅地说声你好。然后附送一个明朗的微笑……唉,不想了。
我不敢看夏添。还因为我今天没有洗头,头发乱七八糟的,再加上昨晚也没睡好,两个黑眼圈以及长有痤疮的发青的脸,让我整个人显得猥琐颓废。不知为什么,我此刻特别希望能有三个方案:一个就是等自己状态好了,大大方方看她个够;一个马上找个地缝钻下去;还一个是马上跑出教室上网吧去。我刚进教室,跑出去肯定不可能了,钻地缝也只是自嘲。我只好低着头,躬着身子堆在椅子上。
课间,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我跟在班主任后面,一路上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尚海又要进‘宫’啦……”
而我,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班主任这次谈话倒是很和善,并没有批评我的意思,老班说:“尚海啊,你学习根底还是有的,我特地把夏添安排在你旁边,是希望你好好看看她的学习态度,浪子回头。你要和她互帮互助……不准欺负她噢。”班主任的话似乎意味深长。
我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把张刺换走了,意思还是很明显嘛。
回到教室,我情不自禁地写起自己下周的游戏计划。像以前给学习定计划一样。周一采五朵黑莲花,下黑E,杀一千二百个玩家,突破将军头衔……周二小号打出一万六的经验,升级到五十一……
奋笔疾书之际,听见有人叫我:“尚海,老师可是让咱们互相帮助啊……”
我没有抬头,手里的笔停了一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下可好,天天被人惦记着让我当乖宝宝,往后恐怕没好日子过了。不过,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对了,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了,你打算怎么复习?”夏添清润的声音像荡漾的湖水。
我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关于考试的问题。我不知自己已经多少天没考虑过考试的问题了,满脑子都是《魔兽》。这会儿张刺正巧走过来,“小海,走走,陪我上厕所。”我乘机落荒而逃。

我和张刺一人点了一根烟,在厕所里云山雾绕了很久,才再次回到教室。教室里稀稀落落的就几个人。下节是体活,懒得动弹的人都在教室里看电视。电视高高地挂在教室的左上角。大家看得很带劲儿。
我不感兴趣,我脱离群体已经越来越远了,现在在班上很少和什么人说话。我继续看我的《魔兽世界地图》。夏添在离我一根铅笔距离的右边听随身听,看小说。我偷偷瞄了半天才看清楚,是钱钟书的《围城》。但是和我看过的却不太一样,这个可能是最旧版的,超不过两块钱的那种。纸张旧得泛黄,但书身保存得极好,像一个艺术品。我摇摇头,这样的书有什么好看的。我继续看我的地图。
夏添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头发一甩,面向我,“给我看看你周记本行吗?”
我从书包里胡乱一顿掏,好不容易找到后撇给夏添。
她低头仔细阅读很久,但没给任何评价。
我好久没有听到赞美的声音了。我对这本周记还是非常自信的。里面第一篇文章是我自娱自乐,给安妮宝贝写的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天花乱坠。但是作为自己想说的话,安妮宝贝根本不可能看得到,我也不知道往哪寄。第二篇是我像武侠一样刻画出来的《魔兽世界》,其内容的精彩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第三篇是我之前获过奖的作文,前几天我回首往事,想起来那篇文章,当念旧给抄上了。三篇文章都是我的骄傲之作。
可夏添看完了往桌子上一放,提起笔继续写自己的东西。空气似乎在沉淀着什么,我低着头,呼吸有点急促。
夏添始终一句评论没有,就连个好或不好的态度都没有,始终一个表情。我郁闷至极,大小姐,你就是不表扬我,你损我两句也行啊。可这话是肯定不敢和她当面说的,我张不开嘴。
第二天午休,我饭还没吃完就被夏添从食堂强拽到教室。
夏添诡秘地一笑,“你看老师多照顾你,就给咱们俩这么好的待遇,如此宽敞之教室,只有你我二人。多清静啊。你要对得起老师这番苦心呀。”
我表情做作地反驳:“那是因为就你有班里的钥匙……老师才不会那么好心地给我单独用教室呢。”
看样子夏添本来想在开导我之前先感动我一下,以便于“攻敌先攻心”,让我放松戒备,好对我施行进一步的教育攻势。但我想她失败了,伎俩都已经被人看出来了,还会有人上当吗?她见我对她的良苦用心不甚理睬,便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又机械地晃了晃脑袋,自顾自地傻笑了一下,继续说:“……你期中考试语文考满分,其他考得也不错啊。干吗对学习没有个好态度呢?你挺聪明啊。能不能告诉我……”
她的逻辑性严密,我不得不捣乱性地接了一句:“那你看,我成绩也不是最差的,你跟老师总盯着我干吗?!”
夏添古灵精怪地转了转黑眼珠,关切地注视着我:“……你要是照这个态度发展下去,到一定的时候,你的学习成绩还要再下降的。你要是再往下降,那……可就真麻烦了!”我咧咧嘴,不置可否。
我现在的脑袋里哪还有这根弦,学习学习学习,就是哄老师跟家长开心的苦刑。“那……就等我成绩再突飞猛降的时候再说吧。”我撇了下嘴角,忽然感觉到肌肉很僵硬。没有办法的事,我在她面前可以装得很酷,伪装得很潇洒,很玩世不恭。但我和她说的每一句话,迎上她的每一个眼神的时候,心总是紧绷绷地蜷缩在一起。对她这张皎洁的面颊,晶莹的目光我总是有莫名其妙的胆怯。
从那天以后,每天的体活时间,夏添都要把我领到教室,不厌其烦地劝说我要重归正道。后来她见我实在是不愿意去背那些课上老师抄在黑板上无聊的方程,便在每次陪我补习的时候督促我每天写一篇日记。她说写日记能维持着一个正常学生的心性,即使学习成绩上不去,心性也不会堕落到让人做出出乎意料的事……再后来,夏添也不唠唠叨叨了,各忙各的。但不管怎样,两个人肯定都在教室里相伴着。
久而久之,不知哪个好事之徒胡乱说话,说我又带坏一个女生,还是他们班的班长,有人感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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