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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民想,杨小姐会得后悔,一民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尚未结束。
星期一,一民大早起来,提前出门,去见法官。
上次有邵律师陪她,今次独自一人,邵律师是要训练她,她明白。
一民穿着深色套装,头发往后梳,露出素净白晰面孔,讨人喜欢。
八点三十分,她见到欧阳法官。
“谈一民,早,好吗。“
一民提高声线,“早,法官大人。”
她双耳不由自主再次烧红,呵,羞愧。
法官看过文件及报告,“谈一民,你已对社会补偿你的过失,今日可往刑警处销案,记住,以后不要再犯,重新开始。”
一民双目发红,“是,我明白。”
她才想离去,忽然看到邵律师与一个年轻人走进法庭。
邵律师示意一民行坐下,她有话说。
原来邵律师代表那年轻人出庭。
欧阳法官一见那时髦少年便生气,斥责他:“把双手自裤袋取出,站直,吐出口香糖!”
那少年愕然,像是从未捱过斥责,脸上露出不服神情胢是慑于法官权威,不得不照做。
一民坐在后角。
法官看了看案情,“你,钱安然,打架兼毁坏公物,判社会服务一百二十小时兼罚款一万,禁足三个月。”
邵律师连忙答:“是,法官。”
她一边示意少年退下。
邵律师上前与法官说几句,然后带少年离开法庭。
那被宠坏少年仍然忿忿不服,他的家长在门外等他,他那打扮时髦的母亲已在流泪。
邵律师轻轻与一民说:“你看我忙得连上卫生间时间也无,你好吗,一民,保姆可是走了?”
“我很好,”一民握住邵律师双手,“你放心。”
“你的事到今日总算告一段落,我会专心处理一辉的事-----”
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叫她:“邵律师,什么叫做禁足令?”
邵律师匆匆与新当事人会合。
一民一个人走进楼下临禁处,刑警替她除脱足镣。
一民看到足裸有一圈白印,像是一个人戴久了结婚指环忽然除下那样。
“在这里签名。”
刑警指示。
一民签署。
“你可以走了,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到你。”
一民站起来离去。
走廊一个人也没有,宽阔的木楼梯通往二楼法庭,有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蓝布制服在拖地板。
她做得很仔细,所有角落都抹得干干净净。
她抬起头,看到谈一民,忽然说:“啊,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女子粗眉大眼,并不讨厌,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民记不清楚。
“你叫谈一民,我知道你姐姐是法官。”
一民怔住,这是谁?
女子似无敌意,她轻轻哼出一首曲子:“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我们同一天生日,在拘留所见过面。”
“你。”是她。
“是,”女子很愉快,“你想起来了。”
一民无限感慨:“你好吗?”
“多谢你问候,我都改过来了。”
一民见水桶边还有一把地拖,索性帮她拖地,一边工作一边说话。
“你究竟犯什么事?”
一民答:“醉驾,你呢?”
她毫无顾避忌,“拉客。”
一民问:“你改过来了?”
女子点头,“全改过了,我已回到外婆家住,我在这里做杂工,收入足够我一人用,晚上,我补读中英数。”
一民由衷说:“那多好。”
“是,过去似做一场梦,你呢?”
一民答:“我也改过自新,否则终有一日会睡到街上,过一两天,我也要回学校。”
女子点点头,勤力抹地。
一民问:“未请教你名字。”
女子微笑,“名字不重要。”
一民答:“是,你说得对,名字不重要。”
女子说:“再见。”
“再见,祝我们好运。”
一民走向大门,转过身子,看到女子仍然低头仔细拖地,转弯抹角,处处照顾周到。
一民知道她已得救。
走到大门,有人叫她:“一民。”
一马抬头,见是广子,她迎上去,“广子,你怎么来了。”
“你姐姐叫我陪你回学校销假。”
一民微笑,姐姐还是不放心她,一辉自己忙成一团,还得抽空管她的事。
“恭敬不如从命,我已告诉司机我们要回到大学去。”
她俩上车。
一民问广子:“姐姐可有说我父母几时回来?”
“他们此刻在巴黎欢度结婚四十周年,过两日就回来。”
“巴黎,光之城市,花都。”
广子笑,“真叫人羡慕,这才是黄金岁月。”
“不是已经年老了吗?”
广子另有见解:“才不,身体健康的话,还有二三十年可过,最重要是经济情况良好,届时,社会与家庭责任已经完毕,总成绩拿到乙加是上上大吉,心与身的**减低,恢复童真,自由自在,不知多开心。”
一民笑,“很少人对老年如此乐观。”
“一民,我的父母,你的父母,都给我极大鼓励。”
这是真的,她们的父母都是好榜样。
“我多想去巴黎过一个夏季。”
“逛街购物?”
“当然,”广子答,“同时把法文练熟一点,往南部逛逛,也希望认识一个知情识趣的男朋友。”两个人笑了,司机在前座也笑。
广子说,“其实,女子能力一早已胜过男生。”
“可是,”一民叹气,“我们又不是要同男人打仗,输赢不是问题,我们想他们爱惜尊重我们。”
大家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车子驶入大学校园。
司机说:“大学学府占地竟如此宽广。”
“作育英才呀,三边面海,景色绝无阻隔,一千多亩最佳地皮,把这一块地划成商住用出食品,可偿还大半国债,哈哈哈哈。”
车子第一奖次驶入大学,一民也觉心慌,那么大那么多学系,最可笑是神学院就在自然生物系毗邻,一边读上主创造万物,另一边讲达尔文进化论。
司机兜了近十分钟,照着地图,才找到英国文学系。
宏伟的希腊式新古建筑叫司机赞叹:“光是进去打个圈,就已沾染文化。”
一民笑得打跌,真有那么好?
她进去报到。
“谈一民,”同学们纷纷迎上,“整个学期不见你,真想念你,听说你病了,有点担心,大家也收敛不少,至少一支烟不再传着吸,还有,少喝啤酒,你可以上课了吗,听讲师提起,你七大件功课都交足,拿到八十分以上,可见在家学习可行。”
七嘴八舌,围住一民,广子叫一民过去办手续。
职员看看谈一民,又看看电脑记录,“谈小姐,你样子变了不少,请再做一张学生证。”
一民点头。
广子与一民办完手续回家。
“一民你打算住哪里?”
“姐姐怎么安排?”
“她邀你与她同住,她此刻落单,你陪她也好。”
“一辉很少在家。”
“那才好呀,清静些好读书。”
一民抬起头,文学院门口种着一排老槐树,阳光像一小锭一小锭金叶子似自树枝缝洒到一民身上。
学生聚在一堆,正吱吱喳喳说话,科技生问美术生:“乌菲兹宝藏,那是什么,名字稀罕极了”,“乌菲兹美术馆在意大利翡冷翠,鲍蒂昔利名画《维纳斯出世》就放在该处,先几年火灾,我心灵痛。”
“那么多意大利名字,我只记得阿曼尼与范哲诗,哈哈哈。”
美术生也问:“我想知道微积分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数字。”
“我知道这个,但,算什么?像代数是要找ABC的真实数字,几何是寻求物体如三角形圆形的面积,微积分是什么?”
有人即时回答:“微积分是寻求变化,斜坡,速度,面积的变化,这些变差基本的理论叫‘极限’,什么是限度?像一辆航天器,飞近远处的一枚星球,星球四周有能量,航天器可以非常接近能量层,但无法穿超,在微积分而言,这一层能量,就叫‘限度’。”
“哇哎,我越听越糊涂。”
“别笑,明年开始,投考本国所有大学任何科目,都必须在中学修读微积分。”
“有没有容易读的科目?”
“千万不要读文科,评分并无标准。”
“也不一定,社会总有个公论。”
换了上一年,一民必然挺身而出,上前为文学生辩护,但是今日她已觉得毫无必要,她轻轻说:“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司机载她们到谈一辉家里。
佣人正在收拾一辉前夫的衣物,一个个纸箱,像人家移民那样,摆满客厅,一民从未见过男人可以拥有如此多身外物,李某到了中年,还不住添置衣服鞋袜,**无穷,真是浊物。
一民问:“这些,都给他送到什么地方去?”
一辉答:“限他三日内取走,否则,叫救世军来搬走。”
一民坐下问:“不能送到他家?”
一辉答:“我不知他住何处,亦不想知道。”
“他想,他想在两层房子中占一层住。”
“没可能。”
“他曾出言恫吓------”
“邵律师同他谈过,可以还价。”
讨价还价,一民苦笑,没想到天地万物均可作价。
一辉说下去:“这两层公寓,都是我在事业开头时置下产业,建筑面积均接近三千平方尺,相当罕有,这一层更是母亲给我的嫁妆,怎么赠人。”
“他不会罢休。”
“你放心,他也有把柄在我处。”
一民听得发呆,“那又是什么?”
“那你不必知道这些十分猥琐的事了。”
一辉叹气,揉一揉面孔,像是很累的样子,一民以为她想休息,谁知她还要出去应酬。
一民心想:人就是这样生癌,身体机能根本没有时间休养生息。
“那我也回去了。”
“一民,我很庆幸你过了这一关。”
“我也是,姐姐。”
她们二人紧紧拥抱。
“广子,麻烦你收拾一下桌子上文件。”
广子答:“明白。”对上司,她永远像小学生。
到了楼下,一民对司机说:“我想独自逛街。”
司机不放心:“三十分钟后我在中商银行等你。”
一民说:“我打算吃完饭才回家,你早些下班吧。”
“一民,你自己当心。”
一民点头,司机把车驶远。
她独自逛时装店,只见大群衣着时髦身段苗条自二十五岁至五十五岁女性均面容肃穆在宽大的旗舰店内无主孤魂般地巡游,企图寻找一件或以上可令她们看上去出众的衣饰,一掷千金,豪不啬吝。
一民觉得伤心,如果那样做觉得高兴,也无所谓是否无聊空虚,可是看她们表情,简直是份苦差,毫无笑意,紧绷脸皮,却又是为着什么。
一民挑了几件白衬衫离去,是一位姓邝的时装设计师说的:“如有怀疑,穿白衬衫。”
许久没有这样享受这样的自由。
她走进日本小馆吃了碗面,邻座有客人喝清酒,大声猜拳,一民很是羡慕,稍后她掀起布帘离开小馆子,走向大街,四周都是匆匆赶回家的小白领。
老板级的豪华房车停在行人道旁等候,交通警察照例赶走,可是司机兜个圈子又驶回来。
一民从前也不是不知道都会贫富悬殊,可是今日又看真了三分。
她向酒吧走去,不知不觉走近氧气酒吧,店员正在收货,点算一箱箱洋酒。
看到一民,他们说:“老板还没有回来。”
“进来喝杯茶。”女侍伸手招她。
她斟一杯西番莲花茶给一民,奇香,可是口感欠佳,女侍问:“你喜欢喝什么?”
一民据实答:“香槟。”
“我给你小瓶子装,用吸管喝。”
“我已戒酒。”
女侍笑,“人人都那么说。”
另一角有小群下了班的年轻男女正在喝酒,这时像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小小香槟瓶子递上,一民轻轻啜一口,颇酸,味道不好,五分中只能给一分半。
一民问:“唐最近怎样?”
女侍纳罕,“我正想问你呢,三日不见他来,又未告假,大家疑心是男女纠纷。”
说得婉转,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们同唐说:女朋友多亦无妨,但一个完了才开始另一个比较安全。”
“他怎么说?”
“他说,那还有什么意思?”
一民笑,“他喜欢丰硕女子。”
“不一定啊,你未能免疫。”
“我?我差远了,不够资格。”
“你能这样想就是个明白人,即使是阿唐,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前几天,一帮过气明星在此聚会,由我招呼,名字都是熟悉的,二十年前确是熠熠红星:欧阳聪,吴晓露,唐美梨,莫嘉懿,甘庆华,虎卢慧……但是样子全不对版,连当年影儿也没有,若不说,真不知就是明星,唉。”
女侍感慨重重。
这是,女侍抬起头,“咦,他来了。”
回头看,果然是唐氢。
“小朋友,怎么是你,又不用上学?你恐怕不是好学生。”
一民微笑,“被你说中。”
“吃过饭没有,我们的咸牛肉三文汉最好吃。”
“不用客气,我该走了。”
“今晚我们举行跳舞比赛,可要来看?”
一民好奇,“什么舞?”
“阿根廷探戈。”
啊,这个舞,光是看,都会中毒。
一民问:“你会跳吗?”
“我吃的是哪口饭?”他笑。
一民努力压抑,“不,明天我要上课。”她抵抗诱惑。
唐氢说:“中英数全部一百分,也会衰老。”
一民抗辩:“吃喝玩乐,又何尝不是一生。”
“嘿,可是我快乐过。”
“你知道什么是快乐?”
唐氢答:“我当然知道。”
一民挑战:“说来听听。”
“少年时,与女友半夜偷出屋子,在初春雪地上跑进人家的枫树园,用刀弄破树皮,滴出糖浆,落在雪地上,用细树枝卷起,当冰棒吃,清甜入心,那便是快乐。”
一民微笑,“是因为深夜,有女友相伴吧。”
“不,因为才十五岁,全无挂牵,少年不愁。”
连女侍都羡慕,“我的快乐只是有这份工作,可养活儿子及老母。”她是单身母亲。
唐氢看着一民,“你呢,小朋友。”
一民不出声,“谢谢这杯茶。”
她放下丰盛小费。
唐氢说:“我送你回家。”
一民问:“你对每个女朋友都那么好?”
他微笑,“你是小朋友,又是邻居。”
一民已截到一辆计程车跳上,“不用了,谢谢。”
她背上湿透全是汗,压抑得十分痛苦,全身肌肉逡痛。
回到家,淋浴,准备第二天上学文具用品。
司机打电话来看她到家否,她是真正关心一民。
然后,唐氢找她,他同一民说:“开启电脑,我给你现场转播。”
一民听到探戈音乐响起,梵哑铃节奏如泣如诉,她连忙开启荧幕,立刻收到氧气酒吧里舞池一角景象,只见年轻男女一对对翩翩起舞,笑声洋溢,人人高兴调戏。
“怎么样,看得可清楚?”
“像看电视一般。”
“这套设施为你装置。”
他对她太体贴,叫她怵然心惊。
“我猜七号那对会胜出。”
“奖品是什么?”
“氧气免费招待一周,限四人入座。”
“十分慷慨。”
“我要去招呼人客,你慢慢欣赏。”
一民伏在桌上,观看氧气酒吧内跳舞比赛现场直播。
不知过多久,她盹着了,耳边尽是乐声,她也像舞女在男伴怀中陶醉,嘴角带着微笑。
这是,门铃把她闹醒。
一民到门口问:“谁找?”
“我是杨小姐家女佣。”
“我们家保姆有事回家去了。”
“谈小姐,杨小姐可以过来与你说几句话吗,她身体已经复元。”
“可是我明天一早要上课。”一民不想拒人千里之外,“这样吧,明日下午四时半我到杨宅拜访,不知可方便。”
“没问题,杨小姐等你吃下午茶,谈小姐爱吃什么?”
“我喜欢玫瑰果酱。”
“知道了,明天见。”
一民回到电脑前,发觉跳舞比赛已经结束,曲终人散,拿到第一名并非七号,而是四号。
她轻轻关掉电脑。
第二天她出门,司机微笑:“一民用的是什么香皂,味道非常清爽。”
一民坐在课室,讲师还没进来,她看到雷建华探头找人,她怔在座位里。
她不愿自作多情,人家找的未必是她,一民且不言语,看着他走近,逐张桌子看,他经过她身边两次,有点焦急,俯身询问别的同学,同学转过身来,向一民指一指,他诧异了。
雷建华张大嘴合不拢,是,那女生的确是谈一民,但她的身型少了三分一,头发剪短,脸色皎白,变化太大,他一时没认出她。
他走近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好吗,一民,许久不见。”
一民轻轻回答:“我很好,谢谢。”
“你气息不错,整个学期看不到你,我曾多次问候,很担心你。”
“我大病一场,万幸已经复元。”
“我听到许多谣言。”
一民笑而不答。
雷建华仍然讨人喜欢,他打扮整洁,永远似个大孩子,但是,今日见到他,一民感觉陌生,对他那种**已属过去,心情平和。
讲师进来,雷建华匆匆说:“一民,下课后或许可以喝杯啤酒。”
“今天下午我有约。”
“明天如何?”
“我们再通电话吧。”
他得赶往理工学院上课,匆匆离去。
好同学积臣走近坐下,“雷建华说些什么?”
这是讲师咳嗽一声,大家静下来。
“欢迎谈一民回到课室,班里少了她像缺少阳光。”
一民腼腆。
那天,课上讲的是诗的功能。
今日,没有学生做笔记了,每人膝上一部小小手提电脑,把精要记录打字,一边还要与邻座电邮聊天。
雷建华不住要求一民见面,一民索性关掉电脑,用老式铅笔,她发觉写字比打字的速度慢十倍,根本跟不上,而且,字迹潦草到她自己都看不清楚。
上了一节课,开始疲倦,积臣给她一罐健康饮品。

“这是什么。”
“蓝马咖啡因糖水,提神用,我一天起码喝三瓶。”
“应该早点睡。”
“我要帮人实习赚外快。”
“当心身体。”
一民仍然精神无法集中,积臣说:“我有法宝。”
“你可是有勒他宁。”
“正是,服一片可以集中精神不停工作六小时。”
“积,那个吃多会引致心脏衰竭。”
“哪里有你讲的那么严重,照你来说,大考期间,岂非全暴毙。”
一民笑,“来,积,衣我喝巧克力冰淇淋苏打。”
“把敏琪与玉贤也叫来好吗?”
“索性请晨安晨阳也一起。”
“听到她俩名字都精神一爽。”
“对了,我们还有一年才毕业可是。”
“但明年三月已要开始找工作。”
一民低头想一想,“我想我会读硕士文凭。”
“我来不及想出去看世界。”
一民轻轻说:“相信我,没什么值得好看的。”
可是他们不相信,来不及要飞出去观光。
放学,司机来接,她忐忑不安,闾一民,“那是谁?”
一民随她手势看去,只见唐氢坐在哈利机车上,戴着一顶骷髅图案头。
一民微笑,“他叫H。”
“一民,与这样的人保持距离。”
同学纷纷向唐氢注目。
他把机车驶近,一民同他说:“我还去中央图书馆。”
“不想与我兜风?”
一民坦白说:“非常渴望,不幸,我另有责任。”
“小朋友只管吃喝玩乐就好。”
一民走近一步,轻轻说:“我已成年。”
司机在一旁催,“一民,你有约。”
一民乖乖上车,向H摆摆手。
司机说:“这种人怎会找到校门口来?我要同你姐姐说话,你得搬去与她住。”
司机过度保护一民,一民不出声。
回家途中,她买了一大篮水果,看到小桶内有束塑胶铃兰,伸手去捏,“像真的一样”,可是,随即发觉正是真花,一些小小铃般花朵已被揉落,一民只得陪笑买下。
她到杨宅按铃。
杨家女佣在等她,立刻笑容满面迎她进去。
没想到杨宅把上下两个单位打通,女主人住在近六千平方尺地方,不得已,用许多豪华家具霸占空间,玄关有一盏直径起码三尺的水晶玻璃吊灯,白天也宝光灿烂地开亮。
看样子,女主人的世界,也只有女主人一人那么大。
她缓缓走出来,“可是一民来了。”
她背脊微佝偻,比一民想像中还老,但是,一民知道她七情六欲仍然旺盛。
跟在她脚边的是两只小小雪白皮毛约克郡上猎犬。
“请坐,别客气,噫,你怎么反而带礼物给我。”
一民微微笑。
杨小姐身上穿的正是香奈儿套装,在家她也穿着丝袜与半跟鞋。
“一民,上次真感激你见义勇为。”
一民欠欠身。
“我一时糊涂,扰及芳邻。”
“那,”一民劝说,“以后就不要糊涂了。”
“我明白。”
“一民,容我送你一件礼物。”
“不,不。”
一民双手乱摆。
“你看清楚再说,并非价值问题。”
原来是一只钢制大力表,一民放下心来,这种手表在超市有售,三十元有交易,她立刻戴腕上,“我很喜欢,表面够大,看得清楚。”
杨小姐凝视她,“一民,你对生活有什么寄望?”
“我?”一民喝一口格雷伯爵茶,“十多岁时只想穿得好住得好,还有,追求到英俊体贴的男朋友。”
“是吗,那也十分公道,人望高处。”
“但是最近想法有点改变,社会风气已变,大家都在想有生之年为这世界做些什么。”
杨小姐诧异,“这题目好大。”
“其实不,每个人做一点,像一滴滴水,积少成多;每月捐三十二美金,可以资助第三国家一个贫童的教育及药物食物补助,你我做得到。”
“一民,你的想法何等宏观。”
“杨小姐,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叫我发觉原来助人是快乐之本,从前老是我我的,我此刻特别留意慈善消息:一个富家子把家传多幅印像派名画交佳士拿拍卖,所得捐无国界医生。”
“啊。”
“杨小姐若是觉得第三世界太遥远,那么市中心东端每晚就有上百街童露宿,三外不继,他们在街上流浪约**年就会消失死亡。”
“一民!”
“这是真的,杨小姐,故此许多志愿组织每晚在街头派发热汤。”
杨小姐说:“你想为有需要人士出力。”
“我当然不忘优待自己肉身,好吃好住之际,却觉得帮助他人有益身心。”
“你在学校读文学?”
“正是,我希望读到教育文凭。”
“你姐姐是法官?”
一民点头。
“看情形整家都是知识分子,所以有理想,我家是小生意人,三代做酒庄生意,父母只得我一个女儿。”
“你尚未结婚?”
她摇摇头,忽然讪笑,“我有一个很大毛病,我只喜欢非常漂亮的男子。”
一民立刻想到氢。
“他们头发一脱落,肚皮发松我便会转身他去。”
一民忍不住笑,她偷偷看看新手表上指针。
“你还有事?”杨小姐有点紧张。
一民想告辞,在这个幽静华美的会客室,时间一定过得很神秘,只怕世上已千年,说不定一民回到自己家,会见到尘网处处,物是人非。
杨小姐央求:“留下吃饭吧,我家厨子手艺不错。”
“下次有机会再打扰。”
“我多希望有人陪我说话解闷。”
一民想说,是有这种人的,只不过按时收费,他们叫心重医生。
女佣送一民到门口。
她告诉一民:“杨小姐每晚踱步到天明,我们一早起来,她还没有休息。”
一民想问:唐先生有再来吗,但是,只有很无聊的人才会在女佣和孩子嘴里套话,一民情愿亲口问杨小姐:你想念他吗,如果有,就把自尊放下。
她只向女佣点点头。
邵律师随即来找:“一民,搬回去和姐姐住,这层公寓要放租了。”
“哎呀,如果墙会说话。”
“这两天会有人来看公寓,不过不会骚扰你,我会把时间安排好,届时你在学校。”
“租给什么人?”
“你说呢,每月租金二十多万。”
“我猜想是跨国公司的行政人员,或者,是人家的情人,又可能是演员与歌星。”
邵律师笑,“依你说,都是特殊阶级。”她伸个懒腰,“唉,这时有杯威士忌加冰就好了。”
“有人登上阿拉斯加哈柏冰山游玩,带着小锤子,敲下万载玄冰,加入威士忌,慢慢品尝,一边欣赏风景,多么美妙。”
邵律师说:“一民不愧是文学生。”
“李某那边有什么要求?”
“一辉把他应得的全数付给他。”
“都问女人要钱。”
“是,全无廉耻了。”
“以前好像不大有这种事。”
邵律师答得快:“因为以前女人没有钱。”
一民不齿,“多少?”
“当然七位数字。”
“他有什么把柄在姐姐手上?”
“李佳文在大学考试期间饱受压力曾在杂货店高买。”
“啊,可有案底,他的律师执照------”
“这就是关键了,一辉同他说:好好大家好,各自噤声最最好。”
“没想到吧,兵不厌诈,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伟大的孙子兵法。”
邵律师说:“我约了一辉喝一杯,你也来吧。”
“不,我不能到酒吧,我经不起诱惑。”
“别客气,司机说,你只在酒吧喝健康茶。”
“呵,你们全知道。”
“我相信还有我们不知道原事。”
她们三个女生一起进酒吧,也像男人那般宾至如归,酒过三巡,一民阻止:“够了。”
一辉笑,“听听谁在劝阻我们,你负责开车不就行了。”
“姐,最近你眼白发黄。”
“再添一杯。”
“真好,此刻喝酒,不必再瞒着一民。”
她俩哈哈大笑。
一民啼笑皆非。
在这之前,一民做梦也没想到德高望重的她们会得嗜酒。
邻座有一群年轻男女喧哗谈笑,一辉问:“他们够年龄进酒吧?”
一民不出声。
“一民,你从前怎么过关?有什么法宝?”
一民轻轻答:“每一代年轻人都会八仙过海,更可以伪造证件蒙混过关,只要花五十元,可以即场获得一张有照片的假证,如有必要,更可以伪造本地大学生证,今日的电脑科技为制造假证大开方便之门,假证制作精美,与老一辈粗劣剪贴制造不可同日而言。”
一辉咋舌,“才五十美元。”
一民继续说下去:“健康中心去年做调查:一万个高中生有六成曾经喝酒,其中二成豪饮,即一次过饮五枝啤酒,去年有十二万年轻人买酒被拒,因为年龄未够,这是一个严重的社会总是。”
邵律师说:“一民你是专家。”
“我从戒酒所的资料学回。”
一辉轻轻抚摸妹妹面孔,“那几个月你进得很苦吧。”
一民点点头,“最大的痛苦是羞耻。”
这是有少年过来搭讪:“三位小姐,可有兴趣到一个更私静的地方?”
少年相貌普通,可是身段健硕。
她们三人对望,忽然静下来,然后异口同声说:“我们在等男伴。”一起笑了。
少年耸耸肩离去。
一民说:“走吧。”
一辉问:“你来酒吧是纯喝酒抑或找伴侣?”
邵律师代答:“大学里一共千余名男生,不,她纯喝酒。”
她们离开酒吧,邵与一辉坐后座,两人合盖一条大披肩,“糟,瞌睡”,两人合上双眼打盹。
车子一上公路,就见到警方驾设路障,一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在此查捕醉酒驾驶。
一民缓缓停车,后坐两位女士并无醒转。
警察一走近便闻到大阵酒味。
一民给他看证件。
“谈小姐,我们需要你作呼吸检查,请你熄引擎下车。”
一民只得下车做测试,她成功通过试验,警员说:“喝醉的全在后座?”
一民点头。
一民说:“你做得很好,谈小姐,你是模范市民。”
一民笑着把车驶走。
前边两架车的司机已经被捕。
车子驶上山,一民轻轻说:“可以醒来了。”
一辉重得呼出一口气,“多得你一民。”
“没问题。”
邵律师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盹着?”
“探照灯那么闪亮,怎么闭眼?”
“一辉叫我别动。”
一民笑,“还是法官聪明。”
“听,谁在嘲笑我们。”
邵律师说:“今晚一民有功。”
“自什么时候,市民坐后座也不能喝酒?”
邵律师答:“前几天五号公路上一个醉驾司机与一辆房车相撞,造成一死一伤,司机茫然不觉,继续往前疾驶,再怀另一架车相撞,再造成三个人死亡,其中两名是婴儿。”
她们沉默。
一民先把邵律师送回家,再送姐姐。
一辉问:“万一我的肝脏有事,你会捐器官给我吗?”
“给你一半?”
“是,割半耳下来赠我,你那一半,会得缓缓再生,真奇妙可是。”
“会配合吗?”
“一定会,”一辉肯定,“我俩是同父同母亲生姐妹。”
一民故意说:“据说手术十分危险。”
“那是一定的。”
“有时病人反而无事,捐赠都却一命呜呼。”
“的确发生过。”
一民说:“姐,你戒酒吧,姐妹各用自家肝脏,岂不美哉。”
“你不愿捐肝给我?”
一民微笑,“我要起过再说。”
一辉叹气,“所以,妈妈真伟大。”
一民一怔,“你说什么?”
“我要睡了,明天我要早起。”
“喂,老妈如何伟大?”
“养大你我,当然伟大。”
那一天一民睡在姐姐客房,她近天亮起床回转公寓,一下车,就看到杨小姐站在停车场中央。
她精神有些恍惚,看到一民,半晌才认出来。
一民当然知道她在等人,等的是谁,一民心知肚明。
一民轻轻扶着她,“我陪你回家。”
她叹一口气,“你一定觉得我很笨吧。”
“不,只有聪明人才钻牛角尖。”
“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民回答:“工作太辛苦,不如去外国走走。”
“漫无目的全球乱走,真的发腻。”
一民想起:“不如到意大利北部克蒙娜学做小提琴。”
“啊。”
“或是到加国卑诗省奥奇娜根镇买座小型一百亩酒庄,做酿酒厂。”
杨小姐忽然哈哈哈笑起来,轻抚一民脸颊,她的手指冰冷。
一民送杨小姐到门口,杨家女佣把主人接进屋内,一民松口气。
她收拾简单行李,准备离开公寓。
三个多月,她坐在这里,足不出户,除出睡眠时间,每一刻都在反省,想得比往日多,学会忍耐包涵,一民讪笑,看,这朵漆黑不幸的乌云竟然透出金边。
一民走到露台,看到十六楼乙座去,只见绳床上抗日着两个人,她们在憩睡,不,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穿着内衣皮子雪白的年轻女子,唉,真是越来越荒唐。
唐氢呢,他在什么地方,怕一早回到餐厅去了吧,害杨小姐扑个空。
她依依不舍,十六楼乙座实在太精彩。
说时迟那时快,绳网中不知那个先动了一下,两个美女齐齐摔到地上,一起惊醒,继而大笑。
她俩站起一齐进屋,一民始终不见唐氢。
一民环顾她禁足三个月的变相监禁所,感慨万千。
司机来敲门,“一民,该走了。”
她替一民挽起行李,一民还没出门,地产经纪带着新租客及装修师上来。
他们两组人一前一后,一民听到那个仲计说:“你看地方多么宽敞,客厅可以踩脚踏车,租金还不到千元一尺,太便宜了,业主见你是专业人士,所以------”
真会说话,经纪也是专业人士。
一民问司机:“你不会离开我们吧。”
“我会继续做到你姐姐另有主张。”
一民点点头,“不过,以后上下学,我自己搭车就好。”
“二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早晨交通情况,你挽着背囊,在公路车上挤三十分钟,未到学校已经疲累不堪,还是由我代劳吧,你在后座可以温习。”
一民无言。
她真是幸运。
车子往姐姐寓所驶去。
在门口,碰到前姐夫李佳文。
“啊,一民,你在正好,一辉在法庭我联络不到,佣人不肯让我进屋。”
一民冷静地问:“你有什么事?”
“你先开门。”
“我没有门匙,你有什么事?”
“我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凡属你的,都已加十倍偿还给你。”
“我有两只柏德菲丽手表在房里。”
“我会与一辉讲。”
“让我进去。”
一民叹口气,“李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做到召警呢?”
李氏悻悻,“你们联手一起欺侮我。”
一民又说,“为什么一定要黑白是非颠倒呢。”
“你们谈家仗势欺人,活该得不到好报。”
一民踏前一步,“你说什么呢?”
这是管理员已经走近,“谈小姐,什么事?”
一民转头,“请你护送这位李先生下楼,李先生不受欢迎。”
李佳文喃喃咒骂:“上个月我还住在这里。”
一民问他:“什么报应?”
他扬扬手,“当我没说过。”
这时司机伸手去推他,李佳文大怒,“你最好不要动手,否则我控告你殴打伤人。”
管理员站到两人中间。
他拂袖而去,一边丢下话:“两老躺在医院里已不止一两天,你俩真是孝顺女儿。”
一民追上去:“什么,你说什么?”
司机拉着她,“等姐姐回来再说。”
“不,我也是谈小姐,我已成年,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载我往地方法院,我去找姐姐。”
“一民,上课时间到了,你不可再缺课。”
是的,一民想,理智些,别受他人三言两语扰乱心神,她定一定神,“回学校。”
司机松口气,把一民行李放进公寓,载她回学校。
一民打电话给姐姐,只能够找到广子,她把事情从头说一遍:“广子,他说的可是我父母?他们在医院躺着?他指什么?”
广子大为讶异:“谈老伉俪不是在欧洲渡假吗?”
“一辉步出法庭你便请她与我联络。”
“一定,一定。”
一民把手提电话放在桌子上。
有人轻轻问:“等电话?”
一民抬起头,那是雷建华,她朝他点点头。
他坐到她身边,“真想念以前一起做功课的时光,一人读一章,连意识流都读得下去。”
一民脑海一片空白。
“你好像不再生我气了。”
一民不出声。
“一年前我提出分手,被你大力掌掴,至今牙龈还隐隐作痛。”
一民看着桌上的电话,一辉应当中午休庭。
雷建华自顾自说下去:“一民,我在想------”
这时电话响起,一民抓起就听,果然是姐姐。
“一民,下午三时我来接你放学。”
“不,有话现在马上说。”
“三十分钟后我得返回法庭。”
她已经挂断电话,一民叹气,看来老父老母真是有事。
雷建华吃惊,“一民,你又与谁摊牌?”
一民怔怔看住他。
“一民,我在想,我们可否再走在一起,我俩还有一年才毕业,我们还有时间。”
他要求复合。
一民说:“现在不是时候。”
“你另外有人?”
“我希望有,不,还是没有的好,我家有事,我得相帮处理。”
“一民,病后你整个人变了。”
“是吗,大家都那么说。”
“一民,考虑我的建议。”
“不用了,建华,我们都不太懂事,又无经济能力,说什么都没有资格闹这些,我想不必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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