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乍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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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风乍起(上)
日暮西山,慕青山方才回到府里。看他满面风尘、神态疲倦,似已筋疲力尽,但眉眼却在浓重的暮色里发着清亮欣喜的光。
“看爹的神情,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么?”婉辞吩咐下面做了几样精致的素食,每逢娘亲忌日,家里是从不食荤腥的。
慕青山笑道:“这几日,翰林院里一直在拟草诏旨,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婉儿,你再不必担心选秀进宫的事宜。”
“想必是皇上亲自择定入宫的人选了?”婉辞笑问道。
慕青山哈哈大笑道:“果然凡事都瞒不过你。皇上正式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是在鸿锦寺礼佛一月,朝廷三品以上官员斋戒沐浴七日。”
婉辞颔首道:“今日我在鸿锦寺都看到了,想必这道圣旨安的是民心。”
慕青山赞同的点头,续道:“第二道圣旨是择定几位亲近的官员适龄的女儿入宫受封,秀女大选由三年一选改为五年一选。”
婉辞拊掌笑道:“既不劳民伤财,又能安抚有功之臣,更重要的是这道圣旨可是安了爹的心,遂了婉辞的意,万事随顺。”
慕青山含笑道:“正是如此。这第三道圣旨是颁给年迈的景王,景王爷奉旨下月初一镇守边关。”
婉辞略略蹙眉,道:“看来于将军跟皇上之间没有表面那么默契。”
慕青山沉吟道:“朝廷的事情不是你全都能想明白的,皇上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婉辞低头不语,有些蹊跷的事情大致能猜到几分。只庆幸自己跟父亲不会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那么于将军的千金定是册封的人选之一了?”
“正是。”慕青山答道,“且份位最高,恐怕于将军最终的目的是帝后。”他忽然眉头一皱,道,“还有,婉儿,近日尽量不要出门。”
“为什么?”
“景王奉旨镇守边关的事情不会隐瞒多久,我国与鸪望族已有多年不曾交战,此番朝廷的举动想必会引来他们的注意,外头怕是不大安全。”慕青山拍着她的肩膀,道,“爹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明白,我会小心谨慎。”婉辞蹙眉道,“鸪望族虽在边境虎视眈眈,但自二十多年前端柔公主和亲后,一直与我国井水不犯河水。皇上此举,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反容易落人口实。”
慕青山淡淡一笑,道:“其实,皇上此举除去利用老景王的威信与军权压制于家以外,端柔公主的离世恐怕也是一个缘由。”
婉辞了然的点头,心下黯然道:“原来公主薨逝了,到底红颜薄命。”昔日端柔公主和亲的义举以及她的才华品性直到今日仍被百姓称道。如今她只能感叹天妒红颜,也隐隐担心边境二十多年的平静终将被打破。
“虽是公主的嫡子继承王位,到底血亲关系淡了一层。皇上此举,也是防患未然。”见她微微点头,慕青山续道:“婉儿,我知你心思细密,不过,朝廷之事,到底盘根错节,慢慢,你会明白的更多。”
她莞尔。她爹对她素来觉得多有亏欠,因此不若旁的父亲,不仅待她视如珍宝,且从小引她学习四书五经,并不把她当寻常女儿来教养,她也算得上因祸得福。断文识字虽不一定能有经天纬地的本领,却让她比别的女子知时事、懂进退。
“爹,现在我能明白,及早抽身或许真是万全之策。”慕婉辞看向窗外,夕阳西沉,夜幕降临。窗外星子黯淡,看不到光芒。
翌日,慕青山因多日劳累,感染风寒,只因朝廷之事尚未了结,不得休养。因此,慕婉辞便和霜娥去药局买药。她自幼杂学庞收,虽不是样样都精通,但大体都略知一二。
到了药局,婉辞嘱咐伙计去配荆芥、防风、柴胡、前胡、羌活、桔梗、川芎、白芷、葛根等药材,霜娥却突然想起之前订购的饰品应当能取了,便让婉辞一人在内堂等她,而她则绕道西边去取饰物。
忽听得外边一伙计道:“掌柜的,才刚送药材的王二在后山捡到一个受伤的男子,听说是遇上了山贼,王二已经给送到咱后门了,您要不去看看?”
掌柜的嫌恶的道:“去!这王二怎么就没少给我添乱,随随便便的就把人往我这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连累到我们吃官司,可吃不了兜着走。”
伙计犹自辩解道:“可是掌柜的,咱不能见死不救啊。”
“跟你非亲非故的,你理他做什么,该干啥干啥去,成天为着不相干的人烦,你当你是活菩萨?!”掌柜斥责道。
“可这人怎么办?”伙计的声音虽弱了下去,还能听到淡淡的不满。
“把他随便往哪一扔,只一点,别给旁人看到,要不然,有你好看的。”许是伙计尚在犹豫,掌柜的又催促道,“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婉辞下意识的站起身,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不适合插手,还是坐了回去。到底,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恰巧霜娥从外边回来,里头的伙计也配好了药。取了药婉辞携霜娥离去,没走出多远,就见适才与掌柜对话的伙计扶着一个伤者,愁眉苦脸的犹豫不决。看到她,伙计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忙道:“慕小姐,请慕小姐大发慈悲,找个地方照顾下这位小兄弟。”

婉辞淡淡的扫了一眼,见他伤势确实不轻,满脸血污,身体有多处伤痕,心中不忍。霜娥瞥了她一眼,当即知道她的想法,忙阻止道:“小姐,老爷嘱咐我们外出要小心谨慎的,还是不要图惹麻烦的好。”
那伙计却是个懂眼色的,忙跪下道:“慕小姐,掌柜的不许我救他,可小姐心地善良,一定要发发善心呀。”他连连磕头。
婉辞却被他一片诚心所动,示意他起身,又递给霜娥一锭银子,叮嘱道:“你跟他一起,请个大夫过去看一下,顺便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
“小姐!”看她神情,霜娥就知道她不会袖手旁观,但还是忍不住要劝她,“你一个人回去霜娥怎么放心的下?”
婉辞沉下声,问道:“连我的吩咐都听不进了么?”
霜娥忙低头道:“是,霜娥谨听小姐吩咐。”她不好对婉辞说什么,只得对着那伙计发作:“还不快点跟我走,不是人命关天么?”
那伙计呆愣下,才回过神,跟婉辞道过谢,急忙搀扶着那伤者跟上霜娥。婉辞心中暗暗好笑。霜娥心地善良,但凡事莫不以她的安危为第一考量,难免偏颇。她未必是出于对那伤者的怜惜,却对那伙计的品性很是赞赏。虽是陌路人,难得有一副好心肠,肯尽心尽力。
这世间珍贵的东西并不多,能成全的便成全着。
婉辞一人未在外面多逗留,只悠闲地散步到府里,见父亲还未从宫中回来,便在书房写字打发时光。待霜娥回来时,已近傍晚。手上还拿着一个香囊,看起来很是眼熟。
“这是?”她脑海里回想起昨日的香囊,似是一模一样。
“这个伤者是昨日我们在鸿锦寺遇到的那怪人的朋友,我们请了大夫正要去安置那人,路上适巧遇到那怪人,他便把那人带了走。还有,他让我谢谢小姐的好意,坚持要把这香囊送给小姐。我执意不肯收,他却说,他欠小姐人情,将来总有小姐的好处。”霜娥苦恼的道,“我就说那人古怪得很,偏偏我们一再遇上他。”
慕婉辞接过香囊,感觉里面空得很。拆开看,果然空无一物,她反复察看,却一言不发。
“小姐,你再想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发现?”霜娥看她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透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婉辞摇摇头,总觉得有什么是被她忽略的讯息。
这个春天,似乎并不平静。
慕青山仍旧一夜未归。婉辞渐渐不能安然入睡,半夜起身,秉烛写字。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往往遇上不顺心的事情或是心神不宁时,往往以写字来平心静气。朗月当空,皎洁的光洒在她娟秀的字迹上,几分绮丽的景致。
霜娥给她围上披风,不禁嗔怪道:“小姐,这次你可没了夫人当借口了。“
婉辞停笔,笑笑,道:“偏你伶牙俐齿,总不教我安生。”
“是小姐不让霜娥安生才是。”霜娥担心的看着她,“小姐可是在为白天的事情烦心呢?顶多这些日子我们不再出门便是,还怕那怪人找上门来不成?”
婉辞淡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为这心烦,只不过觉得胸口烦闷,倒是无甚来由。”
“说到底,还不是那怪人扰了小姐的心思。”霜娥翻看着那香囊,道,“除了针脚细密、做工精细外,真没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倘若说它是信物,可历来男子佩戴香囊多是女子所赠,岂能随随便便的送人?”
婉辞单手托腮,笑道:“我一人魔怔也便罢了,如今再添个你,竟是想睡也不能了。你倒是说说,这么在意它作甚?”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偏要打趣人家。”霜娥臊红了脸,忙把香囊丢下,“我可睡下了。不然明儿起不来,又得挨陶总管的训。”
婉辞看她离开房间,笑意慢慢敛去。
天明,日色温煦阳光明媚。婉辞慢慢享用早膳,她一向喜欢清淡的食物,又逢斋戒日,更是一律从简。
才用完没多久,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婉辞未来得及询问,见陶总管一路踉跄的跑进来,婉辞知他素来稳重,必然发生什么大事,忙上前一步,问道:“陶总管,究竟外面都来了什么人?”她心里担心留宿内廷的父亲恐有变故,饶是一贯镇静,也不由几分惊慌。
“小姐,是宫里来了几位公公,要宣旨,册封小姐进宫。”陶总管自小看她长大,知她性子随和却有自己主张,必不喜后宫约束,却不想发生这等大事,偏偏老爷还没有回来,他真怕小姐性子上来,做出惊世骇俗的行为来。
婉辞清丽的面孔上血色尽褪,闻言,刹时摇摇欲坠。亏得她醒悟得早,深吸口气,平静的对陶总管道:“请他们来大厅。”
陶总管见她一如以往平静,一时间也不明晓她的意愿、只把公公迎到大厅,听其宣读圣旨:“崇熙元年四月十七日奉旨:翰林院学士慕青山之女慕婉辞,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备职后庭,寔惟通典,是用命尔为贵人,赐号‘颖’。钦此。”
婉辞胸口一窒,在她身后的陶管家和闻讯而来的霜娥全都紧紧的盯着她,时间仿佛一下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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