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佳音有三个月没有再去信诚,最后一次去还是工程即将全部完工之时,却没有见到小邝,即便是那天的晚宴上也没有见到他。
只后来听刘总说起,才知道他早已经辞职离开了信诚。
"他本来就不是一般人物,到我们这公司来纯粹是体验生活了。"刘总说。
佳音心里存疑,想起小邝那张英俊淡定的脸,或许很瞩目,但也不至于在本城最大的地产集团里仅算是体验生活吧?
却也没多往心里去,只想着,今后能不再见面,也算是免了一点难堪了。
想起那夜,佳音仍是无法完全释怀,以至于后来一听到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她就头痛,找尽理由落跑。
她不是会玩的人,也没有很放得开的心。她有时想她的心或比针眼大不了多少,那么小那么轻的一件事,在别人眼里无非是笑谈,而于她,却揪心了月余,没有比她更学不会放下的人了。
就像沈放,离婚的时候沈放说,事业稍有成就的男人,哪个没在外面有一个半个情人?她只觉得自己自知道后心一直纠结地疼,考虑到父母,考虑到现实,考虑到自己今后的种种,考虑到沈放也并不是夜不归宿,隐忍也未尝不能生活下去。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她无法忍受沈放从另一个女人床上爬起来后还对自己情话绵绵,她更无法忍受沈放每一次外出,那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凌迟。
她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一心一意,她的心眼太实,揉不进半粒砂子。
所以硬撑着要离婚,哪怕父母知道后伤心难过。她不能用自己的后半生幸福来成就孝女的名声。
离婚后,她的生活仍然平静。
谈业务,应酬客户,在酒桌上久了,心灵慢慢给酒精浸得麻木,有时候竟自己也能应和着讲一两段黄色笑话,逗得自己和他人哈哈大笑。
钱也越来越多,存折上的钱以倍数在长,除去父亲治病必需的花销,慢慢竟有了节余。可心也越来越空,越来越冷,有时候明明和人在笑,心却冷得发凉。
只见到江河的时候,心里才会暖过来,那时候的她像一尾冬眠的鱼,而江河就是那暖化寒冰的太阳,给她温暖。
开始的时候,江河每周五的下午在他们初遇见的广场上等她。然后和她一起买菜,回家做饭,对她做的饭菜,江河总免不了一阵鄙视,可却吃得点滴不剩。
后来,佳音配了家里的钥匙给他,江河周五放了学就直接去她家。有时候回得晚了,看到家里的灯,会觉得很幸福。
佳音忍不住问江河,这样住在她这里家人会不会担心,江河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只要他开心就行了,他在哪里谁管呢。
再问,他也不说,只皱着眉,小大人似的,"我陪你还不好吗?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佳音很好奇江河有着怎样的家人,如此放心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外面留宿。江河的表现极像是富有家庭出身的孩子,看他一身不斐的名牌穿着即可窥见一斑。但他也很缺少爱,喜欢溺在佳音怀里,要她讲故事,有时候半夜醒来,江河紧抓着她的手,想挣脱都不能。
有时间的时候,佳音会陪他去游乐场,去公园散步,她拉着他的手,看江河在身边笑得纯粹干净。走在路上,看街边霓虹流转,江河的眼睛流光溢彩,她会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孩子,或者就是她不小心遗失的,现在来到她身边,只是为了弥补她曾经失去的痛。
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上帝会失聪,但他最终会康复。
她的上帝现在终于康复了吗?
但韩佳音还是遇到了小邝。
那天她和客人在城南的山水吃饭,红酒当水喝,韩佳音给灌得头晕晕的,找了个借口上洗手间。
山水的装潢很富山水写意的境界,走廊又长又空,古色古香的包间,一面临水,一面是各间包厢的门。从洗手间出来,吐得浑身无力的韩佳音一时搞不清楚她所在的是菊花香还是清水园。正踌躇,清水园的门却自行开了,一个女孩子嘤嘤地哭着跑出来,看到韩佳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侧身走了。高跟鞋啪啪地踩在走廊精致的木板上,要多生气就多生气。
门没关好,佳音因而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小邝,头脸尽是水,显然是人为泼上的。他也不以为意,抽出一根烟,悠然地点上,仍是斯文淡定的模样。韩佳音不得不承认,即使水渍顺延而下,也丝毫没有损坏他此刻有贵气和俊逸,反而显得邪魅无比。
看见她,小邝只挑了挑眉,"看够了吗?"声音很冷淡,满是嘲讽。
佳音面上微红,她并不是故意的,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点气,"我倒不是想看,只是有些事要让我撞上也没有办法。"
"那好看么?"
"不好看。"佳音摇头,她本不喜八卦,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也或者是小邝冷漠的样子刺到了她,所以说话就有点尖刻:"这种戏码,按说男主角应该主动追上去,一把扯住女主角的手,然后深情一吻,那才叫好看。你这样的,与其叫薄情,不如说是冷血,自然称不上好看了。"
"哦,受教了。"小邝起身,和她一样倚在门边,"怎么,有一阵子没见,韩小姐好像对我成见不小啊。该不会是那天夜总会的一吻让韩小姐挂心了?"
韩佳音用力地叹气,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有一些含混不清,"猪自恋,犹可活,人自恋,没话说。"低头很夸张地弯了一个腰,"不耽误邝先生演爱情戏,先走一步了。"
她直起身子,看着小邝散漫地一笑。过道上晕黄的灯照在她眼睛里,眼波欲流,媚意如春。
小邝有些失神,见韩佳音脚步踉跄,一把扯住她,"你喝酒了?"
韩佳音回头,神色茫然,显然对小邝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怎么?"
"你醉了。"难怪她突然和平时不同。
"我没有。"韩佳音嫌恶地甩开小邝的手,没什么心情地挥挥手,"再见。"
她推开菊花香的门,里面仍是觥筹交错,转身关门的时候,她看见小邝仍旧靠在门边,半隐在模糊的灯光里。
从山水出来,佳音觉得自己头脑发木,红酒的强大的后劲让她虽努力维持却仍无法好好走路。勉强撑到客人上车,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忽而就听到有人问:"你没事吧?"
转回头,是小邝。

佳音头痛地揉着额角,大着舌头问:"你怎么还在?"
"碰巧而已。"小邝显然是不想多解释,一把拉过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你不去追你的女主角么?"
他就笑,路灯下更显得牙白如雪,"你倒还记得,看来是没怎么醉啊。"
"这你就不明白了。"韩佳音也笑,"我根本就没有醉啊。"
"哦。"
"你不信?"
"信。"
小邝说着半搂着她把她塞进停在路边的车里,韩佳音微微抵抗着嘟哝:"你想干什么?"
"送你回去。"
"我们好像不熟吧?"她回过头瞪他,可惜酒意破坏了她脸上故作的严肃,倒像个撒娇的孩子。
"……"
"你不会趁机报复我吧?"
小邝好笑,"我还没那么小气。"
"我看也是……可是你要干什么?"
"送你回去。"
"我们好像不熟吧?"
……
小邝无语,这对白怎么就这么熟悉?把她的东西放好,转回头看,韩佳音已经半躺在后面,睡熟了。
睁开眼睛,佳音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好像还是睡在家里旧式的大床上,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爸爸在屋檐下锯木料修猪圈,薄雾透过窗户拢进来,能闻到迷蒙的水气和空气中芬芳的尘土香。
这种生活如一闪而过的梦境,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韩佳音已经完全清醒,她站在离婚后沈放留给她的房子里,心里一阵悲凉。
从前她一直想要努力读书,有个好工作,然后在城里生活,可现在她真的在城里生活下去了,却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还在怀念乡下里和爸爸妈妈生活的时光。
小时候最喜欢爱娇地在父母面前唱"满崽满女满娇娇",声音娇柔甜糯,父母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极为开怀和舒畅。
那样的人生,原是最值得收藏和怀念的。可惜,拥有的时候,她太急切地想着未来,待到生活在她期待的未来时,那些想拥有的,已经永远失去。
昨天打电话回去,妈妈说:"现在化疗一次只能维持两天了……你爸爸很痛苦……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自私,努力地寄钱回去,给父亲用最好的药,维持的却是他日复一日日甚一日的痛苦,以及母亲越来越深的煎熬与疲倦。
可是她还能怎么做?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慢慢死去而无能为力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这病,带着死亡的气息,猝不及防地侵进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她叹气,是时候该回家陪陪父亲了。
电话突然嗡嗡地震动,打断她悲凉的思绪。
拿起电话,老阴心急火燎的声音传过来,"韩佳音,今天不用先来公司了,总公司那边的林木正要来考察,你先机场接人去,十点半的飞机,记得不要迟到啊。"
韩佳音正想说大侠不是有助理嘛?老阴却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
佳音崩溃,是不是没她这公司就没法转了?恨得咬牙也没办法,谁叫业务部里就她一女的?谁叫邱大侠是业务部升上去的副总,最喜欢支使的也是业务部?一吩咐下来,接人待客的事,基本上就落在韩佳音身上了。
更何况,林木正偏就和她较量上了!
穿戴整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韩佳音想,真是老了啊,不知不觉。
那时候自己还刚进公司,林木正不过是总公司的一名小助理,下来考察时趾高气昂,是人都看不过眼。韩佳音的人生哲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却没想到林木正到了设计部,看到佳音电脑上的设计稿,存心挑刺似的说:"这是谁设计的东西?简直是垃圾!要讲究高雅,高雅,明白吗?我们可不一是一般的广告公司,我们给出的东西,一定是要最有品味的!"然后来了个断句,问是谁设计的。
佳音立在那里,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说:"那个,是总裁以前的作品,我拿来想参考参考。"
四周一阵抽气声,很辛苦才憋住笑,只林木正气得脸红耳涨,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人走得远了,设计部的小红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姐姐你要节哀啊,据可靠消息,林木正是老板刚留学回来的小儿子。"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惹上了林木正,每回来分公司,路熟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了,硬是指名道姓要她去接,而且每次来都要给她出一些难题。
最离谱的一次是,他林大公子想吃松山湖的鱼,说买还不行,愣拉着她去垂钓了一个上午,结果钓到一身的蚊虫包,痒得韩佳音去医院吊水才彻底解决问题。
所以现在,只要一听到"林木正"三个字,韩佳音就习惯性地头痛。直觉老了不止十岁!
收拾好心情,韩佳音往机场赶,这个城市的路堵得开大奔都是有如乌龟爬,韩佳音打的过去仍是挨了一个钟头才到的机场。
却没想到又遇到小邝,韩佳音不得不感叹人若是要倒霉了,果然喝水都塞牙。
她正想冲进候机大厅,转角处却有人演苦情戏,一个声音很尖刻地说:"邝修河,你以为你是谁?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明白,我根本就不值得原谅。"被纤指所指的人倒全力配合,很认真地点头,"我这样的粗人啊,配小姐你那不是糟蹋了一朵鲜花么?"
"你……你……"显然淑女没有多少骂人的词语,你了半天也只来了一句,"邝修河你不得好死!"
嘤嘤哭着就跑开了,只可怜那高跟鞋,被当作负心人踩得噼啪作响。
韩佳音立在那里好不尴尬,想自己是另绕他路亦或当没听见只管朝前走了过去,却不料小邝从花盆的那边走出来,看着她很平淡地挑挑眉,"韩小姐好福气,戏看了一场又一场啊。"
韩佳音面上一红,她本无心偷听,却也赖得解释,只好说:"路过而已,邝先生好早。"
"韩小姐也好早,昨天喝得那么醉,今天还能这么早起。"
佳音头皮发麻,可也不能当全不记得,只好讪笑说:"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记得欠我就行。"小邝倒一点也不推迟,连客气都嫌麻烦似的,"我会要回来的。"
说完就走,也不看她一眼,好像她真欠他个多大人情似的。
韩佳音郁闷,和这个男人,连面都没见上几次,怎么就好像得罪了他一样?
邝修河,这名字,还真是难听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