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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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锦在回到衡山公寓前,仔细地把辫子扯了下来。
衡山路两边浓密的法国梧桐延绵了好几个街区,悠远的历史使树的枝叶异常繁茂,经过修建的树枝密密地遮盖了路的上空,烈日炎炎的夏季,这里却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走在路两边,不时有凉爽的轻风拂面吹过,带来一阵沁人心睥的凉爽。
她还没有敲门,便有佣人来迎接她。没有理会那些怪异的眼神,便笑着走了进去。
老旧的落地钟准时敲响十八下,钟前正背立着一个身穿老式青衫男人,掏出做功精致的银怀表好似正在对时。
繁锦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落定。
“我喜欢守时的女人,让男士等候的女子都太过高傲。”戚默然平素是西式打扮多,可是骨子里却是旧式做派。
“太过高傲的女子必有其值得高傲之处。”
他听到回答,回过身。
“那么高傲的女人,包括你一个么?”
繁锦哧哧笑起来,她笑的样子很漂亮。脸颊是嫣红的,眼睛会弯成一泓月儿,仿佛任何人看着都会沉醉其中。
“我想,我还没有那个资本。”她的语气很谦恭,但眼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瞅了一眼,便笑了出来。
离约定还有一个小时,戚默然换了一身西装,又吩咐下人拿来一件合称的女式礼服,繁锦当然没有异议地换上,只是暗道礼服上的蕾丝太过繁琐。
用餐的时候她发现,戚默然是个意外有情调的男人。
他送了她一束月下香,月下香又名“晚香玉”,因为它的花朵入夜出香,沁人肺腑,所以不少人又喜欢把它叫作“夜来香”。
“这朵花很衬你。”他是这样解释的,“它和你一般,只要我一遇见,便会迈不动腿。”
她但笑不语,细细品了口法式黑松露浓汤,便皱起眉头。
“太甜。”
他便立刻叫来侍应生,换了一个拿破仑千层酥。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苏繁锦。”
“十七?”
“十九。”
“口音不是上海人。”
“老家在北平,三年前来的。”
……
“我很中意你。”他如是下着结论,让他有兴趣的女人着实不多。
“那是我的荣幸。”她点头,荣辱不惊的样子,在他看来有种老气横秋的可爱。
他点燃一支烟,漂亮的指骨凹凸有致,她隔着重重烟雾看去,只觉深深浅浅的朦胧中,小小星火般的红点在依稀摇晃,他抽烟的样子很有种气势,好似一个帝王般不可一世。
想到这里,她便开始发呆。
“做我的女人。”他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她还是笑,没有回应,他却已知道答案。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莫由来的心里发紧,只得低头对那份千层酥用功,不料他漂亮的指骨不知何时攀上她的嘴角。
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吻她。
而他只是轻轻拿开她嘴角的食物残渣,然后似笑非笑般极暧昧地放到自己的嘴里。
“很美味——”
她的脸极突然的红了。
在饭后餐点上来前,她借口补妆离开座席。
问了侍应路,便独自走向楼间,不料刚走出雅间,便被人狠狠拉到角落按在墙上。
待她看清那人,不禁倒抽口气。
冷玉卿一副恨极的表情,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你这个**的女人!”
“放手。”她冷冷甩开。
“今天你突然拿出手术费,便是因为这个男人么?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我自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你绝对惹不起的男人,如果你还不是太蠢,便立刻对我死心转身离开。”

冷玉卿仿佛没听到,“你和他睡了么?”
“没错。”
他便一巴掌挥来,她愣了下,立刻回之一手。
“跟了他你会后悔的,不要以为他有权优势你便可以优渥过活,他是个杀妻狂,身后有着无数肮脏污秽——”
“我知道。”
换来冷玉卿怔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我以为你只是个贫穷却又骄傲的女人,原来你是自甘下贱——果然那件传闻是真的,你是真的什么男人也不挑么?”
她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反驳。
“我也是挑的——最起码,我不会选你这个伪君子。”
“那么你为什么接近戚爷——难道你认为他会个君子?”
她侧头想了想,突然极魅惑地笑起来。
“因为,我是要毁灭他的女人。”
终于甩掉冷玉卿回到座席后,她发现戚默然不知去向,这时白日里在衡山公寓出现过的程达走了上来。
“戚爷有急事离席,请苏小姐回衡山公寓。”
苏繁锦支着头想了想,突然感到疲惫不已。
走出“威廉姆斯”餐厅,便瞧见早已备好的乘骑正敞着车门等着自己,她看了眼夜色,转身告诉程达独自回去,便不顾阻拦踩着小步离开。
走到电车站才发现正好赶上末班车,缓慢的车体慢悠悠地停稳,又开动。
她感觉自己如同无声黑白电影般慢格地走了进去,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不知何时车窗外细细传来雨声。
雨滴打在车窗的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微响。留下一个椭圆的水痕。不等这个水痕散开去,又有一个椭圆叠上来。渐渐玻璃便有一道道的水痕滑下去……
她转头侧身依偎在玻璃上,入夜有些微凉,轻轻哈了口气,便有白濛濛的雾气贴附,她慢慢抬起手,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当她回过神,便又用力抹去,那名字好似一个深刻的烙印,篆刻在心头,成了永世的伤痛。
她透着玻璃,瞧见夜上海的点点星火繁华奢靡,黄埔江畔的雾气随着大雨嚣起而上,慢慢笼罩了大半个街区。
天地间,好似都是迷离的,连金黄的月儿竟也半隐半现。
她走下车,雨水已渐变淅沥。
前面便是一条熟悉的弄堂,不时闪烁着几家灯火,在这雨雾中明灭不已。
天是灰蒙蒙的,漫天的藏青间夹杂着暗铜色的斑驳墙壁,仿佛岁月不老的传奇,她一身白色蕾丝礼服,凌乱着发丝游走其中,一直驶向弄堂深处。。。。。。
繁锦熟门熟路地走到破旧的小公寓,电灯连续三次没有拉开,当她泄气地拉到第四遍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疲惫地退下衣服,倒进木板床上,将脚上的高跟鞋用力一踹,便在地板上回荡了几声滚动,果不其然楼下立刻传来用苏州话报怨的咒骂。
她哈哈一笑,想着要是她跑下去告诉近邻她听不懂苏州话,会是怎番好笑的光景。
因为是老旧的公寓,墙壁有些脏乱,上面一张流行的月历牌是她年前贴的,那里面的摩登女郎一身湖蓝掐腰旗袍,正执着檀木骨扇半遮娇容,白皙的皮肤,还有娇滴滴的红嘴唇,很有一番丰韵。
很美。
她看着那女郎的眼睛,如是暗道。
想起许久以前,也有个人这样说她的眼睛,那是极温柔的声线,说的时候瞬也不瞬地瞅着她,仿佛天地间他的眼中只有她……
繁锦用力抓过毯子,昏沉沉地睡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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