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含冤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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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先不用气。”江芷镇定下来,冷冷地接道:“话随便他说去,反正我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姓铁,我还是姓江,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三才剑”商和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哑巴是谁呀?他抢你去干吗?”
江芷苦笑一下,道:“说来话长!”
这件事她实在不愿意再提,可是经不住大家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江杰道:“你倒是说吁!铁少庭说你已经跟一个姓任的小子拜堂成亲了,有这回事没有?”
江芷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冷冷地一哼,道:“要是真有这件事,我也不回来了。铁少庭血口喷人,早晚我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江杰怔了一下道:“这可也不能怨人家……听说你和那个姓任的住在一块,样子很亲近!不是我说你,妹子,这些地方你也太不注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轻轻一叹道:“任二哥是个正人君子,可不是哥哥你想的那种人,就说那个哑巴,也不是一个坏人,这件事叫我怎么说呢?”
商和叹息一声,道:“快说吧,真把人给急死啦!”
“翡翠解语令”
江芷于是便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他说了一遍,全屋子的人都听得呆住了。
商和连声地道:“荒唐,荒唐,简直太荒唐了……真算是天下奇事!”
江老太太却频频点头道:“好孩子,这件事我明白了,也不能怪那个姓任的,错就是错在那个哑巴身上,他做这件事太荒唐了。”
“破空拳”江杰道:“也不能怪人家铁少庭呀,这种事换在谁身上,谁不生气?除非他不是一个男人。”
“三才剑”商和一只手搔着头皮,道:“这件事也许还有补救的方法,我看江杰,你明天一早到铁家去一趟,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江杰点头道:“我是得去一趟。”
江芷霍地站起来道:“哥哥,你去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也不要再想让我嫁给他,这件婚事就算完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江老太太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母亲肩上,道:“我回来是看看娘……明后天我就走。”
“走?”江杰瞪着眼睛道:“你上哪去?”
商和也拿出长辈的身份道:“我说芷丫头……你可不能再干糊涂事了!这件婚事可以慢慢地再商量,可是你得待在家里,好好地过一段日子……可不能再叫外人胡说八道了。”
张氏也道:“大妹子呀!你可不能再走了,娘想你都想疯了,你就不为我们想,也应该为娘她老人家想想,你舍得吗?”
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擦着眼泪。
江芷的心一时软了下来,叫了声:“娘——”却又伏在母亲身上哭了起来。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过些日子,你出去散散心,娘答应你就是。”
说到这里,老太太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三人道:“她受了委屈,你们就别再埋怨她了。”
商和嘿嘿笑着,道:“表嫂,你看着办吧,这件事要不澄清一下,江家在灌县也待不下去了。”
江老太太道:“我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还非得嫁给铁家不成?铁少庭那个孩子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居然把婚事给退了,他也太欺侮人了。”
商和叹道:“老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误会呀!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
“用不着再解释了。”江芷跳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谁再逼我,我就死!”
说完转身回房,“砰”一声,把房门重重地给关上了。全屋子的人又是一怔。
商和苦笑道:“看看这个脾气,这是骂谁?骂我?好,我不管她的事。”
站起来就要走。
江老太太道:“表老弟,你就别再怪她了,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她够苦?”商和声音故意放大了,“谁不苦?为她的事,这几天我们谁不苦?一出门就有人指着后脑勺说长道短的,怎么了,我这当叔叔的还不能说话了?真是!”
他气愤地拉开门一甩袖子出去了,灌了满堂屋的风。
“破空拳”江杰本想留下他,看这种情形也是留他不住,只望着门苦笑不已。
江老太太赌气道:“别理他,明天他气消了就好了。”
话才说完,就见出去的商和忽然又跑回来,道:“不好,芷丫头真走了。”
大家一惊,江杰说道:“表叔怎么知道?”
“三才剑”商和二话不说,转身向外跑,江杰也跟着出去,就看见斜对面檐头上人影子一闪,月光之下,可不就是江芷的模样?
江杰、商和二话不说,各自腾身而起,施展轻功提纵之术,循着那条人影追下去。
前行的人影,果然像是江芷,二人追了一程,愈拉愈远,追到了岷江口,可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商和重重跺着脚道:“这都是你娘把她惯的,我看得雇个船赶下去看看。”
江杰摇摇头,叹息着道:“没用,她的轻功好,追不上了,回去吧!”
两个人沮丧地又回到了家里。
堂屋里老太太正在发愣,一看见二人,就道:“追上没有?”
江杰摇摇头,商和坐下来大口叹气。
张氏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道:“这是她留下的!”
商和接过来,和江杰一同看,就见素纸上写着:“娘:我走了,请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
张氏道:“她带走了些衣裳,首饰匣子也拿走了。”
江老太太伤心地道:“里头有银子没有?”
张氏道:“前天我看过,有十几个金锞子,还有两个银锭子,钱不少!”
江老太太点点头道:“这还好……唉!她一个姑娘家能上哪去呀……老天保佑她吧!”
顺着江边,一口气疾驰了十几里,眼前是灌县最热闹的市集,虽然夜深了,还有几家酒楼亮着灯,卖唱的丝竹声,隐约可闻。
江芷已换过了一身衣裳,青绢扎头,背着行囊和宝剑。按说她应该好歹过一夜天亮再走,可是她却怕天一亮,家里的人找来了,因为这个地方,认识她的人极多,自己现在正是热门上的人物,不得不特别小心谨慎。
这一带地势她熟极了,左右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一家叫“鸿达牲口号”的地方。
她极需要一匹马,马号里还亮着灯,门闸子虽然关着,可是里面的人还没睡。
所谓“人不发横财不富,马不食夜草不肥”,要想牲口长得壮,一定得夜里喂食儿才行。
这家牲口号的老板姓关,因为人长得高,又是个驼背,所以人都管他叫“关骆驼”,这时正叼着一根烟袋杆子,在监视着三四个伙计给牲口上料。
江芷却由侧门走了进来。
关骆驼怔了一下,张着大嘴,半天才道:“哟……这不是江姑娘吗?”
江芷道:“是我,我是来买马的。”
“有有有……”关骆驼亲自拉过一张椅子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
江芷插口道:“我要一匹好马,我这就走。”
“是,是!”关骆驼不得不站起来,吆喝着道:“我说钱柱子掌灯来!”
钱柱子答应了一声,去打灯笼。
这当口关骆驼又抓住机会,笑眯眯地道:“姑娘……城里都在谈姑娘叫一个哑巴……”
江芷道:“有鞍子没有?”
“有,有!”关骆驼说道:“叫一个哑巴……”
江芷站起身来道:“灯来了,看马去吧!”
关骆驼怔了一下,到口的话硬是没有说完,钱柱子的灯笼来了,他只好接过来,江芷跟在他身后面,二人来到了一处关牲口的厩槽前面。
槽里面大概有三十来匹马,关骆驼挑高了灯,道:“这是刚由南边来的……”
江芷看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不要川马。”
“嗯,对了!等会儿……”关骆驼想起来道:“姑娘你运气真好,我这里有一匹好马,你跟我来。”
钻进了一个又小又窄的夹道里:“姑娘是识货的,看看这一匹!”
江芷心里一动,只见这匹马又高又瘦,垂着头,拱着背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全身一色的淡黄毛,头上的鬃毛特别长,长得两只眼睛都盖住了。
这样的一匹马,外行人不会上眼的,可是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匹好马。
江芷一看就喜欢道:“好吧,就这匹吧,多少钱?”
“哈!姑娘你真识货!这是一匹伊犁马,马主人贫病交迫,眼看都要要饭了,才不得不把它卖了。”
“多少钱卖的?”
“嘻嘻……四十两银子。”
“这么贵?”
“贵?”关骆驼道:“这种好马一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呀,马主人要不是急着等钱用,一百两他也不卖给我呀!”
江芷愈看愈喜欢,只见马身上落满了叮马的蝇子,槽里也没有好食料,心里很为这匹马叫屈,她可就不由又想到了这匹马原来的主人,一定是非常疼爱这匹马,只可怜自己落得三餐不继,才不得不割爱出卖……
这么一想愈加决心买下这匹马来。
关骆驼见她低头沉思,只以为她是嫌贵,嘿嘿一笑,道:“姑娘要是喜欢,价钱好商量……反正也不是外人了,江镖头时常照顾我生意……”
江芷点点头道:“你要多少钱?”
“这么吧,我赚二十两,姑娘你就给六十两吧!”
江芷冷冷一笑,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金锞子,大概折合有四十两银子,往他手里一塞道:“就这么些,不少给你!”
关骆驼挤着眉毛,怔了半天才叹了一声,道:“这……唉!好吧!谁叫老主顾呢!只是姑娘,要用原来的鞍子,你还得再加几个!”
江芷人已走进里面,伸出手理着马的鬃毛,闻言点头道:“你就给上好吧!”
关骆驼咧嘴笑着,回头吆喝道:“钱柱子,把里面那副鞍子拿来!”
钱柱子答应去拿鞍子,关骆驼就道:“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呀?”
“还没准儿!”
鞍子拿来了,是一套讲究的上好鞍子,镶满了白铜的扣花,前有倒囊,后有镖袋,两边的皮褡裢,能放很多东西。
看到这里,江芷就知道这匹好马的主人,不是无能之辈,那么没落到卖马为生,也着实够可怜的了。
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放在马身上,宝剑也插好,又取出五两碎银子给他算是鞍子钱。
关骆驼做成一桩买卖,心里很高兴,道:“姑娘这是上重庆铁公馆去吧?”
江芷道:“马上料没有?”
“上啦!”关骆驼亲自把马牵出来,笑嘻嘻地道:“有了这匹马,姑娘你就大名更响了,恐怕铁总兵家也找不出这种好马。”
钱柱子用马刷子在马身上遍体刷着。
关骆驼笑道“城里都在说姑娘被一个哑已抢走了,说那个哑巴功夫大极了,到底是……”
江芷道:“好了,我走了!”
拉着马就走出了马厩,关骆驼到口的话又给闷回去。
在门口,江芷翻身上马,那匹马还使性子厉鸣着打着圈子,费了半天劲才制服了。
江芷扣着马缰,向着关骆驼道:“我还忘了问,这匹马的原来主人是谁?”
关骆驼道:“姓管,是个秀才……唉,这年头读书人不值钱了。”
江芷道:“多大年纪?”
关骆驼想着道:“哦,总像有三十好几了。”
江芷点点头,抖动缰绳,坐下神驹忽地一声长啸,一跃而出,足有丈许以外,紧接着四蹄翻动,其快如风,刹那之间,已消逝于长街尽头。
这匹马真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脚程,江芷还生平第一次乘骑这么快的马,所谓“良骥伏枥,志在千里”,在马厩里关了好几天,这匹马早已不耐,这时一经放足奔驰,真如脱弦之箭,快同电闪星驰。
江芷恨不得早一天离开灌县县城,见它如此快速,却也不加拘束,这一阵子奔驰,足足跑了有三个时辰,直到东方现出一线曙光,她才慢慢把马放慢了,看一看道边的界碑,已是鄱县的境地。
在这里她稍事休息,人马进了些饮食,继续前行,如此晓行夜宿,不出月余已出了川省境地,来到了三楚境界。
这一无风和日丽,江芷人骑来到了鄂北重镇襄阳地面,在杨柳堤岸稍事歇息,面临着浩瀚的汉水,隔望着对江的樊城,这襄、樊二地,她是久仰得很。
她有个亲娘舅在江陵为官,是江陵的府丞,自己这一趟,原本是想去投奔他的,她却又不无犹疑。
一来是这个做官的亲戚,一向和自己家少有来往,虽是亲舅舅,却也不习惯寄人篱下。
第二,如果她真要住在舅舅家,舅舅一定又会问这件婚事,势必又要托人向铁家关说,这是自己最不情愿的事情。
有了这双重的原因,她就又不愿意上舅舅家去了。
在江边的茅亭里,她临江览胜,杨柳丝里,乍见几只燕子呢喃掠过,心情在百愁绕结里,难得的现出一丝开朗!
她在想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本来是快乐无拘的,活了十九年就从不知道忧愁是什么,想不到忧愁一旦降临,却使得自己这两个月来了无生趣,这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我生命里,只为了婚事的不遂,就使得我这么沮丧、消极?”
她气馁地站起来,手里的马鞭子用力地抽了一下杨柳,杨叶在风里轻轻浮转着,却又似带给她无比的新生力量,她又有了新念头:“不,我一定发奋,更努力地活下去。”
“我要凭我一身的武功,好好在江湖上闯一番成就来,叫所有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顿时平添了几分毅力与生趣,一时蓝天白云,海阔天空,心胸为之大大地开朗起来。
她这里正自励自奋的当儿,却听得前道鸾铃声响,一匹胭脂快马,远看如红云一片,刹那间已来到了近前。
好漂亮的一匹马!
好漂亮的马上娇客!
胭脂快马上所坐的是一个双十年华,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但见她蛾眉淡扫,杏目澄波,血红的荷花搭肩儿正中,打着一朵芙蓉绸花,坐骑鞍侧左弓右剑,后面是一槽白羽雕翎。
好标致的一骑人马!
那匹胭脂马也绝非常马,这一人一骑,一入江芷眸子,己如疾风引浪地来到了近前。
女人的眼睛是最敏感的,尤其是遇见了同自己一般出色的美女,更是不会轻易地放过。
江芷的姿色,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可见足以惊人,这个红衣姑娘亦是一方极艳,二女的目光一经交接,顿时如磁石引针,相互地对瞄了起来。
显然的,那匹胭脂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马上的红衣少女含着三分冷,二分娇,五分的傲慢,那么浅浅地一笑,把眼睛却又掠向了江芷的那匹马之上,她的表情顿时一惊。
这种惊愕的程度,似乎还要超过发现了江芷这个人。
右手一勒马缰,**胭脂马,发出唏聿聿一声长啸,突然地定在了当场。
红衣少女的一对澄波双目,在那匹鹅黄长毛神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情不自禁地夸赞了一声:“好一匹鹅毛黄!”
江芷由不住一笑,上前搭讪道:“这位姐姐也认得这匹马?”
红衣少女斜过眼睛来看着她,有几分不太爱理人的样子道:“是你的?”
江芷点头道:“是我的呀!”
红衣少女扬了一下眉毛,喃喃自语道:“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江芷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这位颇为高傲的姑娘,**了矜持的笑容道:“在哪里买的?”
“在四川!”江芷发觉对方的态度傲慢之后,也就相对地兴趣索然。
“四川?”红衣少女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玉齿,道:“四川并不产这种鹅毛黄呀!”
“但我是在四川买的,不行呀?”
说了这句话,江芷就转过身子,不愿意理她了。
红衣少女碰了个软钉子,蛾眉一竖,唇角弯了弯,像是挺生气,可是倒也没有立刻发作。
她只把敌友难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好好地盘留了一阵子,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大概是初来不久吧?”
“我来了一年了!”江芷信口胡答了一句,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请教贵姓?”
“这个……”江芷偏过身子来,微微一笑道:“何,何碧文!你呢?”
“哼!”红衣少女一抖马缰,坐马泼刺刺如风而去!
江芷禁不住乐得笑了起来,她得意极了,第一次尝到捉弄别人的快乐。
“何碧文”,就是“何必问”的意思。
她一时灵感,信口胡诌,却骗了对方那个自负过人,而且神情高傲的姑娘,如果说今天快乐,那么这该就是唯一快乐的一件事了!
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已消失于堤岸尽头。
江芷的目光由她的背影移回到眼前,忽地呆了一下,她立刻跳上前去,由地上拾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朵碧光闪烁的翡翠花,花分六瓣,俱是上好翡翠所精制,正中花心,却是一粒珍珠,大如指甲盖儿。
这样名贵的一朵花,镶在白金托子上,显然是一件用来别在身上的饰物。
江芷心里动了一下,仿佛有一点记得,刚才那个红衣少女身上好像佩戴着此物……那么这朵花定是她所失落的了。
她匆匆跳上马背,顺着河堤,一径地策马追下去,来不及了,连那红衣姑娘的影子也看不见。
前面一处渡口,在辽阔的江面上,只见远远有一条渡船的影子。
江芷望着江水发了一会儿怔,一时可真没有了主意,手里那朵翡翠花,在残阳里闪烁出一片碧光,正中那颗珍珠更是晶莹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她无可奈何,只得暂时代为保管了。
她把这枚名贵的饰物,别戴在衣襟上,继续策马,顺着这条堤岸一直向前行。
晚霞满天,水面上闪烁着明灭波光。
眼前又到了一处渡口,有一艘大渡船停泊在岸,招揽着客人渡江,这时,正有一帮子绸缎客商,把一车一车的绸缎布疋搬运上船。
江芷问明了这条船是往“樊城”去,人马渡资一共要五钱银子,她就如数照付,打马上了渡船。

这艘渡船出乎一般的大,足可乘渡百十个渡客,连马带车,满满的一大船。
江芷登船不久,船老大命令开船,几名船伕把渡船的船栏杆拉起来,用棕索结实的绑起,由四名船伕用长篙撑动,这艘船离岸向江心行去。
船到江心,扯起风帆,四名船伕歇下长篙,由江风送着这艘船顺江直下。
襄阳樊城虽是一水之隔,但是起点和终点,却是两城极端,所以行走起来,也得要半个时辰!
江芷凭栏向水,只觉得水面上飘浮着一层茫茫的雾,天色已渐渐地昏暗,她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渡船上有几个卖茶叶蛋、糯米饭的小贩,生意很好,江芷就买了两个茶叶蛋,刚刚剥开吃了一口,就听得船上一阵大乱,有人大声道:“不好,要撞上了!”
迎风疾驶来一艘双桅的大黑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艘渡船撞来。
这种情形,自然使得满船客人哗然大惊。
七八名船伕一齐探出了长篙,向来船船头上顶去。
这艘大黑船上,站着十来个汉子,在众声吆喝之中,大船船头一偏,紧紧擦着渡船的船舷驶过,相差尺许没有撞着,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江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见对船上一连探出了十几把长钩,一搭一扯,又把渡船紧紧钩住!同时间自大船上一连翻过来七八个彪形大汉。
七八个汉子,每人手里都拈着家伙,一时间,全船大乱,有人大喊道:“不好,强盗来了!”
慌乱中,男号女叫,吵成一片。
就只见为首三四名盗人,一阵快刀,已把几名挺篙欲战的船伕砍倒在地,鲜血四溅,众目睽睽下杀人,真是残忍!
最先跃上渡船的是一个四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的矮胖子,这人上身穿着一件圆领的大红绸衫,手上提着一把虎头钩,看样子这人像是个头子。
紧随着这矮汉左右二人,是一对高同门神般的高瘦汉子,二人每人是一口大砍刀,最先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众人本来是哗然大乱,可是一见杀人,一个个俱都噤若寒蝉,吓得呆住了。
就只见来人中,一个黄发汉子,纵身跳上货堆,一摆手上的钢刀,大声道:“大家听清了,老子们是‘混江七龙’,在此做一趟买卖,要命的就不要嚷,老子们是只要东西银子,不要人马,哪一个要是敢叫一声,老子就是这么一刀。”
说到“一刀”二字时,手中钢刀唰地挥出,把一截船柱,齐腰砍成了两段。
渡船上众人,一个个面色惨变。胆子小一点的全都跪下来,磕头如捣蒜般地讨起饶来。
最先上船的那个红衣胖矮子频频冷笑着,用一口道地的湖北官话道:“个老子的!光磕头有什么用,还不把东西给献上来?惹火了老子一阵乱刀,一个活的也不留。”
这艘渡船由于被贼船贴上了,两条船仍然缓缓在江上行走,天黑雾重,距离岸边又远,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弄什么,自然不会惹人疑窦!
江芷由于立身在船尾部位,一时不会为人发觉,只是遇见了这种事,自然不能置若罔闻!她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个出手,痛快地惩罚这些贼人一番。
心里正在想着,就见那两个身高如门神般的贼人之一,用手搪着搭客,向船尾上走来。
渡船上刚点了一盏风灯,就悬在船中间。
那名瘦高的贼人,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一眼看见了江芷,顿时站住脚。
只见他咧着嘴嘿嘿一阵怪笑,道:“好漂亮的一个大姑娘!”
这家伙嘴里说着,却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向着江芷脸上摸去,江芷早已蓄势以待,见状身子向后一缩,轻舒左手抓住了这人手腕子向后一带。
她娇叱一声道:“该死的东西!”
左手顺势向外一推,只听得“叭”的一掌,正好击中在这人面门之上。
江芷一上来早已蓄足了劲道,这一掌当然不轻,那汉子做梦也不曾想到,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居然会是身怀武技的要命煞星。
随着江芷的掌势之下,这汉子整个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向后倒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那汉子被打了个满脸开花,顿时昏死了过去。
如此一来,前船的一伙子强人俱都惊动,一窝蜂似地向着船尾涌来!
江芷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身势一转,已来到了坐马之前,一伸手,已把插置在皮座前的长剑抽了出来,身形再闪,已来到了这伙强盗面前。
为首的矮胖子,狂笑一声,摆动手中虎头钩,正待口发狂言,他身边那个黄发汉子却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红衣矮子闻言大惊,一双眸子在江芷胸前转了一下,顿时面色发青。
只见他高举双手,向同伙大声道:“不可出手,退下去!”
江芷心里一怔,正不知对方是弄什么玄虚。
却见那个红衣矮子把手上的虎头钩交给了身边黄发汉子,满脸畏惧之色地走上前几步,向着江芷深深一拜。
由表情上看来,他像是害怕极了。
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嚅嚅地道:“在下等罪该万死,竟不知姑娘驾到,请念在下无知,不识姑娘台驾,请原谅!请原谅!”
一面说,一面深深地打着躬。
这番情景,自是大出江芷意外!
那矮子一连作了好几个躬,转向手下各人大声道:“你们这群东西,在三姑娘面前,还敢如此放肆,还不跪下求饶,真的想死吗?”
那几个人,在红衣矮子频频打躬时,早已彼此相互耳语,面有悸色。
此时一听瓢把子关照,慌不迭地跪满了一地,一个个头磕得砰砰直响,纷纷嚷着:“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
江芷心里更是一怔,暗忖着怪呀!他们怎知道我是行三,叫我三姑娘呢?
原来江芷早先还有个姐姐不幸夭折,在家里连哥哥算上正是行三,早几年人家都管她叫三姑娘,后来长大了,倒不曾再听人叫过了。
这伙子匪人,这种悖于常情的举动,使得她暗暗称奇,心里不胜纳罕。
可是她表面上,却不得不力持镇定
冷冷一笑道:“真难得,你们居然还认得我。”
为首矮子频频打躬道:“三姑娘大名,天下谁人不知,月前在下曾得到消息,知道姑娘莲驾欲往汉上一行,正不知是真是假,想不到姑娘已经来了,真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等早已效命姑娘,要是早知道姑娘在渡船之上,天胆也不敢冒犯。”
说到此,又连连打躬道:“姑娘万请海涵,万请海涵。”
江芷越听越是不对,冷笑一声,道:“你这人满口胡言,也不知你说些什么?姑娘堂堂侠行,岂与你等狐鼠一流,还不快滚!”
红衣矮子先是一怔,可是目光一瞪左右,只见满船客商都瞪着眼在瞧热闹,他顿时心里一动,暗忖着是了,想必是对方忌于人前现明身份,是以有此一说。
心里一转,甚觉有理。
当下嘴里连声称是,头低得几乎都挨着脚尖,一面后退着,一面连声道:“是……在下该死,在下该死,只不知三姑娘现欲何往?”
江芷冷冷笑道:“我去樊城,暂时也不会走动,你等不服,随时找我好了。”
红衣矮子连声道:“不敢,不敢……在下等既知道姑娘落脚樊城,理当尽地主之谊……对姑娘多少有个照顾……在下等这就告辞。失敬,失敬!”
一伙子人,一个个鞠躬弯腰,连声道:“失敬,失敬!”状极谦恭地退到了船边。
江芷忽然想起来道:“站住!”
一伙人肃手道:“三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江芷冷冷地道:“你们一伙子杀了人,抖手一走就算了吗?”
矮子一惊,面现苦色道:“这个……三姑娘高抬贵手。”
江芷道:“死者死矣……唉!这样吧,看你们既有悔意,我也就不再追究。”
矮子道:“是……”
江芷向一旁垂手而泣的船老大抬抬手道:“船老板你过来!”
船老大忙走近,害怕地道:“姑……姑娘……”
江芷道:“你们死了几个人?”
船老大讷讷地道:“两个……伤了两个!”
江芷转向那红衣矮子道:“破财消灾,你们负责偿还一千两银子,给这死难的家属,银子交给船老大由他发落。”
红衣矮子连连点着头,答应道:“是是……在下马上负责张罗,三天之内一定送交!”
江芷道:“这可是真的?”
红衣胖子点头道:“在下天胆也不能欺骗姑娘……姑娘点点头,在下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江芷皱皱眉,心里着实纳闷。
她冷冷笑道:“好吧,我信得过你,还忘了请教你的大名?”
红衣矮子用手指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讷讷道:“在下复姓申屠,单名一个雷字,这几位是在下的拜弟,混号是‘混江七龙’。”
“混江七龙?”江芷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你们了,希望你等好自为之,走吧!”
申屠雷以下六人深深一躬,然后由地上搭起昏迷不省人事的那个瘦子,向着邻船跨去。
紧接着两船分开,那艘双桅大船,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叫申屠的匪首,在两船离开时,兀自站立在船首,频频向着江芷抱拳为礼。
“混江七龙”在襄樊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想不到会对江芷这般的一个人物,如此服帖,礼敬有加,这番情影看在各位船客眼中,自然是天下奇闻!
这些乘客中,也有不少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当他们得悉这位女客被称“三姑娘”时,也都现出无限的惊恐,忧惧较诸“混江七龙”犹甚。
船老大姓傅名影,更是老江湖了,“三姑娘”的名字,他怎能不知道?是以他那张惊恐的脸,压根儿就没开朗过。
混江七龙走了以后,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江芷面前,躬身施了一礼,面色苍白地道:“请候三姑娘发落。”
江芷一笑,道:“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姓江,还有什么发落不发落,赶快过江吧!”
船老大怔了一下,讷讷道:“姑娘的意思是放过了我们?”
江芷杏目一瞪,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好心救你,你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船老大显出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连连退后,道:“是……小的误听传言,把姑娘当成了恶人,真该死……”
江芷真有点哭笑不得,冷笑道:“这可好,我好心救你们,却把我也当成了强盗,这年头好人可真难做!”
船老大赔笑道:“小的该死……该死……小的代表全船的客人,谢谢姑娘的大仁大义,大恩大德。”
说完这小子还趴下来,“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全船的客人这才真正弄清楚是来了救星,俱都齐声欢呼了起来!
渡船在一片欢笑声中,向对岸拢去。
渡船靠岸之时,已是万家灯火。
在众**谢的一片欢喜声中,江芷跨上她的那匹“鹅毛黄”,举手与众人作别,遂向着樊城市街上行去。
樊城和襄阳一般的热闹,由于地当水陆之冲,形成一片繁华的市景。
此刻华灯初上,行人如鲫,各大店铺都掌着灯。推着车的,担担子的,沿街叫卖的,乱成一片,其间自然也不乏一些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鞭丝帽影,形成此一入夜后极盛的大好时光!
南大街的“厚德福”,素有爆、烤、涮三绝之美誉,是樊城最大最考究的一家饭庄子。
“厚德福”的后院,是“樊城居”大客栈,两家是一个老板,生意彼此连贯。
只要来“樊城居”住栈的客人,必定在厚德福吃饭,如果在“厚德福”吃饭的朋友,不住店则已,如欲住店,势必是落店在“樊城居”!
这个时候,“厚德福”饭庄子里的生意好极了,整个饭庄子里座无虚席!
不过,也不能武断地说绝对没有。
那!请看看,当中的这个桌子就空着——这是最雅致的一个座头,铺着素白的桌布正中,设置着一盆蝴蝶兰,席面四周,用空花雕刻的四季屏风拢着,横梁上还吊着个“八哥”笼子,那八哥儿跃上跳下,叫唤得正来劲儿。
这一切说明了,这是一个特别不同于一般的雅座儿。
大客堂里几十个台面都坐满了人,惟独这一个桌子空着,不用说当然是事先被人订下了。
是谁订的座儿?
什么人要来?
这是全体食客,每一个人心里所想要知道的。
食堂里多是些本地体面的人物,其中不乏有鼻子有眼的知名之辈。
譬如说西边那个桌子,是襄阳的名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和名捕快“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
这三个人听说身手十分了得,是襄樊有名的地老虎,往那里一坐,人人待如上宾。
再往左那个桌子,是“鄂东钱庄”的大掌柜的赵东楚全家老少。
再看看,鸿福绸缎庄的大老板马康泰,“三鹤堂”的药坊店东许元……嘿嘿,全是些日进斗金的大主顾,除了最靠里这一桌。
座头上只有一个人,三十六七的年岁,高高的个子,披散着头发,一身黄色洗得都快破了的衣裳,半挽起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戴着一只血斑玉的镯子,留着指甲的手,在在都显示出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这样一个客人,当然不显眼,桌上只放着一盘糟鲫色,却有七八角酒,喝几口酒,吃一口鱼,一个人在这里借酒浇愁。
食堂子里闹哄哄的,一个瞎子抱个月琴跟着两个闺女由门外进来,一进门就弹唱起来,被开钱庄子的赵大老板给请了过去。
“厚德福”的老板。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柜台旁边,东瞧瞧西望望,手里搓着一对铁胆,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他有意无意地眼睛向外瞟,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大门外亮着两列灯笼,四个穿着长大衣的伙计,专门负责接待客人。
在门外,你可以听见食堂里的姑娘卖唱声、茶房吆喝声……
这一切的一切,点缀着此升平世界的醉人之夜。
蹄声中,江芷策马而近。
两个小伙计上来为她牵着马缰,她从容地下了马,却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发觉这种场所,不大适合自己的逗留。
就在她心存犹豫的当儿,却由食堂内跑出个伙计来,先向着江芷深深地鞠了个躬,大声叫道:“是三小姐来了吧?里面请!”
江芷心里一怔,正想开口询问,却只见那个肥胖的掌柜的由里面大步走出。
胖掌柜的显然也是道上的人物,人称“铁胆”刘义,这时一照面,顿时堆笑道:“小号敬候三小姐的大驾已经多时了。请!”
江芷心里一怔,暗笑道:“今天可真是透着希罕!我可不能随便领这个情。”
想着妙目微转,斜乜着刘义,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吃饭,谁叫你候着我的?”
刘掌柜的弯着腰,嘻嘻笑道:“三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早先一个月就听说三小姐要来……”
江芷冷笑道:“一个月以前,你就知道我今天晚上来吃饭吗?这么说你真成了诸葛亮了!”
“铁胆”刘义红着脸,一副诌媚样子,笑道:“三小姐是说笑话……是申屠雷大爷着人关照小号的,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听说三小姐还有些日子逗留,所以在‘樊城居’也给你留下了房间。”
江芷心里这才明白,暗付道:“这么看起来,‘混江七龙’倒是真被自己打怕了,倒是诚心地悔过,想讨好自己了。”
起码这个疑团算是解开了。
当时她冷冷一笑,道:“我也不要他们破费,钱我自己付。”
说着移步进入。
“铁胆”刘义赶忙抢先带路,走在前面。
一进门,鸦雀无声,江芷才发觉到,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自己,她倒有点害臊了。
刘掌柜的一直把她带到了正中屏风内的雅座上。
江芷红着脸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盯着我瞧?”
刘义哈腰笑道:“大概都仰慕三小姐的大名……”
江芷心里一阵子嘀咕,倏地一反手,拿住了刘掌柜的右腕子**道。
刘义顿时半身发麻,他大吃一惊,莫名其妙地道:“三姑娘……三小姐,你这是……”
江芷沉声道:“老实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什么大名,值得这些人这么瞧我?你说这是什么原因,要不然我就把你这只胳膊拧断。”
刘掌柜的痛得脸上直冒汗,可是碍于面子,却不敢出声,由于江芷这一席雅座,四面均有屏风围着,是不会被外面人看见的。
只见他吓得脸色发青地道:“三……三小姐,我说,我说……你先请松开了手呀!”
江芷冷冷一笑,松开了手,纳闷地往椅子上一坐。
刘掌柜的苦笑道:“三小姐大名谁人不知道?就算他们不认识三小姐的脸,可是你身上的那朵‘翡翠解语令’却是天下闻名,谁没有生眼睛呢!”
翡翠解语令?江芷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翡翠花。
她顿时心里明白,信手摘下来道:“你是说这个?”
刘掌柜的脸上不自在地苦笑着,心里却暗骂道:“你这是给我装什么糊涂?妈的,谁不知你梁金花是出了名的厉害女人。”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能出声,甚至于连挂在脸上也不敢,连连打着躬道:“可不就是这个……三小姐你不是曾经昭示过武林么,见花如见梁金花,这‘翡翠解语令’也就代表‘长江十二令’的总令主身份,江湖上谁不害怕?谁敢得罪?”
江芷顿时一呆,心里这才恍然大悟。
当时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刘掌柜的唯唯称是地退了下去,江芷这时才算完全明白了一切。她默默地想: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敢情是梁金花呀,这朵翡翠花是她随身所带的一件信物,自己不知所以、糊里糊涂地戴在身上,惹出了这么一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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