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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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田城的冬夜,天气就像渗入骨髓般的湿冷不堪。
云骤雨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泥土的芬芳,空气清新非常。
祢祢和由布姬回去休息之后,侍从掩上了房门,将湿冷与室内的温暖隔开,里面的灯光温和的映射出来。
酒宴正酣,饮兴已浓。
武田信虎与女婿诹访赖重对坐,两人一同进餐,边上并无侍女伺候,两人盘中都放着酒瓶,这表示着两人一定有机密事项相商。
“来,父亲大人,再来一杯!”
诹访赖重拿着酒瓶给信虎敬酒,举杯邀饮。
“不了不了,我喝得太多了呀。”
信虎昏黄的眼珠转动,举杯对女婿说道:“既然已经如此融洽的与君相对,开怀畅饮,相谈甚欢。那么,你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赖重不管那么多,只是一味的替信虎添酒劝敬:“耶,父亲,才两、三杯不算什么哦。再来一杯!”
信虎缓缓一口口抿着纹饰精美的漆木盏里盛放的美酒,眼皮略抬言道:“你我翁婿一体,不管是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好了。不必客气!”
“是。”
赖重郑重俯身。
信虎慢慢的放下酒盏,抿了抿嘴唇。语速缓慢的轻声询问道:“你大概是很在意我武田家对佐久一地的进攻吧?”
“是的。”
赖重低头再次施礼。
谈话落入了信虎的节奏。
信虎咧嘴无声的一笑。
看着垂首贴耳貌似温顺的女婿悠声言道:“我准备在来年,挥军而上,攻取小县郡!”
赖重大惊抬头,失声道:“父亲大人……”
信虎注视着女婿的眼睛,一句一顿诚恳的说道:“武田和诹访两家,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单单依靠我武田家,是无法将土地肥美的小县郡给独力吃下的!女婿大人,就从这诹访,还有地处更为北方的村上义清,再加上我甲斐武田,三路一同攻入小县!利益均沾!你意下如何啊?如此一来,就能一口气把小县的敌军,和那些依旧残留在佐久的苟延残喘的敌人,全部给剿灭掉了!吾想,大概只有有了此等宏愿,甲斐和诹访才存在牢固的利益结合点,那么,缔结的盟约才会真正的稳固,祢祢与你,也才能结下真正的旷世良缘!”
赖重再也压抑不住大眼睛里雪亮的精光,熊熊的野望之火在赖重的灵魂深处燃烧。
他尊敬的对信虎低头言道:“父亲大人,祢祢她确实是一位贤良淑德的良妻呢!赖重承蒙父亲错爱,得此佳缘,感激之至!”
信虎半闭的眼目看着女婿在那里表明心迹,话音一转摇头叹道:“然而,事关重大……光是将吾之爱女祢祢托付给了诹访大人你的话,还真是让人有些放心不下啊!”
赖重目光颤动着垂下眼脸:“您的意思是说……想让诹访这边也送出人质吗?”
虽明知这是战国乱世的常理,事到临头,诹访赖重还是有些心神悸动。
信虎不待赖重出言,抢先言道:“倘若这人质是由布姬的话,武田与诹访之间的联系,大概也就会变得坚如磐石了吧!”
一字一句,震得诹访氏年轻的家督魂不守舍心旌摇曳!
“到了来年我们完成了对小县的侵攻之时,那就再筹划缔结上一场新的和议吧!到时候,还得敲响诹访的宝铃。由布姬她,想必也会为我奏响优美的音色来的吧!”
信虎意有所指的说道。
信虎这头老牛想吃嫩草!
{这便是交出由布姬,来当信虎侧室的命令吧?}
诹访赖重苦涩的垂首施礼,瞪大了一双眼睛,满是惊恐愤怒的神色。
{真是后悔让信虎见到由布姬啊!}
赖重悔之晚矣!
天文十年(1541)正月。
信虎设宴款待群臣,与民同乐。
“信繁啊!”
信虎饮下一杯美酒,饶有兴致的唤着最疼爱的次子的名字。
捧起酒盏,正待饮酒的晴信之弟武田信繁连忙答应一声。
“靠近来。”
信虎柔声招唤他道,脸现溺爱神色。
看着长大**的次子上前盘膝坐到自己近前,信虎端起盛着美酒的酒盏递给信繁!
众家臣一阵骚动。
晴信眼神清冽沉稳,持着酒盏的手稳如泰山。
在祝贺新年的酒席之上,信虎让晴信的弟弟信繁使用了他自己的酒盏!
{这是主公想要让信繁来继承家督之位的表示之一吧}
众臣不约而同的想到。
信虎慈祥的看着信繁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神情满意!
转向长子,信虎敛起笑脸对他说道:“晴信啊,骏河的今川义元大人,年纪可是要比你大上三岁。然而,他却在比你更年幼时继承了家督之位,现在,已经威风凛凛的统领了骏河国!你也得好好向人家学习啊!”
坐于左侧首位的晴信恭声答曰:“是,孩儿铭记在心,一时不敢或忘。”
信虎眉毛一挑,右肘支在盘坐的右腿上,突然说道:“不如……你就到骏河去暂住一段时间吧!”
垂首施礼的晴信身躯一僵,缓缓抬头看向上坐的信虎。
{是要流放我吗?!}
晴信心内恼怒,面色不变。
大厅里死一般沉寂。
“你去到骏河的义元大人身边,研习礼法,知晓高贵之举,学习活用军配之学。哈哈哈!嗯?大伙这都是怎么了啊?”
信虎自顾自的说完,发现底下鸦雀无声,不悦的责道。

群臣默然如昔,不置一言。
“是。”
晴信闭目俯首。
听了长子的回答,信虎欣慰的闭目一笑,侧首对侍从吩咐道:“斟酒!”
就在这一年,甲斐国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饥荒,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哀声载道。
“驾!驾!”
河川边上,晴信策马狂奔!
晴信甩身下马,立于河川之滨,对着潺潺江水,抱胸沉思。
马蹄声传来。
坂垣信方一身便装追随而来。
“少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坂垣问晴信道。
晴信缓缓说道:“我想来瞻仰一下甲斐国最大的敌人!”
“最大的敌人?”
坂垣疑惑道。
晴信指给他看:“就是这条河了。”
“您的意思是说水害吗?”
坂垣猜测道。
“因此啊,众多的甲斐领民不得不忍饥挨饿!”
晴信一语道破。
坂垣恍然慨叹:“正是如此。如您所说,对甲斐来说,水害还真是一场悲哀的宿命啊!”
晴信肩膀颤动,吃吃而笑。
“坂垣,这个乱世哪儿来的什么宿命啊!有的只有自然!上善若水,水是极为柔软的,毫不反抗万物,审时度势而行,向着低处流淌而去。然而,一旦激怒了它的话,它却也能够粉碎任何障碍的力量!而它要是横行肆虐的话,那就会被人们视为如同水害般的令人厌恶吧!父亲大人他对甲斐来说,便与水害无异。”
坂垣愕然:“少主大人……”
晴信冷静的分析道:“倘若在这种饥荒肆虐的时候,罔顾民生凋敝,急需调养生息的事实,一意孤行,还是要向信浓出兵的话,那又何止是招致被征召的百姓与地头武士的不满!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一向宗一揆(农民起义),我都不会感到奇怪!坂垣,必须防患于未然啊!否则,到那时……国之将倾,徒呼奈何?”
在坂垣心里,心忧天下苍生苦难的少主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
晴信转过身来,郑重的对坂垣信方说道:“我……要对父亲他发动谋反!”
坂垣大惊:“少主!您是在……说笑吧?”
心里只是为晴信感到担心。
晴信吼道:“并非说笑!如若就这样默默忍受下去的话,那我就会被赶出甲斐去的!我不甘心!我要截住这泛滥肆虐的河水,让他改变流向!坂垣老师,您是愿意跟从立志重振甲斐,拯救民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我呢,还是跟从那个‘剖腹取婴’,残忍酷烈,不顾平民死活的暴虐父亲呢?二者择一吧!!!”
晴信死死盯着坂垣的眼睛,神色坚毅!
“倘若不跟从我的话……”
晴信的手向刀柄摸去,坂垣的眼神一冷,心内一寒!
{少主要杀我灭口吗?}
坂垣苦涩的想。
晴信牵着坂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慢慢退后,随着两人间距离的拉长,雪亮的长刀被动的出鞘了!
“那你就把我给杀了吧!”
晴信侧对坂垣盘膝坐下,引颈就戮!
“动手啊!!!”
年轻的面容向着旭日升起的东方高声喝道!
坂垣信方被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坂垣咧嘴苦涩的笑。
夜色已晚,月明星稀。
信虎睡不着。
他身着白色睡服,胡乱的披件衣物,带子随意的系在胸前,手里搓着山核桃,咔咔作响。
他任由大井夫人服侍他脱下外衣,将衣服平摊在榻榻米上折叠整齐收起。
卓立的信虎突然叮嘱大井:“在结束了这一次对小县的出兵之后,就立即把晴信送到骏河去,给我牢记在心!!”
“不管对三条夫人来说,还是对太郎来说,有着小京都之称的骏府城,骏河都将是比甲斐更适合居住的领国吧!凡事我都会替他们郑重考虑的。”
盘膝坐下的信虎张目轻语,神情恬静。
放好衣物的晴信生母大井夫人碎步走进卧室,垂首言道:“我想出家。”
“晴信与信繁,都是我无可取代的孩子。他们两人斗个你死我活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卒睹!”
憔悴的大井夫人愁苦不堪。
信虎目光一闪:“你的父亲也是出家了啊!你的那个被我打败,夺走了你后一无所有的父亲,和整日沉迷于书物歌道的晴信,很像啊!究其原因,难道不就是因为你身为大井之女,把晴信给养育**的吗?你从小就灌输教唆晴信,是打算迟早一天,让他从我手中把甲斐给夺走么!你一定是想为你父亲报仇雪恨吧?!”
信虎艰难的立起,移步到大井夫人身后,凝视着其依旧优雅动人的坐姿,见其偏首沉默不语,轻声叹道:“真是个可怕地女人啊!然而,我却从很早就开始,就喜欢上了你这一点!”
信虎俯身蹲于大井身后,大手穿过大井的黑亮长发,容色温柔,唏嘘不已!
“其实,晴信他一点都不像我的父亲!我父亲他,败给了你。”
大井夫人眼光流转。
下巴点在大井夫人头上将她拥在怀里的信虎嘴角弯起,无声的得意一笑。
{可是,我的儿子是不会输给你的!}
大井夫人心内流淌过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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