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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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老妈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之后,老妈终于可以下地走动走动了。老妈一句责怪我的话也没说,只是问了问上海好不好玩,关于教母一家的一些家常话。就是绝口不提为什么会住进医院来。老妈不说,我也不敢问。
最后,我从护士的口吻中听出,老妈已经输了一周的液。她是休克后被人送来医院抢救的。是大量胃出血引起的休克。如果当时晚一点点的话,也就没命了。
我心想,自己真应该给老妈送医院抢救的人磕上三个头,是他让我没有成为没妈的孤儿。护士告诉我可以喂老妈一点小米粥。老妈目前彻底脱离危险了。我兴高采烈地打车回到了家里。
走进厨房,我忍不住心酸起来。初中以前,厨房我几乎一周要下个四五次,那时自己放了学老妈还没有回来,我就在厨房里做好了饭等她。我从炒煳的鸡蛋,炒不熟的土豆丝,不放盐的菜花,一直练到每道菜炒得都津津有味。我站在厨房里感叹了一句,“哎,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认真地淘了米,放上水,用锅煮上,剩下的就是等待了。我在客厅里无聊地看着墙上的月历型钟表每分每秒地在换着数字,渐渐地不由心生惶恐。这分明是减法啊,一分一秒地减去人的生命,但减不去一点一滴的痛苦。这上边还有温度显示,冬天常是二十度,夏天常是二十五度。我苦笑一下,自己的心若是如此就好了。恒温,只有恒温才是安全感的保证啊。
我回到自己房间。我的屋子倒是和原来大不一样。我走之前旧衣服撒了一床,桌子上方便面酸奶苹果酱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一个猪窝。我喜欢猪窝地感觉。我觉得挺踏实的,想吃什么随手就能拿到。现在我的屋子一尘不染,让我还有点不习惯了。
屋子里常年装满阳光。老妈把家里采光最棒的房间给了我。我有一扇大窗是对着蓝天地。一个二十二层楼的蓝天。然后就是最显眼的那台深蓝色屏幕地奔腾四处理器的电脑。
我心想,反正小米粥怎么也要熬半个小时才能黏稠,黏了的米汤才好喝,先开开电脑放两首歌吧。我的音响绝对是个宝贝,声音调到最大能传出去好几层楼。我放好音乐,习惯性地打开了QQ。
QQ里全是游戏里的人,众兄弟刚两天不见我,就想得不行。见我一上线,纷纷打招呼,“你个小兔崽崽还知道上线啊!”“这么久你干吗去了?!工会群龙无首啊!”“大哥。我都想你了,你怎么这么久不来啊我没答理他们,把QQ变成隐身,但是我最感兴趣的人竟然也在线,就是那个网吧里见着的那个没一起玩够的朵朵。我跟朵朵打了招呼,又在电脑里下载了《梦幻西游》,跟着朵朵这个超强的盾牌在游戏里横冲直撞起来。
玩着玩着我就忘了时间。甚至忘了锅里还煮着粥呢,我总想着,就玩一会儿,马上就走,但是玩着玩着就忘我了。直到我闻到一股刺鼻的煳味。
我猛然觉醒,顾不得屏幕上地浮云朵朵了。三步两步跑到厨房一看,一锅粥竟然全部烧煳了,锅底一丁点水都看不见,已经不是糊的状态了,再看不见锅都要烧漏了。这得多长时间啊。我在心里狠狠地恨着游戏又耽误自己一次大事,可我就是改不掉这个瘾怎么办呢?唉,我发现自己现在就像吸了毒,是那么身不由己情不自禁,想戒?谈何容易啊。
老妈怀着不尽的牵挂让我到上海。为的就是让我戒网。可我呢?一见到张刺。所有的诺言立刻付诸东流。以及眼前……一见到游戏,我。就由一个有意志的人瞬间变成一个可怜的网虫。我甚至没有自责。不,确切地说是我根本没时间多想自责俩字。魔力升级迫在眉睫,我必须只争朝夕。
现在看来,上海戒网行动彻底宣告失败。劳民伤财不说,因为我偷偷潜回北京后地神秘失踪,老妈急火攻心,危在旦夕。面对奄奄一息的老妈,我那一刻痛下决心,戒网!坚决戒网!然而,离开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刻,所有的决心又迅速变成了游戏升级的强烈**。
**,这两个字很准确。我已被这两个字统治为真正地网奴。比网虫更惨。我已臣服,匍匐在地。我把整个身心交给了《魔兽》。于是,走火入魔的我以冷酷无情为荣。即使听到老妈在隔壁痛苦地呻吟不止,我也不会下网。即使眼下面对老妈的危在旦夕,我竟然还是不能自拔。
不,我不能没有老妈,绝对不能!我这个醒悟犹如迎头一闷棍,这一闷棍似乎打醒了我快要丧失的人性。我刹那间发现自己原来对老妈的感情是不容侵犯不容怀疑的。我确实能够忍很久不去顾及这份亲情,但我永远摆脱不了我与生俱来的人性啊。
我想再煮一锅粥,可时间已经不够了,老妈还在医院等着呢。我用勺子把锅底的糊米一点点挖了起来,搅和来搅和去,倒上水点上火又继续开煮。
我心想也只能这样了,煳的也比没有强吧。咳,真不该上网,我用拳头砸了一下脑壳,告诉自己这次必须看着。我端了小板凳在旁边看着粥。
大概十几分钟,水沸腾了。www.xiaoshuodaquan.com我舀了一勺一闻,煳味呛鼻。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把这锅东西送去医院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张刺打来地。张刺约我晚上去上网,我坐在沙发上发抖,不知道哪来地愤怒,大吼一声:“你他妈怎么就知道上网,滚!”我使劲地摔上了电话。我的愤怒来自我刚意识到地我对老妈的歉疚,好好地一锅粥。煮成这样……
我郁闷半天以后还是得面对现实,便用饭盒装了带有煳味的粥和勺子,打车回到医院。我拿出饭盒的时候老妈眼睛里流露出了太多的欣慰。她微笑着打开饭盒,我地心越来越往下沉。天哪,老妈一定失望极了。
可事实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老妈欣慰的表情丝毫没有变。一口一口喝着小米粥。看她那满足地神态,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那是什么山珍海味呢。我见老妈一连喝了好几口,不由得叫了出来:“都煮煳了……很难喝吧……”
“我觉得挺好喝的啊。”老妈说。
老妈喝到了儿子亲手熬的粥,这才是最重要的,味道已不重要。这道理我似乎能明白,能理解。明明可以熬好的粥,我真的可以熬出好粥的呀……老妈用异常享受的表情把整盒粥都喝下去了,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一种很久没有过地感动……
我把教父留下来的钱交给老妈,老妈把钱放到包里。拿出三张给我,让我回家睡觉去,路上买些吃的,“回去……”老妈欲言又止,母子俩其实早已心照不宣。那已说了无数次的一句话,此刻,老妈已无力再度说出口。老妈无言地望着我良久。我低下头缓缓地离开了老妈。
我拎着饭盒脚步慌乱地走出医院,不远处有一家大排档。www.xiaoshuodaquan.com我想我应该吃点东西了,可我没有胃口,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大街,拥挤的大排档。默默地点上了一根烟,一挥手打车回家了。

家里的电脑还开着,连音乐都没有停,屏幕右下角闪动着Q地提示信息。我忽然怒火中烧,大吼了一声,关掉了电脑,用被子死死捂着头,仿佛在逃避张牙舞爪的怪兽的追杀。
许久,我坐起身,掏出烟。刚要点燃。忽然一种无名火让我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我又不是小流氓。干吗要抽烟?!我重重地把打火机和烟砸到地上,打火机砰地一声爆炸了。随着这声爆炸,我吓得一激灵,心底的魔障似乎也魂飞魄散,我猛然清醒过来,好像自己的灵魂又回归了……老妈原来是这么的宽容,她知道我不是故意把粥煮煳了……她并不是一直在我身上找碴儿……她是多么的爱我。以至于宁可自己抑郁成疾,也舍不得在精神上给我一丁点折磨……
……是我错了。我当下咬牙对自己发誓,戒烟!戒网!哪怕是抓破头皮,粉身碎骨也得跟那些什么《魔兽》《劲舞团》《疯狂卡丁车》《剑侠情缘》《梦幻西游》告别了!
我又重新打开电脑,做了一件具有非凡意义的事情----我删除了所有的网络游戏,把QQ里的游戏好友也一个一个删除掉。
删干净以后,我心里忽然一阵空落。心想,要不我每天少玩点?难道我还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吗?随即,我将游戏的安装光盘又推进电脑,可安装刚开始,我又犹豫了,我真的能控制自己吗?我要是能控制自己,老妈会被我气进医院吗?我要是能控制自己,我为什么吸上烟了?我可能就是一个管不住自己地废物。
我拿出光盘,残暴地将它撅成两半。我气喘吁吁趴在电脑前,我此刻真渴望,能有个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正万般无助地趴在桌子上,电话响了。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我没心情也没力气先开口,我懒洋洋地拿着电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对方好像也在等我,但还是先开了口,“请问尚海在吗?我是他的同学。”
“我是。”我地口气冷漠得让我自己心都发凉。
可对方的心似乎很热,声音格外清脆。电话是夏添打来的,我一听就知道,而且女生只有她知道我家电话。
夏添用一种有点埋怨的口气问:“你怎么还不来上学啊?!”
我的烦闷又被激起,可我不想对夏添发火,我再什么也没说,挂上了电话。扭头回了自己房间,坐在床上发愣。电话又不断地响起来了,我的心情不禁又随着嘈杂错乱的分贝烦躁不已,这烦闷促使我对电话声充耳不闻。
游戏盘撅成两半了。起码今天不可能安装游戏了。我今天要在一个有电脑的卧室里,过一个没电脑地夜晚。现在刚晚上八点多钟,我不知道自己不玩游戏会不会疯掉。我能忍这一晚就能忍两晚,早晚会把网瘾给忍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变成戒字。戒!我恨不能把戒字写成铺天盖地那么大,让自己无路可逃。
终于平静下来的我想起了刚才的电话,对夏添的不礼貌让我很不好意思。我打电话给夏添。夏添对我刚才地无礼只字未提,她想可能是碰到我的伤心点了,是自己电话打得不是时候。我和她说了一些在上海的经历,可爱地小妹妹,对我关心备至的教母,我们共同向往过的外滩……夏添给我讲了很多学校里最近的新闻,比如有个帅男孩在倒垃圾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梦中情人,看得入神没注意脚下的水,滑到了够装下他整个人的垃圾桶里。比如老师大突击没收手机,没收上去以后竟接到一个短信。上面说:“哈哈!母夜叉疯了,竟然突击检查手机!大家小心点啊,还好本大小姐因是智慧与善良的结合体,小心行事,没被逮着,特发此短信,望大家小
老师看到这个短信脸色铁青。把那个女生以及这个手机里提到名字的人全部一网打尽……
我哈哈大笑,说有意思,早知道这么有意思就不从学校回来了,现在想回去可都不知道学校还要不要喽。
夏添略带调皮地说:“干吗不要!多好地小年轻人儿呀!对了,小孩。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个事情……”
我跟了一句:“你说。”
夏添吞吞吐吐地说:“那次和我一起出去,送我回家,被你打的那个男的……”她的话说到这,电话里传来“咔嚓”一声,好像是那边的防盗门开了。夏添马上变得语气急促,“我家回来人了,下次我和你说。”话音刚落,随即电话传来那种听上去无休止的忙音。
我放下电话,躺在床上犯晕,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下楼准备去医院。被楼下开黑车的拦住了。“小海啊,上次借我那五百可眼瞅着就要两周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还啊?”我恍然大悟,天哪,去上海之前我跟他借钱又买点卡又买烟,我几乎忘了。怎么办?兜里钱全部加起来也不够三百了……我苦苦哀求之下,司机才勉强答应允许再宽限我几天。
去医院地一路上我脑子里都是这个事,五百块钱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可真是庞大了点,都怪自己当时昏了头,竟然敢借这么多钱。《魔兽》副本真的可以让人胆大妄为啊。
我正往前走着,神情恍惚。在前面看见了一座桥,从那天桥过去,再走十几米就能看到地铁了。我上了桥,心想,两个点,直线最近啊……直接穿过去多快啊。我恍恍惚惚地往那个方向走。撞到天桥的栏杆时,我傻掉了。我以为这里是游戏呢,从小山头上摔一下就费点血,等等就能涨回来。我要从这桥蹦过去,我得被来来往往的轿车压成肉饼……我浑身一阵流电。
我在医院给老妈端茶倒水洗毛巾擦脸,我想为老妈做点事。我很愧疚,为自己疯狂的上网和之前对老妈地态度而愧疚。老妈今天的气色好多了,我买了一堆苹果,橘子,香蕉什么的。
老妈一直注视着我干这干那,等我忙乎完了,便拉住我的手让我坐下来,声音迟缓地对我说我:“你……爷爷……病倒了,说想看看孙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爷爷?我哪个爷爷?”
“牡丹江的爷爷。”
我叹了口气,“……让我想想吧。”今天的我比昨天还烦,欠着司机的钱让我束手无策,刚才还差点莫名其妙地冒出自杀的念头呢……嗯……不过……如果我去了牡丹江……说不定那边会给我钱……老妈也会给我活动经费。爷爷?长什么样,还有我那个十几年没出现的亲生父亲……都什么德行啊?一切想起来都太虚空了。不过,想到如果可以卸掉身上的债务,还是让我感到如释重负,“好吧……我去。”
三天之后,老妈出院了。再过一天就是我上火车地日子,也是司机宽限地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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