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怨别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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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怨别离(下)
初秋的阳光本是温和宁谧,却是沉寂的阴霾。习习凉风吹拂身上,只觉阴冷。贞妃一人坐在湘妃椅上,呆呆地发愣,身上盖着棉被,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发颤。忽然高声唤道:“晚秋,晚秋!”
晚秋急急地推开门,问道:“娘娘,您有何吩咐?”
贞妃一脸茫然地道:“你看,都要变天了,容儿还没回来。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她一定是躲恪纯那去了。”
晚秋泪流满面道:“娘娘,公主她再也回不来了。”
“你胡说些什么?”贞妃斥道,“我何尝是真生她的气了,你快去把她找回来,不然连你也不必回来了。”
晚秋跪倒在地,不住地泣道:“娘娘,公主她……她已经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娘娘,您清醒下,小公主还需要您。”
说到小公主,贞妃忽然警觉,站起来,四处疯狂地寻找。“嘉儿呢?嘉儿怎么不见了?谁把嘉儿带走了?你说啊?!”
晚秋拉住她,苦苦哀求道:“娘娘,小公主被皇后娘娘带走了。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来,皇上回来以后一定会给您作主的。”
贞妃脚步一滞,微蹙柳眉,问道:“为何容儿跟嘉儿都不在?为何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何皇后娘娘要带走嘉儿?你快告诉我,快都告诉我!”
一悠哉的声音好似不经意地插了进来。“不妨由本宫来提醒你都发生过什么事吧。”
贞妃转头,于冰艳悠然自得的倚在门边,噙一抹似笑非笑的讥嘲,湖水蓝玫瑰纹亮缎对襟长衫艳光四射。要真都忘了恐怕也是件好事,怕就怕你不过是——自欺欺人。”
贞妃面孔刷的一下惨白。“你来做什么。我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于冰艳抚掌道:“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反倒有架势起来。不觉得一切都太晚了么?”她示意明珠将晚秋带下去,缓缓向贞妃走去。
那一步一步好似刀子割在她心上。“你到底想怎样?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于冰艳笑得如骄阳般璀璨。“本宫是来探望你地,事到如今,除了我,你还指望谁会来看你?”
贞妃慌乱的退后几步,如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皇上他一定会来。他说过,他会永远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蠢笨不堪?”于冰艳勾起一丝冷笑,离她近在咫尺,“这么多年你就不曾发现你最挂念地人心思从来都不曾在你身上?”
“你胡说,你是在妒忌我,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你另眼相看过!”贞妃一边推开她一边叫道。
“我没有你那么傻。我跟他本就是相互牵制相互利用,你那些心思,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于冰艳眯起的眸子里愈见凌厉。“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等地人已经回来了,却没有想过要来看一看你。”
贞妃张皇失措,一味的摇头。堵上自己的双耳。“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不会……”
于冰艳微笑道:“他会不会你可以亲自去验证。这里的守卫我已经帮你打发了。你可以去恭迎皇上,当然更重要的是送你地女儿最后一程路。别让她在黄泉路上怨恨你。”
贞妃扭过头,不再看她,身体却不住的颤抖。
“好好保重,本宫也很想等你的好消息。”于冰艳咯咯笑着,转身离开。
修长的指尖一点点用力,渐渐发白。贞妃抿紧嘴唇,蓦然起身,推开门要走。晚秋死死抱住她,唤道:“娘娘,您不能走。您走了,奴婢没法跟皇后娘娘交待。您不能中毓妃娘娘的计,不能断送自个的前程!”
她回头,惨然道:“若是他不在乎了,那么前程要来又有何用?”说罢,甩开她的禁锢,头也不回的往宗庙走。
她原本穿着丧服,走出宫门以后又一直低垂头,来来去去的人行色匆匆,竟无一人注意到那是曾经后宫最风光无限地贞妃。
仓惶的脚步几乎收不住,她急于要见到他,急于从他口里确定他不会背弃她。所有的恐惧在心里一阵翻搅,固执地不肯离去,好似要把她生生的逼到最后地绝路里。
她要见他,迫不及待得要见他。宗庙里秩序井然地跪着两排人,她远远的瞧见萧霁睿站在前面一脸悲伤,形容憔悴。她站在那里,浑身激灵,从里到外地疼,几乎站不住脚。她看不清灵堂的字,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失去了最爱她的亲人。她曾经以为,她会长长远远的陪着她。
这时萧霁睿身边的太监从侧殿走了出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萧霁睿深深地注视祉容的画像,悠长的叹息后,跟着走进去。贞妃捂着胸口,竭力压制内心的翻滚,她犹记得年初祭拜的时候,皇帝怕她劳累,特地让她在内堂休息,宗庙后殿临近宫墙人迹罕至,却有条窄路可以去殿内。
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萧霁睿疲倦的坐在窗边,空茫的双目里半开半阖,似有若无的苦楚淡淡流泻。贞妃胸口隐痛,正要唤他,却听到另一人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到丝毫感情。“贞妃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是太后,她目光隐隐触及太后在内端坐,及时到一旁,避开注目。
半晌,萧霁睿淡淡道:“皇后方才不是向母后进言,不严责于她了么?”
“哀家问的是皇帝!”太后厉声道,“你护她一次又一次,你不怕寒了旁人的心么?哀家一直认为你公正无私,你却屡屡袒护一个鄙薄无知的女子。你要皇后如何维护后宫的纪律?”
萧霁睿叹息。“斯人已逝。兰儿心中地自责未必比朕少,母后就别再苛责于她了。”
“当初皇帝要报恩,坚持要立她为王妃。哀家就曾劝说于你,寒门女子不可娶。你将哀家的话置若罔闻。哀家也便罢了,由得你去。你将容儿交给她抚养,借此树立她的威信,靠朱家地势力为她撑腰,哀家也不管。倘若她真心待容儿。哀家也可忘记她的出身她地为人处世的凉薄。可她竟然拿一个孩子撒气!王妃那时是怎么临终托孤的,皇帝全然忘了么?”太后斥责劈头盖脸的袭来,萧霁睿却始终沉默。
贞妃捂着嘴唇,不让哭泣有半分声响蔓延。惶惑、惊恐、惴惴不安如潮水般侵袭,她再也无法独自抵抗。
“朕没有忘记,却也记得朕始终欠兰儿一条命,亦承诺过她会护她平安。”萧霁睿紧抿嘴。
“皇帝!”太后抬高声音道,“这么多年来,皇帝要报的恩。也应该报完了,不该再继续了!任何事都该有个尽头。”
蔓延地心火将她的五脏六腑统统炙烤。怎么会仅仅是报恩呢?他待她一如所有人,从未嫌弃过她的出身。当所有人反对她、侮辱她、伤害她甚至要将她处死时。惟有他紧紧地守护自己,
这一切怎可能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报恩?
萧霁睿恳切问道:“母后。朕的命尚且不能换兰儿一命么?”
太后悠长叹息。“哀家让你一次又一次。是希望你能看明白,恩情并不是你宽恕她的理由。她不是你心里的人。哀家确实并不喜欢她。哀家只是后悔,为何偏偏是容儿,是哀家懂事孝顺的容儿。”话到最后,已是断断续续的哽咽。恍若被一盆水当空浇醒。
她不是他心里地人,从来都不是。
他骗了她,他用他的宽厚与维护骗了她!
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要听了。倘若他心里有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会坚定不移地告诉太后他对她并不仅仅是恩情。
但他没有,没有。
她不愿再逗留片刻,转身要走,却听到碧云进来禀报:“净荷宫慕从容差人回禀,恪纯公主服过药以后已经安睡了。”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眼瞅着皇帝。萧霁睿问道:“御医怎么说?”
碧云答道:“御医说,公主因为伤心过度,又受了刺激,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始终积淤心头,以致精神恍惚,要多加休养才行。”
“嘱咐慕从容小心照顾。”萧霁睿清淡地眸底有自责亦有关心,“朕这些日子不便去看望恪纯,说到底,容儿地不幸朕脱不了干系。”是他因为国事疏忽了贞妃,他应该知道她不曾有片刻的内心安稳,且求子心切,心中必然惶恐,才会害了容儿。
贞妃怔怔地听完他地话,竟不觉得那么痛了,好似心已千疮百孔,再多的疼痛亦是麻木。她一直以为紧紧握在手心的原来竟是空,她从来都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她悔、她恨。
既然是一场骗局为何不骗她到底?为何不一辈子让她蒙在鼓里?为何要让她知道残酷的真相?
要她情何以堪?
所有的人,都要她一无所有,才肯善罢甘休么?
她失魂落魄的走回锦瑟宫。她原本熟悉的地方,里面有他送她的画和字,送她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里面所有的一切何尝不是他的赠予,他对恩情的回报。可她不要,她从来想要的都不会是这些!
视线触及的所有都不过是天大的讽刺,她却都视如珍宝,甚至因此驱逐容儿,悔恨终生。这是上天对她痴缠的报应么?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您不要吓奴婢,千万不要吓奴婢。”晚秋望眼欲穿,终于盼到她回来。
贞妃淡淡的一笑,缥缈的笑容犹如浮在天空。“晚秋,你是真正在意我么?”
晚秋不明白她的不对劲有何而来,只诚实的回答:“娘娘,奴婢在意娘娘是天经地义的事。”
“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娘娘了呢?你还会这么在意我么?”贞妃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眼神缓缓的落在晚秋脸上。
晚秋没来由的惶恐,眼前的贞妃陌生的令她害怕,她跪下恳切道:“娘娘,您不要吓自个。娘娘待奴婢这么好,就算娘娘不是娘娘,奴婢也愿意服侍您一辈子。”
贞妃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把她扶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忠心的,倘若他跟你一样那该多好。可是,人会变……人会变的啊。”
“娘娘!”晚秋怔怔的叫她。
贞妃凄然一笑。“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那么多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不会,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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