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十夫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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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云开雨霁,已是辰时。众人悲伤之情稍减,却依然伫立在泥地上,不忍转身离去。杨冲此时心里一阵凄凉,泪眼模糊中,似乎依稀看到一位神情潇洒的老人怀抱瑶琴,席地而坐......他袍袖拂过,琴弦一起一伏,宫、商、角、徵、羽五音谐和、优美,令闻者莫不如痴如醉、人我偕忘,飘飘然而神往;所奏之曲竟是《高山流水》。闲适、畅意,节奏舒缓者,乃是“天上人间”;怅惘、迷茫,节奏急促者,却是“桃花流水”......那琴声忽而转为若即若离、飘渺无涯,竟依次是“碧兰幽桂”、“红梅绿竹”、“冰魂玉魄”......
杨冲正欲呼一声“李老前辈”,却听得有人高声喊道:“大哥!”话音未落,早见韩昌、韩盛、韩熙三人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白面后生虎步而至。那后生凤眼剑眉、长身玉立,着布衣布袍,身后背着一个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韩氏三雄见何庚与李道隆倒在地上,群雄尽皆伫立于侧,一时间莫名其妙,大为不解。韩昌道:“大哥,这却是怎么回事?”苏青云转过身来默然许久,才淡淡问道:“那位身背箩筐的后生是谁?”韩昌听他话语凄恻,情知此事多有蹊跷,便道:“他便是百草门派来赴宴的张汉文,江湖上人称‘小华佗’的便是!”那背箩筐的白面后生闻听,急忙赶过来见礼道:“小可百草门张汉文见过诸位前辈高人!”
原来,张汉文奉师父百草圣之命来赴百鲜宴,已于申时抵达东海;因耽于寻找舟渡,竟至于亥时才到杨妃屿;不巧遇上狂风暴雨,便在附近一处茅屋中暂避。其时,韩氏三雄亦奉苏青云之命寻找欧阳宏和何庚二人至此,竟与张汉文不期而遇。双方皆是性情中人,互通姓名之后谈笑甚欢。那风雨直到卯末辰初时分才歇,四人不敢耽搁,一见雨霁,便匆匆赶至。
群豪听说这白面后生来自百草门,心神顿振,心道:“百草门医术高明,相传有起死回生之能,说不定就此医活了这欧阳宏亦未可知!”灵蛇帮冷帮主叫道:“诸位,咱们就此别过!”呼喝帮众下岛去了。万商帮史帮主亦别过群雄,带领帮众扬长而去。金蟾童子、赵先凌、乔达也随后离去。
白运翔适才见杨冲大义凛然,浑不以生死为意,早已自惭形秽。当下问陆秀文道:“陆师叔,我玉淑剑还跟这杨公子为难么?”陆秀文心道,李道隆已然受此事牵连而自刎,群豪今日恐怕英雄气短,再也不便向杨冲等人下手了,便道:“咱们下岛去吧!”白运翔大喜,朗声说道:“杨公子,小弟很是钦佩你的胆气!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杨冲点点头,抱拳道:“后会有期!”当下,陆秀文、宋林、白运翔辞别众人而去。
群星隐没,旭日东升;花香扑鼻,鸟语盈耳。张汉文把过脉息,从怀里取出一丸解药给欧阳宏服下,摇摇头歉然说道:“这是一丸‘百草续命丹’,有续命之效,可保十五日内安然无恙。在下医术有限,还盼另请高明!”苏青云、宗睿等一惊,急忙问道:“张先生人称‘小华佗’,怎可救不活他?”张汉文叹口气道:“这毒伤甚为奇特,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当世仅有一人,或可医好欧阳大侠......”宗睿问道:“那人是谁?莫非是张先生的师父百草圣么?”张汉文摇摇头道:“不是,我师父行踪不定......小可所说的是我师叔凄凄谷仇谷主。”韩熙道:“好哇!咱们这就去凄凄谷!”苏青云道:“不错,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便去!”郭乾鹤道:“这杨峰之事......”苏青云淡然说道:“今日且先记下,下次再算总账!”当下,苏青云、宗睿等抬起欧阳宏,负着何庚的尸身,向蒋岛主等人拱了拱手算是作别,袍袖一拂,和张汉文一起下岛而去。这次百鲜宴会,河东十二侠和杨妃屿五友之间算是结下了嫌隙。

杨冲见众人先后辞去,霎时间一股悲情复又涌上心头,亦与蒋岛主、郑泰、张奇、孟买臣等依依而别。不表蒋岛主等收殓李道隆的遗体好生安葬,却说杨冲、公孙博、上官智三人离岛之后,怕与江湖中人狭路相逢徒增麻烦,便取道荒山野岭,一路风尘仆仆,往中都而来。杨冲这一路上寡言少语、闷闷不乐,与往常大不相同。
公孙博与上官智二人见他如此,亦是不胜悲凄。上官智道:“公子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对此事耿耿于怀,糟践自己呢?”杨冲只是眉头紧蹙,兀自不肯说话。公孙博道:“公子爷,上官兄弟这番话说的没错!这世上有谁不会死呢?只是早晚不同罢了!有些人英年早逝,更甚者少年早夭!似李老前辈这样古稀而殁,也算是十分难得之事了!”杨冲闻听这话,鼻子一酸,一行眼泪便不由自主地簌簌落下来。
上官智与公孙博惊道:“公子爷,你这是怎么了?”杨冲摇摇头,凄声说道:“没什么!”上官智知他自来心思细腻,这会儿怕是又触到了那根伤情之弦,便笑道:“公子爷,你如今多大了?小姐比你大几岁?”杨冲一愣,奇道:“听娘亲说,姐姐与我同日所生,年纪相仿。你问这做甚么?”官智笑道:“这便是了!小姐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你可曾见她哭过么?”杨冲道:“姐姐冷若冰霜,她笑都不肯,又如何会哭?”上官智道:“这就是了!小姐是个女孩儿尚且不哭,你一个男子汉,泪水怎就恁的多?”杨冲一阵羞惭,嗫嚅道:“我......我......”上官智笑道:“却不知你因何而哭?”公孙博亦笑道:“不错,你倒说说看!”
杨冲叹口气道:“哎!公孙叔叔,你适才说这世上的人终究会死,只是分个早晚罢了!当日在杨妃屿,若不是杨妃屿五友护持我三个,我们此时如何还能在此畅谈这些事情呢?只是我还有一事不甚明白,想请教两位叔叔!”上官智、公孙博道:“公子爷但讲无妨!”杨冲道:“难道做了金国的官吏就有错了么?为什么那河东十二侠等人口口声声骂我爹爹是甚么‘汉人中的败类’?”
公孙博知他自幼长在金国,于这华夷之辨并不了然,便道:“那河东十二侠不过是一群莽夫罢了,如何明白这其中的是非曲直?皇上每有出兵伐宋之意,杨大哥便上奏本谏止。这十多年来,金宋两国之间为何会相安无事呢?并不是南朝兵强马壮,我朝不敢征讨;亦非是当今皇上懦弱无能,没有一统河山之志。实因杨大哥体恤民生之艰,不忍两国由于交兵而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试想,若金宋两国重启战端,必要筹措军饷、粮草以及招募兵丁。可是这粮草、军饷、兵丁从何而出呢?恐怕这众多百姓,任你是女真也好,汉人也罢,都免不了一场浩劫。”上官智点头道:“不错!‘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兵丁谁没有妻儿父母,一旦枉自送了性命,哎......总之,这两国交兵,于国伤财、于民无利,绝非善事。如此说来,杨大哥非但不是汉人中的败类,还是汉人中的英雄。”杨冲听罢,这才释然。
三人一路畅谈,昼行夜宿,不觉间走了半月有余。这一日傍晚,到得镇江府境内。荒山野岭,罕无人迹;羲和西去,飞鸟归巢。三人眼看着天色渐晚,却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里都不免暗自着急。再行不远,忽然远远望见前面有三进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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