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部森林，永远是这么的阴暗。
在艾尔娜与尼琪露尔带着那些小精灵，一起走了之后，没了小精灵的光芒，这森林的一角，又陷入了一片阴暗。
寂静。
刚才的热闹，远去了……
在这片寂静中，那脚步声，就显得这么突兀。
脚步声，渐渐向森林的某处走去——
那个纤细的身影，就算在这幽暗的森林深处，也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几点零星的月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了她的身上，映出一片月色。
她的肌肤，很白。纯白。
——应该说所有精灵的肌肤，都是这么的纯白。
她停了下来。
蹲下身子，她轻轻的扫开地上的枯叶……
一缕微光！一缕微光从那里透漏了出来！
很暗淡！却很顽强！
就像生命！那么的渺小，却从未断绝过！
她轻轻的、轻轻的将那团光芒，抱起。
——哦，我看到了什么？
是那只小精灵！那只被精灵族判定为“不端者”的小精灵！那个无辜的、微小的、沉睡着的小精灵！
他没死？
她温柔的将这只小家伙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团空气般的、那样的温柔。
小家伙身上身上暗淡的光焰，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而明暗不定，同时，也照耀出了她的身影。
这是一个精灵。
她的脸庞在光焰的映射下，带着一丝微笑，显得如此神秘的温柔，；长长的耳朵，有着完美的曲线；隐藏在黑暗中的、纤细的身躯，也随着光芒的飘动而忽隐忽现；她的眼睛，映着那飘忽的、暗淡的光焰，而显得格外的璀璨——
就像星空。
她抬起头，朝艾尔娜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真是个好孩子。”她说。
她坏中的小精灵，在这暗林里，就如同灯塔一般的引人注目。
然后，她转身，温柔的抱着那“不端”的小精灵，往密林深处走去。
直至最后一点光芒，也消散在空气中。
这里，终于安静了。
……………
希尔斯蒂娜单膝跪在大殿上，低着头，脸上一脸的恭敬，等待着上面的吩咐。
就像先前，在她面前的崔拉蒙一样。
像一只小猫。
“希尔斯蒂娜，”从她前面的高大台阶上方，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新生者都安置好了吗？”
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显得那么宏亮。
“回禀王，”希尔斯蒂娜恭顺的答道。“都安置好了。”
“哦……没什么差错就好……这些新生者，才是我族的未来啊。”
希尔斯蒂娜没有说话，因为上面没有要她回答的命令。
所以，她安静地低头听着。
“这次，伟大的月神一共为我们降临了多少的新生者啊？”上面的声音突然问。
“回禀王，共两千一百二十二名新生者，从伟大的月神跟前，降临到了我族。”她回答。
“哦……两千多人……”清冷的声音好像若有所思，“有没有什么资质好一点的？”
“回禀王，有三名新生者，在刚刚降临后，身上的初始光焰，就达到了“青火”水平——而且其中一名身上的光焰之盛，简直差一步就达到了“盈火”！不得不说，这是无上的月神对我族的恩赐。”
“哦……还有吗？”
“回禀王，月神这次，只给与了这些恩赐。估计，是月神认为我族已够强大了，足以踏平整个索玛平原——”
“哦……够了，”高台上的人好像不耐烦了，“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的！”
希尔斯蒂娜一低头：“回禀王，是。”
“哦……就只有这些吗？”声音在回荡，“好像这两届绿芒开始，好苗子就越来越少了呢……这下，可真有点头疼了呢……月神啊，这是什么意思啊……”
希尔斯蒂娜低头，恭顺——她不打算纠正高台上的精灵之王语法中的错误：她没有在“月神”前冠上“伟大的”等等一系列形容词。
“唉……对了，这次那些刚刚成年（60岁）的小家伙们，有多少个已经当上了法师？”
“回禀王，共627名青年精灵，在未成年前达到了法师等级——也可能是626名。”希尔斯蒂娜回答道。
“什么？”
“回禀王，是这样的：我族法师崔拉——”
“停！”那声音打断了她，“算了，我没兴趣知道，你只用说到底有多少人就可以了。”
“回禀王，627名。”
“哦……是吗……”那声音回复到，“唔……”
“希尔斯蒂娜，你退下吧！”那声音突然说。
“回禀王，是！”
希尔斯蒂娜从地上站了起来，弯着腰，低着头，一步一退的，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退出了大殿。
她从进入大殿开始，就没抬过头。
出了大殿的希尔斯蒂娜大长老，直起了腰。她面无表情，转身朝王树外走去。
在这个时刻，王树内静的可怕，在平日总有侍卫和侍女来回通过的走廊，在今日却没有任何活人的生气。
——那些内务人员，都去参加了连续三天的篝火会，所以，现在那些家伙，都在各自的家中休息呢。
“踢踏”“踢踏”希尔斯蒂娜大长老的脚步声，回响在这个安静的走廊内——或者说是这个被掏空的树干内。
希尔斯蒂娜大长老从王树外皮的大门，走出了王树。
她回头看了看，吐出了一口长气。
突然脱离了王树内的魔法灯照明，整个森林，在夜晚显得格外的阴暗。
王树周围更是如此。
这棵夸张的高大、繁茂的树，就算在白天，也只有零星的几点阳光，会透过它繁多到足以笼罩天空的枝叶，落在它下面空地上。
王树旁边，没有任何别的树，十分的空旷。
大树下的小树，都枯死了。
因为它争抢不到阳光。
希尔斯蒂娜大长老的身影，久久地矗立在王树的大门外，很长时间。
终于，她转过身去，不回头的走入了幽暗的森林中。。
借着魔法灯的余晖，希尔斯蒂娜大长老脸上最后的表情，显得十分的诡异。
像嘲讽，像屈辱，像无奈，又像渴望。
“呵哼……”一声冷笑。
这是从哪里传来的？是从王树中？是从森林中？还是——
从人心中呢？
……
然后，
寂静。
……………
没有人的王树里，显得那么幽静，那么暗淡，那么孤单。
整个王树还有人在的地方，估计，就只剩下王殿中了。
大殿，高台，王座。
那个希尔斯蒂娜从进殿开始，就没有直视过的身影，在这空旷的房间中，显得如此的和谐。
仿佛她就是这大殿的一部分。
“咚”“咚”“咚”
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神青木制的王座，在十分的有节奏，给这大殿，平添了一丝生气。
“无上的……月神……哼呵——月神？……”
仿佛自言自语的呢喃，回荡在这大殿中。
她在想着，有关神、有关自己、有关精灵族的事。
希尔斯蒂娜？那不值得她多想。
“神啊……哦……唔……”她发出一些无意识的音节，好像正陷入了苦恼一样……
她突然用力的甩了甩头。
她站了起来。
“嗒”“嗒”慢慢地、一步一顿的，她走下了王座，走下了王台。
她缓步走到了大殿南墙的一扇巨大的窗户面前——用的不是玻璃，而是另一种透明的、看上去十分光滑的物质。
站在窗前，她仰头凝视着月亮。
月色，温柔的洒在她身上。
映起一阵乳白的余晖。
她暴露在了月色下。
眼如星河，体态婀娜，芊芊仙女，如着天箩。
她很美。
就算在以俊美闻名世界的精灵族，她也可以算是最美的几个。
不论从相貌，身材，肌肤，甚至头发，长耳朵，都很美。
她曾被全世界号称神之女，又或是森林里的珍珠。无数的诗人，都已能描写她的一角为荣。
她以绝对的实力，压下了另一个九十七任王的继任者、她的儿时好友——希尔斯蒂娜，获得了这无上的位子。
而那个失败的希尔斯蒂娜，只能去当那什么大长老——要知道，精灵族可是政教合一的王权社会。
至于长老？摆设。
她，才是精灵一族的王，唯一的王。
第九十八任王——幻月王。
但是，无论她怎么美，无论她曾得过什么样的称号，也无法掩饰这样一个事实——
她老了。
就算以精灵族那漫长的生命来说，她也以走到了后半段。
无数曾经爱慕她，崇拜她，追捧她的人，都已经化成了骨粉，随风而去了。
甚至，她前天偶然发现，自己，竟有了皱纹。
……精灵……原来，也会长皱纹啊……
她知道，她其实很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老了……已经不行了……
所以，她在很早以前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了思考，她甚至，连以前必去的绿芒篝火会，都不再去了。
她时间不多了。
呵呵，真是可笑啊——以前，总是笑话那些下等种族短暂的生命，嘲笑他们的渺小，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惊觉发现，过去可以随意挥霍的时间，竟不剩下多少了……
所以，她近乎疯狂的在思考，在行动，在弥补。
她所想的问题就是：她到底留下了什么？
她用了余下不多时间中，十几年的时间去回忆，去挖掘，才想明白——
——竟，什么都留不下……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点质疑起精灵一族过往的生活方式了：那么懒散、那么悠闲，那么喜好愉悦，那么的……
……那么的挥霍……
可是，这个想法只是在她脑海里存在了闪电般的时间，就又沉寂了下去。
这念头，太没根据、太愚蠢了。她想到。
“神啊……月神啊……无上的月神啊……”她又发出了那种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你既是神，又为何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呢？”
她有点怨恨神，那个月神。
当然，她知道，这想法太大逆不道——她，可是整个精灵中最接近月神的一位啊！在精灵这个神权社会中，她的信仰，应该是最最坚定的啊！如果，连她都开始怀疑起月神，那么，还有谁会去信仰神呢？
这台可怕了。
但是，这想法她止不住。
因为，如果她不这样想，就意味着，她的前一个念头，是对的。
错的是她？是整个精灵社会？是精灵的存在方式？还是他们的存在理由？
她无法这样否定自己，所以，她选择否定神。
“环境与信仰”，“个人与神”，她都选择了前者。
她开始否定神，否定神的一切——哦，可能没那没严重，没那么可怕——
——她或许，只是在怀疑神的方式？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吧。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哈——哈——”她大口喘着气，摁在窗户上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
如同她的脸色。
“神？……哼呵呵……这个问题，伟大的月神，能回答我吗？”她问。问天上的月亮，也问自己的心。
“如果伟大的您能回答我，请给我一个提示吧！”她低声道，声音缓缓的回荡在大殿之中。有惶恐？有嘲讽？
她突然一推窗户！借着这股力，她猛地打开双臂：
“神啊！你能给我一个提示吗？？”
呐喊声似乎穿透了窗子，穿透了王树，回荡在南部森林上空。
然后——
月神，把提示降了下来。
月亮，在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绿色的。
就像绿芒降临的时候。
不过，比绿芒还要碧绿。
那浓郁的绿色，竟染得半片夜空，都翠绿耀人。
幻月王的身影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双臂大张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凝视着那片绿色的月亮。
“绿芒……还有一波吗？”她仿佛痴迷了，“还是说……这就是神的提示呢？”
没有人回答她。
那天上的绿色，仿佛浓郁到了极致，天也不堪重负……
绿色，坠了下来。
仿佛一颗巨大的，没有重量的流星，从天上，一直拖到了人间。
那浓郁到夸张的绿芒，隐没在了南部森林的林海中。
幻月王久久不愿从窗前离去。
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忘了去换一个。
“这……就是您给我的提示吗？”
幻月王的表情，有些奇怪，还有些异样的苍白。
她的双臂颓然放下，然后，缓缓的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王台之上。
仿佛一个老太婆。
她像坠在王座上一样地坐了上去，靠在椅背上，重新把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她摇了摇扶手上的一个铃铛——这是个魔法器具，就像呼叫器，那端的铃铛，被历代大长老随身携带。
摇一摇铃铛，幻月王等待着大长老的到来。
希尔斯蒂娜大长老没让她等多久。
“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身传来，在大殿门口停了下来。
希尔斯蒂娜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禀仁爱的王，您的希尔斯蒂娜，奉您的旨意，来了。就在门口。”她一鞠躬。“请问我能进来吗？”
“不用了……”幻月王的声音好像很虚弱，“刚才的绿芒，你都看见了吧……”
“启禀王，看到了。”
“你，亲自去把那只新的降临者，迎接过来——接到我这里来……”
“呃？只有一——启禀王，只有一只吗？”希尔斯蒂娜惊讶的连规矩都忘了——幸好，她及时改了过来。她很惊讶：只有一只？竟有那么大的声势？那只小精灵，又会有多可怕？
“对，只有一只……你快去吧，注意点……”幻月王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
“启禀王，是的……”希尔斯蒂娜直起了腰，转身就打算离去……但是，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希尔斯蒂娜回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王，我能问一下吗？——刚才的，到底是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声势？”
“……”沉默。
希尔斯蒂娜惶恐了，她一弯腰：“对……对不起！王……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暗骂自己多嘴：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怎么刚才……可恶……“只是单纯的——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真的！王！请相信我——”
“续王。”幻月王冷冷的道。
“呃？”希尔斯蒂娜冷不丁没有听清——这家伙要怎么处罚我？
“我说，那是月神降下来的续王。”幻月王的声音，很冷。
“……”希尔斯蒂娜没有想到她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哦！！谢谢仁慈的王为我解惑！同时不计较我的无理——”
“你快去吧！”幻月王打断了她的反省。
“启禀王，是！”希尔斯蒂娜转身退了出去，同时，也在心里消化起了刚刚那惊人的消息——
续王！
月神有多少年，没有降下过续王了？
一万年？一万一千年？又或是更久？
就连精灵这种长寿的生物，都记不清了……
……………
幻月王孤独的坐在大殿之中。
还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融入。
但是，这个大殿，可能要换主人了。
她是精灵族唯一的王。
刚才，确实是这样的。
现在，不是了。
有一个无论从人法，还是神法，都最合适继承这个位子的人，刚刚——
从天而降！
续王！
……………………
同是一起诞生。
一个贵为万人之上的续王。
一个沦为人所不容的不端。
这差别，太大了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