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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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买了新鲜的猪肉,碧绿的韭菜,嫩得能掐出水的韭黄,青翠欲滴的小葱,细细地剁碎了,和上香油、味精、鸡精、胡椒粉和盐,还打了一个鸡蛋,味道就一个字——绝!
刚捧出面粉打算和面,门就被包仁杰砸开了:“燕大哥,快!快去看看,出大事了!”
局长突发脑溢血住院,王志文被隔离审查,上级指定包仁杰代理刑警队长——许氏双兄弟,果然手眼能通天。
燕飞叹了气:“你们队长没口福阿,本来还说包得了饺子给你们送上一盘呢。得了,我留着自个儿吃吧。”
包仁杰急得汗都下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吃饺子!”
“人是铁,饭是钢,我吃顿饺子怎么不行了?”燕法医两双手和着面,对答得从善如流。
你……包仁杰没了词,他永远说不过燕飞。
“没事儿,你们队长最多关个几天就出来了,他那也是活该,干嘛要去鸡蛋碰石头,纯粹吃饱了撑的。局长呢……唉,老头儿高血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也帮不上忙,反正一堆大夫围着呢,着急也没用。至于你们刑警队,不还有你吗?我看这个代理队长,你能行.”
“燕飞你开什么玩笑!”包仁杰这下是真急了,连称呼都省了。
燕飞放下手里的东西,到水池边把手弄干净,走到包仁杰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字一句:“有件事你要搞清楚,我这个人,从来不开玩笑。”
……
刑警队翻了天,燕飞和王其实这边倒是一点没受影响,安安静静地养着病。三天两头换着花样做好吃的,把王其实当良种猪侍候着。除了炸酱面包饺子,燕法医还有不少的当家拿手菜,别的不说,光是一个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端上桌来您看看——红的是番茄,黄的是鸡蛋,黑的是木耳,白的是玉兰片,再加上火腿、黄瓜、香菜……王其实的福气大了去了!这不?刚刚一个礼拜,足足胖了十多斤!
本来这么美妙如世外桃源般的日子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将是一件对几方面都有好处的事情——可惜的是有关方面偏偏不安生,把专案组整垮了还不放心,一定要把燕飞这个潜在威胁也排除掉才甘休。
所以这个「有关方面」离倒霉也就不远了……
省厅调查组找来了燕法医进行亲切友好的慰问,顺便通知,考虑到燕飞同志你手术初愈的身体状况,组织上本着关心部下爱护部下的精神,决定调你去警校搞教学。
燕飞说多谢组织上的关怀,我一定,一定,不辜负了您老人家的期望,要把工作干得更好,更出色,更上一个台阶!
出了大门燕法医的脸色就变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哼!
于是燕飞把警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通报了王其实然后去看望了局长老大人,顺便再把小包叫出来商量了一下……结果就闹了个鸡飞狗跳王八撒尿,真刀真枪,文武带打,那叫一热闹,整个就是一出问樵闹府,打棍出箱。
然后,然后……我们的燕法医,找了个视野广阔的远角包厢,沏上一壶菊花茶,悠悠闲闲地,看起了戏。
什么局长队长龙华公司,统统靠边儿呆着去。燕大爷懒得瞧。
王其实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当初那个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最是善良、最是心软的小燕子,当真是活活冻死在那个最最寒冷的冬夜了吗?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只有这个偶尔从燕飞嘴里蹦出的苍凉悲切的几句唱,还是当年的那个味道。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除尽奸贼朝堂宽。状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欲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听到这里,王其实笑了,燕子,还是当年的那个燕子啊。虽然看似是变得冷漠变得自私了,其实,那颗心,没有变,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一腔热血的纯情少年。
……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再费笔墨了。总之,全局上下后来都知道了,法医科那个姓燕的,那真是……缺德到家了——用二组组长的话说,那叫‘猴子偷桃’……
不过还好,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经过以往大队长为首的刑警队一干人等艰苦卓绝的斗争,那个什么龙华集团的案子终于被拿下了。虽然主犯——许龙和许华那俩双胞胎——逃出了国,不过这已经和市局没关系了。而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同志们之间的感情也得到了‘升华’,工作效率明显提高……漂亮话还是留在表彰会上念吧,这里咱们就不罗嗦了。
大伙在局长太太的小酒馆开起了庆功会,局长大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把老婆经营多年的一点底子全端出来请了客。同志们放开了肚子胡吃海塞,要把这么些年被老头敲诈的血汗钱找补回来。王志文有生以来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颇有点「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意思,端着酒杯非要给燕飞敬一杯……
结果燕飞说什么也不喝:“我也就是看在小包的面子上拉你一把,说实话,那俩双胞胎看着比你顺眼多了。」
一句话当即让刑警大队长黑了脸。
那一边,局长拉着夫人唱卡拉OK——“你看看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劫后相逢的无限感慨,无限辛酸,发人深省,催人泣下,大家伙心有戚戚,巴掌拍得噼哩啪啦响——废话!这么讨好不费力的马屁,不拍白不拍……
一曲唱罢,局长夫妇鞠躬下台,燕飞接过话筒换了一支歌。
“原来爱得多深,笑得多真,到最后,随缘逝去没一分可强留。茫然仰首苍天,谁人躲藏在背后?啊,梦中想的都遗漏……”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听燕法医浅吟低唱,娓娓动人。同志们大都见识过燕飞的炸酱面,却很少有人听过法医官溜嗓子,一曲《随缘》唱得大家伙出了神,二组组长摸着下巴颏微微颔首:“没想到姓燕的还有这么一手啊。”
王其实很得意:“那当然,燕子打小就唱戏,嗓子当然亮。”
组长瞅他一眼:“人家唱得好,你美的什么劲儿?”
这个……
燕飞唱完了,走下来喝水,王其实拉住他打听:“燕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粤语的?唱得真不错!”
燕飞奇怪地白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会说粤语的?那歌词是我瞎唱的,反正也没人听得懂。”
一句话噎得王其实张口结舌半天搭不上腔,好不容易缓过点劲儿来想说些什么,忽听见包仁杰拿起麦克风说了一句话:“下面,我要唱一首歌献给我们队长,祝队长万事如意!”
王志文已经被大家灌的神志不清了,正坐在沙发上发愣,听见手下拍马屁心情自认很欣慰,于是带头鼓起了掌——可是,当包仁杰开始唱,王队长就傻了……
“你是那么的骄傲,那正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你永远那么快乐,那正是我一辈子的梦想。虽然我不善言语,但没有人比我更多地爱你,爱你……我是你的兵,为你遮风又挡雨;我是你的兵,心甘情愿跟着你;我是你的兵,任你呼来又唤去;我是你的兵,在等待你的命令,在等待你的命令……”

王其实的嘴已经张得能塞下个鸭蛋了:“我我我没没有听错?这这这是个军旅……歌曲?”
燕飞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小包同志下台一鞠躬,台下鸭雀无声。
局长太太迟疑地拍起了巴掌,啪!啪!同志们反应过来,赶紧跟着鼓起了掌,只是那掌声怎么听怎么没底气——很显然,大家都还有点神经短路尚未修复……
燕法医转头看着王其实,一脸的震惊加匪夷所思:“谁说包仁杰胆子小的?”
那天大家都喝高了,哭的哭笑的笑唱的唱,连因为高血压而被老婆禁了酒的局长大人也激动得语无伦次,坐在沙发上又哭又笑,喃喃地念叨:“喝吧喝吧大家喝吧,这样的好日子只怕是再也没有了……”
一语成谶,不出几天,局长退居二线的消息就传了来,紧接着,刑警大队人员大调整,王志文和包仁杰调任他职,王其实回了档案科,而燕飞在警校的第一堂课,则因为一名学生的突然晕倒而不得不草草结束……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可是太匆匆。流金岁月人去楼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昨天还是便并肩携手作战的好弟兄,转眼间,说声珍重,各奔前程。这不能不说是有些伤感的,好在,人还是那个人,彼此还在心里记挂着,也就是了。
燕飞的课很清闲,甚至闲到让一向工作不积极的燕某人都快长了草的地步。王其实建议他向警局提报告给法医科兼职,燕飞心情烦躁地回答:“你撑糊涂了?人家好不容易把我踢出来,哪能再叫我回去!”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再到北京玩一圈去?”
“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是不是?”
王其实没了辙,燕飞,你还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滚!
王其实绝望地认识到,燕飞的坏脾气,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回来了。
仔细想想也怨不得别人,纯粹是自己活该,所以王其实也就释然了。
那些日子开了个什么什么会,全国上下刮起了「唐装风」,男女老少清一水儿的大红大绿花团锦簇,看着倒还真是喜庆。裁缝店门口排着长队作唐装,王其实也挤了个热闹,做了两套红得回来。
结果燕飞说:“要穿你穿,我不穿,不能给城管找麻烦。”
王其实没听懂,不过既然燕飞不肯穿,自己一个人穿着也够傻的,于是那两套「情侣装」只好压了箱子底。
后来王其实逛庙会的时候看见一个耍猴的,那小猴子身上就穿了一件大红的唐装……王其实于是回家就把那衣服送了人。
没几天就是春节,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怎么好好过上一次,今年说什么也不能放过。王妈妈早就放了话,叫燕飞一块儿回来过年——“否则就一辈子别进我的门!”
王其实说妈您这么说就不对了,燕子又不是你儿子……
王妈妈说谁说燕子了?我说的是你!今年你要是不把燕飞领回来,你就甭打算再回来!
“妈咱们不带这样不讲理的好不好……”
结果老太太一跳三尺高:“讲理!?到底是谁不讲理?你们哥儿俩从小到大干的那点破事你当我不知道啊!你现在跑来跟我讲理来了,你那是哪门子的歪理!”
“妈!咱把话说清楚,我们……哥儿俩,您骂的到底是我哥,还是……?”
“滚!你和你哥都一样,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于是,王其实郑重其事地把燕飞拉出来商量:“我可不是逼你啊,去不去的你瞧着办,别为我担心,反正老太太也不可能真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燕飞还是不说话,王其实一咬牙,使出了杀手锏:“咱妈也是真心疼你,打小就把你当她儿子看,别忘了你还是喝她的奶长大的呢,大过年的,是不是该去看看她老人家?别让老太太挑你的礼儿。”
燕飞的脸白得像张纸,缓缓地点了头。
……
王志文难得地在家过年,说是换了岗位用不着再值班了,大家似乎是都有些不太适应,说话都有点别扭。
燕飞跟着老太太包饺子,王大队长跟着老爷子准备年夜饭,王其实负责打杂,竖尖了耳朵听他妈和燕子拉家常。
“燕子你快坐着歇会儿去,你看你,一来就一直忙活,真是的,比我们家那俩吃货可人疼多了。”王妈妈的语言透着浓浓的慈爱,话粗理不粗。
王其实尴尬地拍了拍另一个‘吃货’:“快进去哄哄老太太,别让她拿咱俩瞎起哄。”
“还是你去吧,你的嘴甜,咱妈爱听。”
再甜也没燕飞甜,王其实一进厨房间看见燕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王妈妈美的都不知道姓啥了,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看见王其实过来,老太太也不念叨也不数落了,直接一努嘴:“去!烧水,下饺子。”
王其实啪地一个立正敬礼:“是!”
他妈一巴掌拍在**上,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转过头来对着燕子慈祥地笑:“燕子啊,一会儿可不许客气啊,多吃点!”
“妈,到底谁是你儿子阿?这待遇差别的也忒大了不是……”
“你就是我从楼下垃圾箱里捡来的野孩子,怎么着吧?不服气去找你亲妈去!”
王其实摸摸鼻子烧水去了。
水很快开了锅,燕飞端着笸箩走过来:“我来下饺子,你陪妈说话去吧。”
“燕子,你有心事?一下午就没见你笑过。”
“哪来那么多心事啊。”燕飞摇摇头,把饺子一个个丢进了锅。
王其实确定了,燕子的确,肯定,有心事!
饺子上桌的时候,老太太宣布,今年的饺子没包硬币,而是包了个特别的稀罕物件儿,大家吃的时候要当心,别咬太狠了,当心咯了牙。
王其实脸红心跳地想起了当年,那个被燕子扔进自己嘴里的、包着硬币的饺子。
想到这里,王其实有点心虚地往旁边瞟了一眼,燕飞的脸更显青白,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当年……那个带着小小的祈盼和希望,却终于化作了一阵轻烟的「小火箭」。
也许,那个寒夜留下的伤害,将永远是胸口、难以抹杀的痛。即使是刻意去遗忘,刻意去原谅,也仍然是一道、不能去触摸的伤疤。
锣鼓喧天,春节晚会开始了,主持人出来给大家拜年,还是那几张熟面孔,只是一年比一年显老了,粉涂得越来越厚,妆画得越来越浓,脸上的褶子却越来越遮不住。一开场的大歌舞也还是老一套,祖国的小花朵们涂着红脸蛋红嘴唇上来蹦蹦跳跳,王其实捂嘴打了个呵欠,却看见燕飞盯着荧幕出了神。
王其实擦擦眼睛对着电视机研究了一圈,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可让法医官出神的——本来也是,大过年的,电视台总不可能播凶杀案吧?
“燕子,你看什么呢?”
“啊?”燕飞回过神来,慌乱地扒了口饺子,“没,没什么……”忽然停了嘴,吐出来一个东西。
一枚银灿灿的白金戒指,在桌子上反射着眩目的光。
王妈妈探头看了一眼:“收起来吧,我说过了,谁吃到就归谁。”
王其实愣了一下:“妈,你明明没说过啊。”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咽下去一个饺子:“我现在说也一样,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就是问问。”王其实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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