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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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完,心想:一个小女孩,讲这样的故事可能也就当个童话听听了。
可婷婷听完,郑重地说:“哥哥的故事比妈妈讲得好,这个故事好有道理。它是说如果你无力改变环境,那就改变自己,对吗?”
我愣了,如果你无力改变环境,那就改变自己……这句话似乎不斜不歪,就是说给我听的。我如今怨天尤人地骂学校怪父母,以此为理由烂在电脑前,明明就是一种逃避。而只有像那只羊一样,懂得面对和改变,我才能够扭转那种天天“被人宰割”的现状。
婷婷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入神,问:“小海哥哥你怎么啦?”
我忙摇摇头,“啊?哥哥没怎么……”刚说完,我手机响了,“喂?我张刺啊。”
“哦,你怎么了?”我的脑袋嗡了一下。
“你现在是不是在上海?我也在呢。两个小时以后外滩见吧。”
我听得莫名其妙,机械性地说了声好。接完电话我没想别的,跟婷婷说了一声,便出了门。接到张刺的电话就出门是我在北京养成的习惯,可眼下物是人非了,接了他的电话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出了门。惯性的力量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啊。
他怎么会来上海?!他不是在酒吧上班吗?
张刺懒在一张凳子上吸烟,我迎上去问:“臭小子,你怎么来上海了?”
张刺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倒腾毒品来了,有钱赚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搞?”
啊?!那一刻,我感觉我都把眼睛瞪出血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竟然玩上了带毒的……“你……想钱想疯了吧?!要钱……不要命啊?!”
张刺得意地说:“……我做过三次了,赚了两千多了,一点事都没有,警察都是什么啊!一群傻瓜。咱们就是大街上吸毒品,他能闻见吗?狗都不如。”
我苦笑,“你可别扯淡了,现在的警察一个个厉害着呢。没准你身边什么人就是卧底,懒得答理你这种小角色而已……你酒吧的工作不干了?”
张刺:“干啊,我就是帮酒吧干活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哪儿有东西哪儿能卖啊?酒吧工资还是照开。”
我用我自己都说不清的眼神望着张刺,拼命地摇头,然后提高了变了调的声音,“我劝你还是罢手,咱才活了多少年啊,你想你要进去了咋办?!掉脑袋咋办?”
张刺脸上始终是单调的一个表情,无所谓。我发现自己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张刺嘿嘿一笑,拿出一盒玉溪,递给我,“拿去抽吧。”
我摇摇头,“你小子现在牛了啊,中南海都好几年的情人了,说换就换了,过几天是不是给金妮也换了?”
张刺忽然表情很复杂。“我俩?猫一天狗一天的……咳,不说她了。阿金……记得吧?她跟我说只要我敢……赚大钱,她跟我……”
我心里恨那个叫阿金的牙根恨得直痒痒,祸水。我一猜就是她在张刺身上种下了祸根……我嘴里实在说不出一些恭喜之类的话。
张刺和我吃了午饭上了出租车到了网吧,我们又找到了久违的在一起的感觉。
我心情矛盾地看着自己的法师在游戏里纵横驰骋。本来,我现在不想再上网的。我反复地给自己找着借口。咳,是张刺想玩,陪陪张刺而已,我一个人的时候肯定能坚持不玩。陪他玩一个小时就走人。
一个小时竟然一眨眼就到了,我抬眼看一眼张刺,发现他早已变成游戏里的法师,忘我忘形。我点上一根烟,心想,再玩一个小时吧,就一个小时。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流过,直至深夜,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张刺说明天要去交易,酒吧里还有人来了上海,得回去和他们商量行动。约的是上午十点旅社里谈。我送他到车上,自己也打了出租车,回到教母家。
我刚一敲门,教母便迎了上来,说婷婷晚饭都没吃,就等你呢,你去哪儿啦?上海的半夜可是不太安全。教母一脸的关切。
我内心温暖极了。
我看看正坐在沙发上撅着嘴故意不理我的婷婷,换了鞋,坐在她旁边。
我做了个鬼脸,“婷婷……大灰狼来啦!”
婷婷不理我,我只得又说:“哥哥明天给你买一只羊怎么样?洁**白的叫如风,羊角上系两个蝴蝶结……”
婷婷被我说的那只戴着蝴蝶结的如风逗笑了。
教母从厨房里拿出来刚用微波炉温过的两个汉堡和薯条,又冲了两杯奶。“小海,你还没吃吧,你和婷婷对付一顿,委屈一下,明天我请你们吃大餐。”我被视为上宾,久违了啊。

婷婷吃完汉堡被老妈催促着睡觉,她眼巴巴地望着我,“那……哥哥说话算数,明天还要给我讲故事!”我微笑着向婷婷弯了几下大拇指。
婷婷进屋后,我和教母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
教母已经从老妈那里知道我已疯狂上网多时。但是所谓旁观者清,她认为这是一个完全可以挽救的事情。网瘾只不过是一种精神寄托和发泄,把一个人在现实中的自信心建立起来了,也就不攻自破了。
教母不愧为大学教授,言语之间最注重的就是保护我的自尊心,说话温暖体恤,但也针针见血。
“小海啊。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和我谈好吗?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有很多烦恼,我这个教母还真是不负责,也没及时了解你的近况,我道歉……”
我心里不是滋味,“您道什么歉啊,要道歉也是我,您来上海这么久,也没给您打电话问候,我不对才是。我最近确实很郁闷,我发现学校对我已经和以前简直不是一个待遇了。我现在的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差,可在他们眼里,我完全是个精神病……”
教母心疼地给我接了一杯水,柔声说:“……可能是认为你能更优秀,对你的期待反变成了你的压力?”
我无奈地叹口气,“真不是我误会学校,我不怕丢人,我亲耳听见过我妈和校长的谈话……校长说我精神不正常,还建议我去精神病医院……我真想……弄个炸弹塞他嘴里。”
教母忍不住笑起来,“我上学那会儿学校还对我实行过全面冷战呢。那会儿我高二,我们班竞选,我当上了宣传委员。后来也不知哪传来的消息,说我拉票作假。老师胡乱一调查,竟然就信了。她背着我向全班宣布,说我人格低下,让全班禁止和我说话。写检查,成了我的课余作业。
“从那以后,我的日子可就昏暗喽,我前排的一群同学看初中的合影,本来热热闹闹的,我一凑过去,一堆人瞬间全散开各干各的去了。足足有一个多月没人和我说过话……”
教母说着说着语调缓慢下来。我迫切地问,“……然后呢?”
“老师对我的信任荡然无存,同学也没一个人敢理我。我快发疯了!一天中午吃完饭,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背起书包大步地走出教室,走出学校。在大街上逛来逛去,越走越远……一直到午夜,班主任和我妈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三个人眼泪刷地一下全下来了!那天班主任在我们家和我住在一张床上,我们谈了一宿……我告诉她:‘老师您那样做,跟杀了我没什么区别。哪怕您真的怀疑我作假,您骂我一顿,或者处分我,哪怕我是因为被冤枉而背了处分我也认了……就算我背了处分,也不能证明我的人品,因为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一个人的尊严是不能被取消的……你不能取消我和大家说话的权利啊!’老师流泪了,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了声‘对不起’!那晚,我们哭得一塌糊涂,谁也不知道怎么入睡的……第二天我正正经经地背了处分,因为我的离校出走违反了校规。但我心里特高兴,因为对我的冷战令被解除了,我又重新有了做人的尊严……”
教母的声音有些哽咽,提及一些酸楚的往事,对每个人无疑都是残酷的,愈合的伤疤再度揭开,这种回顾的疼痛,似乎不逊色于事件的初始。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教母的故事勾起我的酸楚……
屋子里很静,静得让我仿佛听得见自己和教母的心跳。教母调整了语气,很平和地说:“小海啊,年轻的时候想得事情少,懂得也就少。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做人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对自己绝望,尤其是一个男人!你将来要肩负起一个家庭和社会的责任,而能让你有这种力量的,正是你的意志和自信。我那时小,不懂,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多年后的感受:自尊,有时是恭维给你带来的满足。而自信,才是生命真正的动力,也是战胜一切困难的源泉……”
谈话结束后,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教母明明知道我有网瘾的事情,可是她一点没有看不起我。教母说得对,现在的我完全是因为不自信而丢失了所谓的自尊,丢失了以往在同学们面前的尊严。
教母认为只要心里的死结解开了,网瘾,当然就不攻自破了。
啊……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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