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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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阑迟疑了会儿:“我这个周末有事情,大概没时间了。”
“什么事比放假还重要?”梁宛雪连珠炮似的,“走了,只是高二而已,考大学还有一年,别像高三的那些拼命三郎一样行不行?”
京阑笑了:“我又不是去参加什么补习班,说得那么严重?倒是你,虽然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混,也别老把漫画当补药吃,到考试场上时满脑子黄色对话你就惨了!”
梁宛雪撞她一肘:“现在的漫画多多少少有一点嘛,齐藤的算很健康了,上次小羽那套才过分。大家都在看,就你假正经!”
“那些废料有什么好看的?该知道的初中自然课本上都教过了!”曾随手翻过几本漫画,不外乎是色情加暴力,以爱情正义为借口,简直是荼毒少女灵魂。
事关自己心爱的漫画受到攻击,梁宛雪奋力抵抗、保卫清誉:“自然老师教到那一课,扔下一句‘自学’就打起哈欠来了,其思想之老朽简直不属于二十一世纪新人类!大家装着很不屑,哪个不是在家里翻来覆去看那几页?你敢说你没有看过两次以上?”
“喂,声音这么大,拉票啊?”京阑有些窘,挽住了她的臂弯拖着就走。
“哎,脸红了吧?明明有好奇心,死鸭子嘴巴硬。”梁宛雪得意地笑,“再说漫画里还有很多道理跟笑料,多看还有益于人格的健全和身体的健康。”
越说越离谱了。京阑好气又好笑:“那是不是应该将漫画作为教科书范本?”
梁大小姐竟也厚颜无耻地点头:“那正是我一生追求的梦想啊,漫画教科书,叫我上学到老死我也无怨无悔。”言毕,还做出了个拥抱梦想的手势。
“无聊!”京阑骂着拉下她的手,“这里不是十字路口,不用指挥交通。”
“不过——”梁宛雪随即皱眉,道,“千万不要将国内的漫画卡通片搬上教材,我一看那些什么‘诚实的孩子’、‘世界和平’浑身就起鸡皮疙瘩,题材禁忌太多,画风也没什么成熟的特别流派,就那几个漫画家,总之让人感觉短时间内是难成大器,看多了人的心智会退化到幼儿水准。”
“行了,中国漫画业以后还要靠你撑起大梁,感化无数幼儿,将中国人的智力提高到爱因斯坦的水平。”京阑嘲道,“最重要一样,你先脑子里装点ABC123,文凭才是自救之道,学业才是建国之本。”梁宛雪一下子从顶峰跌落,抱怨:“你真是扫兴,春天到了,让我做做梦也无伤大雅呀!”
京阑的嘴巴有时会伤人于无形而不自知,性格敏感脆弱一点的人根本难以与之久处,也难怪到现在身边只留这么一个贴心好友。
“喂,我今天看到你偷偷撕了一封信,老实交代,是哪位少男芳心?”梁宛雪笑嘻嘻拐了她一肘。从初中开始,看京阑收情书撕情书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而高中一年情书量急遽下降,原因是京阑同学的形象太高不可攀,狂蜂浪蝶没力气也没自信飞上去**。“无聊者。”京阑简单一句,封杀某男彻夜长作。最初收情书虚荣心还会沾沾自喜,但一多就像电子邮箱被广告信件爆满,令人烦不胜烦。
“难道你对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梁宛雪狐疑,“不要告诉我,你、你是个homosexual?”
“homo你个头!”她不是对恋爱没兴趣,而是,“谈恋爱又不是找个人谈就谈,为谈恋爱而谈恋爱,那不是恋爱,而是玩游戏。”
“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但你不去谈,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Mr。Right?”
“第一眼就讨厌的人,相处是不可能的。”
“这可难说。”梁宛雪发挥专家指导才能,“不是有欢喜冤家吗?初时冷嘲热讽,之后是天雷地火。”
京阑弹了她一记:“你脑袋里就这些东西,有时间看罗曼史,没时间背公式?”恋爱也要花时间的,她没那个闲暇去护养爱的花朵。
“长得比我高就了不起?老是弄我头,我都是被你敲笨的了!”委屈的矮人国代表嘟囔。
“我是敲开了你的一窍,不然你低空都飞不过数学天。”
“说到这个,我本想让你给我进补一下的了,既然你有事,上课笔记借我。”梁宛雪干脆地要求对方割地赔款。
京阑反手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摸出笔记:“你上课都在干什么?”
“最最枯燥的数学课上,你说我能干什么?”不是睡觉就是画漫画喽!
“活该!”京阑又骂,却乖乖地将笔记给了她。
“谢了!”她眉开眼笑,攀着京阑要往她脸上亲,“下星期请你吃鸡腿!”
“贿赂是堕落的标志,别想收买我。”京阑一脸嫌恶地推开她,“口水离我远一点。”
“阑阑。”饱含笑意的声音从黑亮的轿车里传出,车窗降下,探出一张中年斯文的名脸来,“怎么在路牌下跟同学玩?”
“爸。”
梁宛雪反应极快:“京伯伯。”
“原来是宛雪,好像很久没来家里玩了。”
名人无形的官腔与压迫袭来:“因为功课忙嘛。”她暗自吐了吐舌头。
“哦。”淡淡一应,“有空多来。”
京阑坐进车门:“宛雪,我走了。”招了招手,以口型在窗口无声吩咐:“下周一我就拿回笔记本,你别只看漫画忘了数学。”
“Yes,Madam!”梁宛雪淘气地立正敬礼,惹笑了窗口的脸。
“小陈,开车。”依稀听见京文洲的声音,车子发动,随着噪音绝尘而去,进入往来繁忙的车流。梁宛雪笑眯眯地注视着街头等候公车。
车成车阵,然而每一辆都是独立个体,铁皮包围的小世界中,仿佛隐晦不容他人探看。
如京阑的脸,上写的是寂寞。车经过灿灯大道,转向通往郊区的路,两旁的楼厦草坪变成了灌木田地,清新犹带微微冷意的风从半开的窗口灌进,吹乱了京阑的短发。
“开学一个月多了,学习怎么样?”京文洲问,打破车内沉静。
“还好,一般般了。”京阑暗自叹了口气,“爸,别老是问这么没创意的问题好不好?”她可以想象接下去的问题不是同学相处如何,便是师生关系怎样,好像一份问卷调查。
“好好,不问不问!”京文洲沉默了会儿,“我出差半月,你妈有没有回来过?”
“嗯。”京阑的脸色不觉冷了下来。
“天池集团过云山庄度假村上星期落成剪彩,我瞧过那边环境不错,近年我工作太忙,我们一家也好久没有出外玩过,不如到那边住个周末。”
我们真是一家吗?京阑想出口讽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妈工作也很忙。”
京文洲迟疑地掏出手机:“阑阑,打个电话给你妈。”
“我打了也没用,你叫妈来,还不如去叫那位方阿姨。”肯定是随传随到,比妈识相多了。
“阑阑!”京文洲捏紧了手机,嘴角抿出了道深刻的直线。
京阑明白这是他发怒的前兆,默默地别过了脸去。
京文洲叹了口气:“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懂。”

“爸,我已经十八岁了。”
“父母眼中自己的儿女,永远都是小孩子。”
京阑转眼看他:“爸,你有没有考虑跟妈离婚?”
京文洲哑然半晌:“问这干吗?”目光投向前座司机的后脑勺。
“依妈的性子,想改变现状很难。反正都已经没感情了,与其拖着,还不如离婚。”
“离婚?你懂什么离婚?”京文洲没好气地说,“我跟你妈也不是没感情,只是时间久了,又各自忙各自的事,难免会淡点。”
“那方阿姨呢,就这样拖着?”虽然她不喜欢方圆,但她无名无分的付出还是让人觉得不值与不忍。
“你妈和我不会离婚的。”京文洲一语定下结论,“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嘴。”
虽然是观念开放的新社会,从政者的私德却在威信、背景上有着很大影响力。克林顿身处美国,仍旧得为其与莱温斯基不正当关系而公开道歉,不要说京文洲生于几千年伦理思想犹自蔓延的中国,离婚与情妇事件一旦暴光,说不定他的政治生涯也会一并完结。
在发现他与方圆因职务之便有了发展之后,沈贞便提出过离婚,京文洲没有同意。沈贞与他私下分居后,方圆与他的关系却全然没有收敛——可笑的是,京阑知道这事的途径竟然是在某一下午提早回家,亲眼捉奸在床。
那次的打击对她而言,可想而知。市长刚正的形象从云端跌落,摔个粉碎。
甜蜜家庭的梦想在现实里破灭。
京文洲不是圣人,不是君子,甚至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只是个虚伪、自私、喜新厌旧、抵不住诱惑的男人。
但是,作为女儿,京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未必尽责、却已尽心的好爸爸。
因此在冷战三个月之后,面对他的焦躁与求和,她放下了战旗。可是,再怎么和蔼的笑容与真心的关怀,也无法找回以前没有阴影杂质的亲情与崇拜。作为女儿,她的某一部分心理已死。
“是你妈。”京文洲按下号码,一接通便把手机递给女儿。
京阑也有一支“诺基亚”,是小舅舅沈寅买给她的,但京文洲嫌高中生带手机影响不好,况且她带着也没什么实质作用,手机就一直搁在抽屉里没用过。
沈贞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噪音。
“妈,是我。”
……
京文洲盯着女儿。
“没什么事。妈,你这个周末忙不忙,回不回来?”
……
“哦,那好。”
……
“我知道,你也小心点。”
……
“好的,Bye-bye!”
信号被切断。
京文洲以目光询问。
“妈说这个周末外景组要到西藏拍摄,她没空。”京阑的口气不是很好。
“那就算了。”京文洲舒出一口气。分居一年的夫妻关系的确奇怪暧昧。
京阑的脸又别向了窗外,对京文洲的问话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她可以理解家人因工作忙碌而带来的疏忽冷落,却不能明白在婚姻责任下有意的出轨,更不能原谅为了自己的声誉前途同时对不起两个女人的自私。
这样的情况下,沈贞可以闹事。但京文洲摸透她的脾气,知道苦楚她宁愿吞到肚子里也不会捅出去。
方圆也有足够的理由要求他离婚,但她的世故教会了她忍耐与等待。第三者本就处于毫无保障的弱势,逼急了男人,最终她会什么也得不到,所以她善于用柔情独立与不经意显露的脆弱结网,牢牢捆住京文洲的男人心与良心,以及——他职位上所代表的权势利益。
看似两相平衡,其实是左右为难、一触即发。
车内又陷入诡异的沉寂。
前方出现十几米高的雕龙石柱,构成极有气势的度假村入口大门。这年头,没钱的赚钱,有钱的边继续赚钱边买“品位”以提高档次。只是当有钱的大家都去买“品位”时,“品位”便成了大众化的产物。客气一点说,人工雕琢太多,不客气一点说,就是俗气到家。
水泥路到门内便成了山路,满眼仍是草木,过云山庄影子都不见。驶了约十分钟,三三两两的车辆擦过,路往上斜的趋势越发明显。就在刚通过一面“过云山庄前行5公里”的路标后,车子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转弯、熄火——
车内的人因急刹往前冲。
“小陈,怎么回事?”
“市长,好像车子出了点问题。”
“您坐着,我下去检查一下。”司机小陈打开车门下去,从后车厢拎出一袋工具。
春寒犹在,辛苦小陈的脸上却滑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事实证明,车子似乎不是只“出了点问题而已”。
“闷死人了,我到外面去等。”京阑抱怨了声,打开车门。
京文洲也从另一边出来。
这片山除了修路,早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站在路边石栏上往下看,稀疏的树丛灌木占据了一部分斜壁,被水泥板分隔成规律的半椭圆,再下是垂直的水泥注浇石壁,两旁相同的格局将隧道围成了个小小山谷,依稀还听得到火车行过的震响。
“阑阑,别挂得太出去。”京文洲禀持“安全第一”政策。
山风吹来,将几片嫩绿的叶子刮进京阑的脖子,她漫不经心地拂去,听着树响鸟鸣与专注于修车问题的两人的对话。
解决问题,似乎有点问题。
忽然,山道间响起嚣张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她转头,刚刚瞧见一辆颜色鲜艳的保时捷登山车在转弯处出现,横冲直撞朝轿车而来。
“哇!”骑车的男生低喊,猛一个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让人倒抽口冷气,他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甩出去。
定下神时,登山车与轿车**的距离只有一公分。
问候妈妈的三字经脱口而出。
京文洲皱起了眉头:“年轻人,讲脏话可不是个好习惯哪!”
“有碍市容是吧?”只是三月初,男生便已经穿上了黑色中袖T恤,外一件与长裤成套的军绿牛仔背心,外套搭在肩上,臂上套的是打球的米白护腕,一点也不显冷。
他眉眼压得低低的,跨坐俯身,修长的双腿支撑着车子的平衡,“抱歉,这是非侮辱性条件反射习惯用语。”
京阑咬着嘴唇才没笑出来。
“山道转弯骑这么快很危险,以后要注意些才行。”
“我按铃了,你们车停在这儿才是危险。”男生打量着车牌,嘴角勾了勾。他敢肯定,这辆与人民币四十几万划上等号的丰田佳美绝对是N号公车私用。
“车坏了要慢慢修,别急。”他笑着将车头转了个向,一溜烟从轿车旁的外道骑过。不是他没同情心,实在是这种事,不需要他浪费同情心。
京阑背倚在前三米的石栏上,眸光掠过他,与他对上。
他以两眼二点零的视力目测,不逊于雷达的感官扫瞄——个子高挑、身材姣好、五官明丽、气质绝佳、皮肤不是很白但没有“青春泛滥”,清洁度:十分;光泽度:十分;耐看度: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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