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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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箜篌魔音
辛铁石脸上一片迷惘。他伤了九华老人?他最敬爱的师父?曾经救过他性命、并将一身武功教授他的师父?他急忙摔开长剑,跪倒在地上,静等九华老人的责罚。想起师父以前的种种慈爱,殷殷期许,辛铁石禁不住热泪盈眶。九华山的风下松前,多少次九华老人用勇气、用豪气、用霸气垂教着他,他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师徒,而更像是父子。辛铁石用力将头扣在地板上,暗下决心,不论九华老人怎么惩罚他,哪怕是杀死他,他都心甘情愿地领受!
但九华老人却只是盯着他,良久、良久,默不作声。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狂笑:“好!不枉了我对你的期许,你今日总算是成才了!”他手一挥,一道劲气卷向地上的长剑,那长剑立即仿佛被一只手提起,倏然在空中掣动,然后插在了辛铁石长跪的身前。九华老人冷冷道:“拔你的剑,只要你能胜得过我,今日之事我再不追究!”
辛铁石心中一阵伤愧,猛力顿首道:“弟子怎敢向师父动手!适才弟子误伤了师父,弟子情愿领罚!”他说着,一伸手将长剑拔了出来,跟着反手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江玉楼大惊,道:“不要!”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向辛铁石扑了过来。辛铁石脸上闪过一丝惨笑,但他的动作更快,运剑更狠。因为他已下定了自刎谢师的决心!他的剑并没有抹下去,因为剑身上忽然“生”出了两根瘦长的手指。九华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阵失望之色:“铁石,我一直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师曾期望有一天你比我走得更远,却不料你竟如此让我失望!”
他两根手指微一用力,那柄剑嗡然长鸣,辛铁石就觉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了过来,忍不住退后两步,勉强站住身子。九华老人手一抖,将长剑倒持在手中,傲然道:“师父又怎样?名侠又怎样?只要我认为是对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抗一抗!”他手倏然一伸,辛铁石就觉右手一紧,那柄剑不知何时又握进了他的手中。九华老人缓缓道:“我很期待着你来证实你是对的!你是我的弟子,你应该记得,我常跟你们讲,要找到自己的执着,就算天下人都厌弃又如何?”但当他的目光扫向一片粉色丝绢掩盖下的若华时,脸上的霸气却全都消歇,枯瘦的拳头再度握紧:“但今日……我一定要为若华讨个说法,这就是我的执着……所以你,一定要死!”他凌厉的目光盯紧江玉楼,就算如江玉楼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却也不禁为之一凛。而九华老人的双指,便在这时刺到了他的面前!
江玉楼勉强移动身体,但他方才被九华老人的九韶天音击中,周身真气几乎全部冻结,却又哪里躲得开九华老人此时全力一击呢?眼看双指幻出十指、百指、千指,将他全身笼罩住,但江玉楼却丝毫都不惊惶,他只是说了四个字:“鬼音娘子!”
大堂中猝然飘入了一缕箜篌之音,袅袅宛如青鸾之舞一般,细细引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声音极为婀娜,又宛如一泓清泉,深沁进每个人的心底。便随着这抹清音的出现,江玉楼的背后忽然显出了一个人影,一个幽灵般的人影。
她的脸上深深掩着一卷面纱,将她本来的面貌完全遮住,看不到丝毫的究竟,但这面纱中却透出一丝诡秘之气,仿佛之后断隔的,是罗刹,是鬼母,是妖姬,是魔女,正怀着憎恶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狂舞。厅中众人都觉身上一寒,而同时,那箜篌之音倏然变了!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那原本袅娜而又清咽的凰鸾之声,倏然拔高而上,一怒宛如雷霆,轰然怒炸而开,伴随着奔腾汹涌的乌云,在整个大厅中震响。箜篌之音本就习于苍凉,如此冲猛豪放,就如同雷神行法,威严而不可方。
首当其冲的九华老人更是能够感受到这股浩瀚的烈音,他已无法再对江玉楼出手!因为只要他的招数再老哪怕一分,这股烈音就会如一柄匕首一般,刺入他的脑后!九华老人当机立断,立即停手,身子一退,再退!
每一退,他的双掌便是用力一击,奔发出的彭湃之音那箜篌烈音冲淡少许,等到他退到第五步的时候,箜篌烈音已完全不能影响他了,这时候,九华老人突然撮唇一啸。
重伤江玉楼的九韶天音嘹亮宛如九天玉龙,盘旋飞舞而出,跟那箜篌的烈音纠缠在一起。迅速地,宛如引起了共振一般,那烈音被他带得不住拔高、再拔高!
因为它只要有丝毫机会被九韶天音盖住,那么九华老人只要略一摧动,蓬勃的真气便立即断弦伤人,取得完全的胜利。九华老人退而寻其虚,乘虚一击,立即掌控了局势。
江玉楼的脸色再度变了。
倏然一声龙吟响过,那蒙面女子怀中的箜篌发出一声裂响,二十三弦齐齐崩断!
九华老人那浩茫的真气宛如无休无止一般,吞吐不休,天音嘹烈,**声响中,四十六根断弦忽然齐齐刺入了箜篌之中,跟着猛然炸开!
蒙面女子出其不意,急忙将箜篌抛开,踉跄后退!九华老人一伸手,将这几乎完全破碎的箜篌抢在手中,仔细观看。然后,他说了三个字:“云紫烟。”
鬼音娘子的身子猛地一震,她长长的凤目倏然张大,震骇地盯在九华老人的脸上。
九华老人却露出了一丝惋惜之色:“关洛云家多姝丽,绣颜如花谁持去……想不到这面相思箜篌,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当年怒江之上,清虚一剑萧然,向我挑战。我向来推崇他为少年一代的第一高手,因此欣然应战,在第三十四招上,以一招‘云横秦岭’将他手中的碧云剑击飞。清虚心中惭愧,但我却安慰他说他并不是输在剑术上,而是输在真气不济。我年轻时曾见识过他派中的三花聚顶神功,想出了一套以一人之力独练此功的法门,虽然威力上不如三人合施,但也可以让一个人的功力迅速升高。哪知我将此法门写给清虚之后,他看了一眼,便还给我了。我始终以为他是想以自己的力量来打败我……”他的面容渐渐肃然,双目越来越厉,盯在了鬼音娘子身上:“后来我才知道,清虚天资超绝,很早就悟出了这一法门,但他的三焦经脉却受了重伤,一生都无法修炼此法。而伤了他的,就是你、云紫烟!若不是你所造的情孽,清虚又怎会如此?单为了这个理由,就足够我杀你了!”他的手随便一理,那断绝的四十六弦迅速地绷紧,跟着咯的一声轻响,一齐从箜篌中拔出,化作满天流萤,向鬼音娘子以及江玉楼飞去。眼见云光挥霍,鬼音娘子情知抵挡不住,她急忙捞起江玉楼,向外窜去。

哪知面前人影一晃,九华老人竟然比那些钢弦来的更快,一闪身之间,就滑到了两人身边,左右双指齐出,已然封住了两人的**道。跟着手臂一带,将两人擒住,飘然射回了大厅的正中。他手一抖,江玉楼两人**道被封,软瘫在地上。九华老人叹道:“本来我并不怀疑你们,但魔教妖人到我山中,未必安着什么好心。正邪不两立,我杀了你们两人,也不算枉杀。”说着,一抬手,一掌击在了江玉楼的胸前。江玉楼一口鲜血喷出,九华老人淡淡道:“我生平从不逼供,但若华……你只要说出你来九华山为何事,我便放过你如何?”
江玉楼哈哈大笑道:“我闻听九华老人乃是正道第一奇人,想不到却如此庸俗。你若以为打我几拳,我就什么都说了,那就只管打就是了。”
九华老人静静地看着他,慢慢点头道:“很好,自从紫镜之后,我很久没见到魔教这么有骨气的人了。那我就不打你了。”他手抚上江玉楼的肩膀,突听“咯”的一声微音,江玉楼的脸色突然一惨!
江玉楼虽然游戏三味,不拘于物,但从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真没有多少事能让他动容。就算柳月刀斩到了面前,九华老人的拳头轰在了胸上,他仍然谈笑对之,但这一微音之下,他的面容却惨变!只因九华老人已将他右肩的琵琶骨捏断!
要知道琵琶骨乃是连接人的肩与臂的重要骨骼,此骨一断,则整条胳膊如同废去,满身的武功也施展不出半成。就算如江玉楼,也禁不住变了颜色!
另一个脸色剧变之人就是辛铁石,他实在想不到本来温文儒雅的师父,竟会突然变成了如此残刻之人,难道这全都是若华之死所改变的么?
九华老人没有说话,他在等着江玉楼的回答。他一面慢慢地将手移到江玉楼的另一只肩膀上,一面等着他回答。显然,老人的耐心并不好。
辛铁石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住……住手!”
九华老人讶异地看着他。辛铁石从跪着中站了起来,他的双目赤红,面容扭曲,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柄剑,用两只手!
若华的死对他打击至深,他的心早就乱,他很想在这里跪到死。但他却不能置道义不顾。他不能眼看着九华老人如此疯狂残忍,同样,他也不能看着为他出头的朋友,受着这样的折磨。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辛铁石有的,是血泪。
九华老人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为这个徒弟惊讶。他能做什么?他做得了什么?所以九华老人仍然一伸手,向江玉楼的另一只肩胛上捏去。对魔教中人,他绝不顾惜。
辛铁石一声大吼,突然一剑挥出!
这本是一柄很平凡的剑,辛铁石不喜欢用名剑、宝剑,他的剑招也绝不花哨,劈就是劈,砍就是砍,这一剑既然挥出,就再也没有顾忌,剑锋上透出咝咝啸音,一剑直取九华老人的肩头!九华老人若是坚持捏断江玉楼的肩胛,那么这一剑必定会将他的肩膀切断,甚至还在他捏断肩胛之前。森寒剑气幻空而出,没有人敢怀疑他这一剑砍不下去!
九华老人长长的寿眉一挑,他也感受到了辛铁石的绝决,所以他立即住手,身化轻云,为剑气所托,飘然移了开来。然后他紧紧盯住了辛铁石。这个弟子,难道真的找到了他的执着了么?
九华老人才一飘开,辛铁石的长剑便立即顿住,然后他俯下身来,用力叩了三个血花飞溅的响头。他并没有等着九华老人的赦免,因为这已不重要了。
“武林中最重师道,对师不敬乃是大不义,这一点弟子从不敢忘;何况恩师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弟子粉身都不能报万一。但江玉楼乃是弟子的朋友,他之露面,是为了救弟子而非向正道挑衅,所以弟子也肩负着救护他的责任。师父曾教导弟子受人点滴之恩,当图涌泉相报,此日弟子非不愿死,实在是弟子死后,此二人也必死无疑,所以弟子不能死,但师恩深重,请让弟子聊报万一吧!”他脸色一惨,倏然回剑,一剑向左臂斩了下去!
只要击飞他手中的长剑,就可以摆脱飞血剑的控制,那时再击晕了他,便可救他一命了。
哪知他真气吐处,辛铁石却全力回抗,只听咯的一声响,辛铁石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一截被九华老人击飞,而剩下的一截,却在辛铁石霸猛的剑气催送下,猛然**了九华老人的胸口!
飞血剑法那邪异的威力倏然爆发,九华老人的伤口中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全都在瞬间被断剑吸收干净,他的脸色却骤然变得灰暗!九华老人禁不住一阵咳嗽,苦笑道:“好!你很好!”他奋起一掌,将辛铁石打飞,但自己终于也受不了如此重伤,颓然坐倒,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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