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他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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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要我说就是看书看得太多了,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文学啊艺术啊,一套接一套,把自己搞得神经病一样,一个中专生在北京能有这样一份工作多不容易,他还不知足,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至少应该为家里为父母想想吧,真是太自私了!钱伟得知卢晓晨辞职的消息后,忿忿的发表意见,看那架势,如果卢晓晨在身边他一定会揍他直到清醒。周领男看他捶胸顿足的激动样子,忍俊不禁,她说,亏你认识了卢晓晨好几年,原来一点儿都不了解他,据我总结凡是有着艺术细胞的人大都与众不同,人家是高瞻远瞩,哪像你鼠目寸光,只知道吃喝睡。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钱伟却听出了味儿,他想这是在嫌弃我太平常,是个庸人了。但他没这么说,累了一天他不想再生是非,只略带醋意的,用了淡淡的口吻,像吐出一口烟那样。他说,是啊,他是大作家,可我没见他发表过一篇文章,我是太平常了,像只庸庸碌碌的蚂蚁整天忙来忙去,可我觉得更踏实,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能吃几碗米饭,从来不会好高骛远,这样的生活更实在,一步一个脚印,每天都有成绩。说完这番话他就计算起这个月铁定拿下来的单子能有几个,合计多少钱,提成几何,又可以买几平米的地方了。
钱伟的话在周领男听来竟是那么刺耳,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仿佛跟他并肩就等于认同了他的话,连思想也与他为伍一样。她觉得钱伟是因为嫉妒才去贬低卢晓晨,她不能容忍一个人为了拔高自己而诋毁别人。钱伟暂时还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依旧保持原速前进,如果他回头的话,准能看见周领男鄙夷和嫌弃的目光。周领男的目光就像发现了目标的激光束,对准钱伟不放,仿佛要穿透这具**,看到他的灵魂。钱伟在这束光中越发变得渺小,一旦渺小,分量自然轻了。周领男没有多想,为卢晓晨鸣不平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你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思想都不在一个层面上,不懂就不要乱说,背后说人家算什么能耐,再说了,每个人都有选择怎样生活的权利,用不着你瞎操心。周领男说话时低着头看钱伟的脚,那双“老爷车”油光可鉴,脱下来却是臭气熏天。她第一次发现走在前面的这个人徒有虚表,就像他脚上的这双皮鞋,隐隐的懊恼和悔恨从心底渐渐上浮。
一听这话,钱伟感觉伤了自尊,他停住脚步,转身注视着周领男,等她把头抬起来才给了她一个酝酿多时的白眼。周领男不屑的将头扭向路旁的花店,不去看他,径直朝前走,钱伟心底的火苗渐渐茁壮起来,直往脑顶蹿。他想你周领男算个什么东西,哪有资格教训我。话再说出来不由得带了轻蔑和讽刺,你对他了解得还真是透彻,是不是嫌弃我了,要是的话,早说!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强迫别人,更愿意做些**之美的事。
别无中生有,扯些用不着的,真没想到你这么小肚鸡肠!周领男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钱伟前边三四步远的地方,半眯着眼睛,故意忽略掉钱伟看他的眼神。目光从他的眉毛移到脑门,未做停留,眼皮一滑马上收了回来,转身就走,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若是往常,钱伟肯定会追上去抱住她,挨她几拳,再说点好听的哄哄她,一切小事化了。但今天钱伟是真的生气了,咬牙切齿的,他愤愤不平地想,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先求和呢,你有什么了不起,这次明明就是你不对,大不了冷战几天,看谁先理谁,再大不了分手,你不待见我,待见我的人有的是。他站在原地没动,恶狠狠地盯着周领男的背影,可能由于走得太快加之愤怒,她的动作含着不自知的激烈,幅度大得滑稽。钱伟却一点笑的**都没有,他恨不得对着周领男的背影大喊,赶快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钱伟没有马上回去,周领男气得他肚子直叫,没走几步拐进了路边的一家饭馆。要了半斤水饺,一个小菜,想想又要了两瓶啤酒。他吃得很慢,喝得也很慢,咬口饺子就想起周领男的毛病,喝口酒便记起周领男的缺点。几乎每次不愉快都要钱伟先服软,哈巴狗一样去央求周领男,多半还得破费,买点零食或者吃顿必胜客。男人嘛,让着哄着女人理所应当,可你周领男也别不知好歹,登着鼻子够脸,给脸就上天呀,适可而止总该可以吧。钱伟认为周领男之所以像现在这么张狂,有一半原因在于自己对她毫无原则的迁就,还有一半源于她娇生惯养的独苗生涯。两方面的起承转合最终成就了周领男唯我独尊,自私自利,不懂为别人设身处地着想的刁蛮性格。
深入的分析让钱伟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和周领男根本不合适。一个是在城市长大的追求时尚的前卫女孩,她活着的最大目的是为了享受;一个是来自农村刻苦工作的传统打工仔,他活着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对待未来的态度有着本质的差异,钱伟是以破釜沉舟的决心留在北京,他没有退路,对将来早有规划;而周领男今朝有酒今朝醉,快乐才是她的追求,北京呆不下去了,她还能回到自己的小城。
钱伟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对象,当初只顾感觉,或者说只顾谈恋爱,从而忽略了实在的生活,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值得庆幸的是现在醒悟为时不晚,要分手也不会太麻烦。至少不像当初追她那样劳心费神吧,周领男不是那种需要别人负责死缠烂打的人,而属于好聚好散的独立女性,定然不会威胁他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阴险,当初一门心思地追,现在怎么合计起分手来了,难道以前对她的都是假的,一点真情也没付出过吗?肯定有过,但如今已是过去式,**相遇之后必定会燃烧,**过后呢,还不是灰飞烟灭。都怪当时看走了眼,周领男也许只适合谈恋爱,想要过日子还得找家常型,就跟**需要人美肉香且技艺高超的,而生孩子需要五大三粗营养状况良好的是一个道理。

分还是不分?从饭馆回家的路上,钱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仔细衡量分与不分之间的得失。经过再三分析,反复琢磨,他有了比较满意的策略。手早晚都要分,只是时机未到,至少先要看看周领男什么态度。如果她也认为找错了人先提出分手那当然更好,一拍两散,谁都不欠谁;如果她还想跟他过日子,那就得约法三章,她要是做不到他再提出分手,也算是给过她机会。他知道她肯定做不到,二十多年的习惯和脾性哪能说改就改呢,分手是无法避免的,也是他的最终目的。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他觉得周领男如果看穿了他,肯定这样说。但他自以为不是如此顽劣贪滑的人,对周领男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决定分手后对她竟然起了怜悯之心。不过这怜悯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是把周领男看成了被自己抛弃的人才存在的,此时此刻他的感觉只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钱伟满身酒气地上了楼,他感觉有点儿晕,想睡觉但并不糊涂。开门后,周领男正和卢晓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在说着什么。这个侧头那个转脸的,其实这种情景很正常,然而此时落入钱伟眼里便有了暧昧的情调。他瞥了他们一眼,径直去了卫生间,酒精在他的体内逐渐沸腾。周领男没看他,心里想的却都是他,刚才还担心他没有回来跑去了哪里。看他脚步轻浮地走进卫生间,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味,担心于是被不屑取代了,她最看不起有点儿不痛快就买醉的男人了。钱伟在卫生间鼓捣一阵就出来了,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沙发上的两个人一下便回了房间,一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计算时间,他觉得周领男如果在一分钟之内不进来,就和她提出分手。周领男早就坐不住了,看他进了房间,拿把一下到底在一分钟之内进来了,这让钱伟又高兴又困惑。他高兴的是主动权貌似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困惑的是他不清楚该不该提出分手。周领男关上门,换了睡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可她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她和卢晓晨之间发生过的不愉快和以往的冷战时间,不知道这次又要持续多长时间。老实说,她已经累了,她可不想动辄就来一次,这可真够折磨人的。
钱伟无端地兴奋,忽然开口道,咋不看了,边看边聊不是挺享受吗?周领男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先搭腔,并且充满了挑衅的味道。等她回味过这句话的意思后,便道,你是不是喝多了,别没事找事儿,捕风捉影。钱伟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没喝多,你不是说我鼠目寸光,说他有理想,高瞻远瞩嘛,你要是愿意跟他好就去吧,我不会阻拦的。说这些的时候,钱伟便想到了卢晓晨的落魄生活,每天躲在家里对着电脑(卢晓晨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乱敲。他看得到卢晓晨脸上辞职时的义无反顾和意气风发在一天天减退,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点儿高兴,他知道不该这样,可感觉骗不了自己。这可能和上次那次谈话有关,当时他劝卢晓晨赶紧找个工作,不然坐吃山空不是个事儿,谁知卢晓晨却毫不领情,眼神是居高临下的,就像鸿鹄鄙视燕雀一般。钱伟暗想,等着吧,有你肠子都悔青的一天。
周领男不想说话,他觉得钱伟在无理取闹。钱伟却继续说,我明天下午去上海出差,要去五六天呢,正好给你们留出空间和时间。周领男忍无可忍了,她一字一顿地叫出钱伟的名字之后说,你也太无耻了吧,别再拿你的小人之心侮辱我的人格好不好,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那么猥琐。钱伟双手交叉垫着后脑勺,眼睛望着天花板。他说,我无耻,我猥琐,那当初你怎么就看上我了,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以为我起早贪黑拼了命地赚钱,装腔作势地小心陪客户都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咱俩的未来,为了你生活得更好,满足你越来越高的要求,可你呢,到头来却看不起我,你压根就没看上我是不是?是不是?钱伟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眼泪也不自觉地从眼角垂下来,他也不擦,依旧保持那个姿势,仿佛在和谁抗衡似的。周领男听得发呆,她是头一次见到钱伟这副模样,她无法想象他的悲伤和痛心。她脸上热热的,她有一点儿羞愧,仿佛钱伟的控诉触动了她的内心,让她有了感动。可她十分清楚,钱伟这样只能让她对他的本质看得更加清楚,更加明白他平庸的心灵是无法被改变的,所以她终于没能在最佳时机对钱伟进行安慰来解决这场争吵,使得接下来的关系愈加进退两难。钱伟看到了周领男窘迫的脸庞,以为她已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只是出于矜持才没有安慰他而已。他这次不想上赶着求和,他一定要坚持到周领男先服软才行,否则就算和好,以后的日子他也不会太好过。
周领男的新公司距离住地较远,所以她要比钱伟起得早。次日早上,她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钱伟说,今天我出差,下周才回来。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周领男站在门口拉着把手听他说完才出了门。她的脑子很乱,她觉得他出去也好,让一切都静下来才能好好思考。中午时,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让她尽量回家一趟,并没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听起来好像很着急。周领男没有细问,跟经理请假之后快速赶往火车站。她一开始担心母亲的身体出了问题,坐上火车时细细一想应该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因为过年时她在家呆了五六天,发现母亲的身体很好,加上她自己又是医生,对身体健康的关注程度比一般人强,所以应该不是有了什么病症。要说有病那也是心病,母亲一直念念不忘的便是父亲,并为此精神不佳。吃年夜饭时,她还多摆了一副碗筷,期期艾艾地盯着那个空座半晌,最后叹口气自语道,也不知道临死还能不能见上一面儿。说得周领男跟着恻然,她暗示母亲应该考虑重新选择一个老伴儿。可母亲一点儿没这个意思,她的一颗心都在周领男的父亲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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