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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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医生门诊里面,依旧亮着那盏橘红色的灯,苏致信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看书,他没有戴眼镜,领带被扯松了,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里面一小块皮肤,被灯光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他脸上的线条本就很柔和,只不过因为平时眼神太过凌厉,眼镜片太过冰冷,总给人一种冷硬之感,而此刻苏致信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再加上那格外温暖的灯光,仿佛和白天换了一个人似的。
宋源趴在墙头咬牙切齿,果然是个老狐狸,你还有多少面目啊你!
他想起自己中枪的那个夜晚,扶在自己后脑上那只温暖但坚定的大手,那柔和的橘红色灯光,和自己恍惚间看到的那个洁白的,仿佛天使羽翼一般的人影。
宋源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简直要以为救了自己的,一定是这个灯光下的苏致信,而不是白天里那个气焰嚣张,尖刻冷漠的苏致信了。
苏致信显然没有觉察有人趴在外面对着自己腹诽,他倚着椅背看书,用一只手支着额头,扯松的领带斜斜的搭在肩膀上,眼睛里看着书,脑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沉,周三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上午两节大课,下午一节大课,还要指导研究生的实验,整整八个钟头站下来,说话说的脑子里都嗡嗡直响,脚软头晕口干舌燥,没有胃口吃晚饭,只灌了一壶浓茶,这才觉得清爽些。
想睡觉,可这资料却不得不看完,他自从进入四月份以来,一直在做自己的博士后出站报告的开题,一些基础工作,比如资料的汇集分析,半点马虎不得,工作再忙,拿如今流行的话来说,时间就像乳沟,挤一挤,也总会有的。又如他的某位恩师说的,学习,要以三余为之,所谓三余者,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
苏致信苦笑一下,当初听老师如此碎碎念,不过当个笑话来听,哪里想到自己还真的有这么用功的一天?
苏致信其实并不是个太勤奋的人,别人是七分勤奋,三分天才,他最多只有两分勤奋,七分天才,剩下的那一份,不过是小聪明尔。所以当他不得不努力读书的时候,一般都是皱着眉头,很不情愿的。
其时已经是夏初了,夜晚很凉爽,宋源整个人软塌塌的伏在墙头上,看着苏老师在温暖的灯光下昏昏欲睡的打瞌睡,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困乏了起来,老话说得真没错——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
终于熬到夜里十一点钟,苏老师打着呵欠落下诊所的防盗门,开着蹩脚的二手车风驰电掣、歪歪扭扭的呼啸而去。宋源也迷迷瞪瞪的溜下墙头,回家睡觉。
边开着车,边骂,真他妈没劲,盯了一个晚上,不但那姓苏的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没做,就连一个上门被宰的病人都没有!这苏致信,难道真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
自从宋源上次险些被人要了小命之后,宋六就再不放心儿子一个人住在外面,他虽说自来是不惯着儿子的,但事关老宋家独苗的性命,还是半点马虎不得,日日都严令宋源回老宅过夜,另派了手下保护。
宋源近来一次比一次回家晚了起来,宋六不免问起儿子都去做了什么,宋源哼哼哈哈和他老子打太极,只说最近场子乱,捣乱的加倍多起来,——我忙啊!!
最近场子是乱,宋源倒也没算说谎,老头被儿子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忽悠忽悠,也信了两三分,只说儿子大了,不愿让自己多管,而且打小他就不是溺爱的家长,当下也不再多问,暗地里却派了人手,进进出出的暗中保护着儿子。
几天之后,宋六手下的保镖回来复命,说是少爷近些天总在B大医学院附近来回出没,每天晚上就摸进一处居民区,在小区里一家名叫苏医生门诊的诊所附近猫着,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宋六听了,皱眉沉思,半晌又裂开嘴笑,笑了笑之后,又皱眉头,脸上的表情翻来覆去,精彩万状。
老头在屋里来来回回溜达,溜达完了下令,把儿子身边的保镖数再加一倍!
真是的,儿子最近回家越来越晚,当真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
宋源是回家越来越晚了。
最近宋源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人人都有**欲?要不然哪里来的那么些**狂呢?**一个人,还真是会上瘾的。
他觉得自己以前挺正常的,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变态爱好的一点萌芽,可现在,每每他看着苏致信人五人六,衣冠楚楚的从楼道口出来,心里总有一种特别怪异的满足感:别看你现在人模狗样的啊,我可知道你昨天晚上在诊所里趴在桌子上睡觉,口水流了那么一大滩!
很满足,很变态。
其实苏致信不只是每天晚上睡觉流口水,有时会有人来看病开药,苏医生为了钱,笑的还是很温柔地。第一次看见他裂开嘴笑的时候,宋源险些被吓得从墙头上摔下来,——这人除了狞笑和面瘫两种表情之外,原来还会这样正常的笑!看来金钱的力量是无限地!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小子笑起来,嗯——,还不错。
苏致信晚上不怎么带眼镜,脸上少了那冰冷锐利的两块玻璃,整个人凭空多了几分柔和,不知是灯光还是什么,连眼神都软了三分。
宋源趴在墙头握着望远镜,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的,只为了**而**。通过苏致信,他窥见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很多年来,与他完全隔绝的世界。
宋源不怕被发现,所以他体会不到真正的**狂那种紧张又兴奋,肾上腺素急速窜升的快感,所以,他还不算真正的**狂。当然,这么深奥的道理,宋源粗人一个,根本不懂,所以他觉得自己好端端的从黑道大哥变成了**狂,心里很是懊恼,越是懊恼,就越是控制不住的去**,越是去**,就越是恨上了苏致信,——都是你害的,爷爷我变成**狂了。——典型的黑社会人士的逻辑方法。
恨归恨,日子越久,宋源就越发发现苏致信的不一般。
他本以为苏致信就是一个贪财的变态怪医,可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人身上很矛盾。
苏致信很喜欢钱,可有一次,一个乞丐靠在他诊所门外避雨的时候,苏致信打开门让那乞丐进去避雨,给他吃盒饭,给他沏了自己的极品茉莉花,明明是个年轻力壮、身无残疾的乞丐,还是掏出钱包来给了他些钱,让那乞丐一直待到雨停,才关店离开。宋源趴在墙头上,冷风吹着冷雨浇着,好生羡慕那个乞丐!
苏致信很受女性的欢迎,上至女老师,下到女学生,几乎成了B大医学院的全民偶像,差不多天天中午都有被装饰成各种心型的爱心便当吃。可他偏偏立身严谨,对每个人都很礼貌风趣,哄得她们笑呵呵的高兴离开,但从不对谁更加亲近,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他和哪个女性单独出去。就算应酬,也是和一群秃头凸肚的官僚或是老教授们,去的全是些老头子才感兴趣的茶馆戏楼,时下流行的什么泰式足疗、日式按摩、芬兰式洗浴从来都不沾一边。
苏致信很爱整学生,整的学生哭笑不得,可最后还是会说:苏老师是最好的老师。因为苏老师不管有什么事,从来没有耽误过一节该上的课。因为苏老师护犊子,惹我不要紧,欺负了我的学生,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老师很懒惰,宁可每天吃难吃的盒饭,也懒得做饭,可每次上完实验课,都是一个人留下来整理打扫解剖室,不像大多数老师那样,把自己带的研究生博士生当廉价劳动力使唤。
苏老师这样,苏老师那样……
宋源觉得自己快得病了,满脑子转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苏致信苏致信苏致信……
每天不看一眼那个橘红色灯光下,特别柔和(???怀疑ing)的侧脸,简直要连觉都睡不好了。
苏致信的世界,是他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
说起来奇怪,苏老师其实很有些野生动物一般的直觉。被人天天盯梢跟踪将近一个月,虽说宋源做的隐蔽,但总归是有些觉察。
这天苏致信坐在诊所里,两条长腿很没形象的翘在桌子上面,搂着茶壶喝茶,看看门外,那辆天天都在附近出没的黑色陆虎又停在了路边。起先他没有注意,只觉得是小区新来的住户,后来见那车每每停在自己诊所附近,却从不见有人下来,又加上最近心里总是感觉毛毛的,好像有谁在背后盯着自己一样,不免心中起疑。
苏致信喝了口茶,眉毛挑一挑,站起身来,走进了诊疗室的后门。
因为这诊所是一楼一套三室两厅的民居改的,阳台装的是诊所正门,在楼道里面,还有一道后门,苏致信也没有关灯,只起身从楼道里打开门,悄悄从楼后溜出去,借着路灯的亮光,四下转了转,——果然!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趴在墙头上,举着望远镜,对着自己的诊所看得正焦急呢,边看还边嘟哝着:“怎么还不出来啊?便秘了?”

苏致信冷笑,接话茬说:“你说谁便秘了?”
那黑影“哎哟”一声从墙头上摔了下来,“你你你……”结巴完就失语了。宋源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吓的声音都颤抖了。估计他被人拿刀追砍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过。
晚上有些阴天,宋源待的地方又是暗处,乌漆麻黑的,苏致信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谁,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看清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人是哪棵葱,只以为是寻常的变态(的确是寻常滴变态的说),当下揪住宋源的脖领子,就来了个过肩摔。
别看苏致信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介书生,力气其实着实不小。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了医生的体力,尤其是法医和外科医生,一台大手术,七八个小时都得站着撑下来,寻常人物哪里有这等实力,更何况苏致信这一摔,出手利落狠辣,一看就是实战经验丰富,加之一身医生特有的怪力,宋源又没防备,当下就被摔了个狗啃泥。
宋源也是个人物,打小儿打架斗殴无数,挨了这一摔,爬起来就下意识的一拳砸出去,砸空了,膝盖窝里挨了一脚,跪倒在地,背后又是一拳,再次摔个狗啃泥。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宋源简直被打蒙了,他记得自从把那个欺负了自己好几年的大个子同学打休克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被动的干挨揍了,这苏致信竟然几秒钟之内把他打倒两次!
宋源不是什么有气节的英雄,有气节的傻英雄当不成老大,宋源很俊杰,识时务的那个俊杰,他被苏致信的一条腿压着脖子,半边脸贴着地砖,声嘶力竭的喊:“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苏致信坐在宋源背上冷笑:“那咱们就好好说说,先说你在这拿着望远镜看什么呢?”
“看你啊!”宋源回答得特别铿锵、特别理直气壮。他就知道,犯在苏致信手里,胡说八道是没有出路地!唯一的出路就是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呃……”罪犯这么爽快地就认了,苏致信反而有些失望,心说我还没严刑逼供呢你就招了,太他妈没劲了!“那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企图?给我老实交待!”这位还真拿自己当警察使了!
宋源“哎哎”叫了两声博取同情,换来的是脖子上压着的腿又紧了几分,放弃,老实交待了:“那什么,你有一天划了我的车……”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苏致信恼羞成怒:“我开车的技术,那是……”想吹嘘两句,又觉得太过不切实际,改口道:“那是,是差了一点。但你也不能血口喷人啊!”
“没有没有,我没乱说,我这有证据。”指了指背包:“里面有停车场的录像带。”
苏致信不客气的翻他包,果然有,口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拿了这个管我要赔偿?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宋源见苏致信的腿松了松,爬起来说:“这个,有些原因。”
此刻月亮出来了些,正好照在宋源脸上,苏致信指着宋源的脸:“是你!”
“嘿嘿,是我。”宋源有些腼腆的傻笑。
下一句话却险些被撅个跟头,苏老师问:“你还活着呢啊……”口气还挺惋惜的。
“哎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宋源怒:“啊不对不对,你不是问我这是干什么呢吗?”
“对,你要干什么?”
宋源用手撸了撸头发,告诉苏致信自家老头自从听说他之后,一系列的反常,又问:“老头儿说你是他的故人之子,你们早就认识?”
苏致信愣了愣,半晌才点头说:“故人之子,也算是吧,你竟然是那个宋老六的儿子。——不过我可不想和宋老六扯上关系,我是良好市民。这么说,你就是好奇我的身份,才跟踪我的?”
宋源吃惊的问:“你敢管老头儿叫宋老六?谁都不敢这么叫他,连我都不敢!”
苏致信哈哈大笑,“怎么?很吃惊吗?你妈妈难道不敢这么叫他?”
宋源说:“我妈早死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跟踪你是我的不对,既然你和老头儿没什么关系,那我给你道个歉,再谢谢你那天救了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苏致信拍拍宋源的脸,笑:“你这小孩有点儿意思啊,不全是废物嘛。”
正好拍在了宋源在地上擦出来的伤上面,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宋源疼得“嘶嘶”的吸凉气,“别,别拍了,见血了都。”
“哎呀。”苏医生假惺惺的惊叫:“真的啊,来来来,到我诊所里来,给你上上药。”
宋源一听,浑身僵了一僵,一时之间无数不堪回首的记忆纷至沓来,——废旧的解剖台、刚刚解剖了爱滋病人的解剖刀、乙肝大三阳、没有麻醉剂的伤口缝合……“不不不,不用了,啊哈哈哈~~~~”
苏致信一把攥住宋源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狞笑道:“嗯?真不来?”
宋源当下汗就下来了,心说我这是犯了什么太岁,该不会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吧?没奈何,只的乖乖跟了苏致信来到诊所。
苏致信把大灯打开,宋源一张淡金色皮肤的脸上,血红血红的蹭破了一大片皮。
苏致信皱皱眉,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些,这么漂亮的,奶油一般的皮肤上留了疤,岂不是件大大的憾事?话说回来,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唔唔,想吃奶油蛋糕了。苏医生很变态的咽了口口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这次完全没有再折腾宋源,中规中距的清洗伤口,消毒,最后再抹上清凉的药膏,没有用绷带包扎,伤口很浅,这样反而愈合的更快些。
动作异常轻柔,等苏致信忙完了,宋源这厮居然舒服的睡眼朦胧了起来。
苏致信看着脑袋向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宋源,不由得神色复杂的笑了笑。宋源身上带着男孩子的味道,那是青春的味道,有清澈的露水味。
半晌苏致信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是你,就不揍你那几下了,那天浑身是血的送来,也不会故意折腾你了。
宋源正自朦胧间,被苏致信一声轻轻的叹息惊醒了,跳起来,问:“这就好了?”
苏致信挑眉毛:“怎么?觉得不够,想再来点儿加料吗?”
“不用了不用了。”宋源连连摆手,有些讪讪的,问着:“那个,——我想谢谢你那天输血给我,不然我就死定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苏致信摘下眼镜,撩起一角雪白的袍子擦着,边擦,边低着头微微的笑了笑,“好啊。”细长的丹凤眼好看的弯了弯。
宋源看着,忘了回答,只觉得脸上慢慢做起热来,鼻子里面痒痒的,半天抬手一擦,竟然流鼻血了!
宋源大骇,当机立断的诬赖说:“姓苏的!你打得我流鼻血了!”
于是苏老师领着这个倒霉孩子到冷水池边洗鼻血,用脱脂棉塞住宋源的鼻孔,又叫他举高两只手,折腾到快要十点钟了,才终于收拾妥当,鼻血也止住了,两个人一起放下店门外的防盗门,宋源管苏致信要了电话号码,说是有时间一定要一起吃饭,谢他救命之恩,苏致信难得和善,满足一切要求,这才开着自己的二手polo,照例是歪歪扭扭的冲进了夜色中。
这边宋源站在马路中间,白痴一般笑了半晌,估计是觉出自己傻来了,照着脸轻轻甩了个小嘴巴,偏又碰到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越发觉得自己傻,讪讪的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一步一蹭的挪回了自己车边,——嗯?怎么这陆虎看起来,还不如那辆二手polo顺眼呢?我果然是真傻了……
宋源说不清自己是傻了还是疯了,总之是不正常了。
当然了,他都成**狂了,还能正常到哪里去?
**当真是让人不正常的啊!当**已经成为习惯,不**还真是难受。
宋源知道现在有正当的理由去见苏致信了,可偏偏一天不见,就难熬的不得了。
宋小朋友又不想显得太不矜持,昨天刚刚要了电话号码,今天就迫不及待的打给人家,好像急色鬼一样,——等等!急色?我怎么会想起这个词来?小宋又抽自己一小嘴巴,小心避开脸上的伤。
算了,小宋叹气,想着至少也要等脸上的擦伤好利索了吧。不然这样,多有碍观瞻。
等来等去,宋源直恨脸上的伤好的太慢,连脾气都变得暴躁了起来,小易和梁子两个人,荣登炮灰宝座,连续三天被宋源数落到臭头。
小易可怜兮兮的问梁子:“大哥这是怎么了?会不会又遇到厉害仇家了?”
梁子惜字如金:“没有。”
小易:“………………”
宋源坚持到第四天上,终于打熬不住,摸出手机来,翻开机盖,心里控制不住的“怦怦”直跳。先是深呼吸,然后又唾弃自己,又不是给什么大人物打电话,一个穷教书匠,我紧张个P呀!一鼓作气按下通话键,就义一般把手机举到耳朵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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