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愿同尘与灰 龙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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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觉得山上的日子冷清地让人难熬,也从不知道,一样的环境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变得单调空洞。
半年了,恍恍忽忽地,不知道怎么过去的,想到临别时告诉她,三年后才能接回她,心底就压着一股气闷,怎么也舒缓不了。
老头两个月前下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又被什么事吸引了注意力,这一走两个月再也没有出现过,走时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打听宝贝徒儿的消息,三个月了,想必一定早已扬名立万了!眉开眼笑地走了,山上只剩我一个。每日里百无聊赖,无所适从!
半年了,都半年了,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热爱热闹的人,就像她说的,我本性是清冷的,适合一个人呆着,可是,没有她的山上,原本对于我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的清净,可这半年来,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又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树屋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半年没有开启过的门,娃娃,下山这么久,不知道过得如何?江湖险恶,她又凡事无所谓地懒散,事事都不知经心,不知道她此时怎么样了?山上没有银子,想到临别时她知道没有为她准备盘缠时震惊的样子,我眉心的褶皱又加深一层,不知她的生计问题如何解决?
依她的性子,应是对扬名立万那一套没兴趣的,看她这几年来死抱着游记传奇看个不停,一定是借由下山的机会游山玩水去了吧!希望她真能有闲情逸致,若真能敞开怀抱遍揽美景名胜,那样也能稍稍抒解心底的郁结吧!只是,她此时此刻是否真有这样的悠闲自在呢?
唉——
无声地低叹,轻轻地跃上树屋,没有推门进去的打算,人既然不在,去屋里面对人去屋空的景况只会让心里的失落更深,在门外坐下来,轻轻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消融的残雪,山下,应该已经是盛暑时节了,习惯了山上的寒凉,她能适应这样的酷暑吗?是不是结识了新的朋友?此时身在何方?可是在抱怨着天气酷热难耐?是不是已经无暇再时时沉缅在她的忧伤里?
冰雪也有消融日,她心里的伤痕是不是也已经拨云见日,日暖花开了?
娃娃呀……
总是这么时刻牵心着她,三年,实在是太漫长了,谁知道三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呢?不管老头怎么想,我原本就不是为了让她去闯荡江湖的,半年的时间够她开阔胸臆了吧!等老头回来,就下山吧,下山去找她,看她是想回山,还是想寄情于山水风景,只要陪在她的身边,那么就随便她想到哪里,只要陪在她的身边,能看到她安好,看到她展颜……
“龙小子哎——”才想着,已经两个月没有听过的老头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你师傅我回来了——”
老头回来了?!
那他一定带回了娃娃的消息吧!他原本就是为了她才下山的不是吗?就算是人出去游荡的时间有点太长了,也应该也没有忘了他下山的初衷吧!
急急地掠起身子向小屋的方向飞弛而去,几个起落,小屋前,老头难得一脸严肃苦恼地正瞪大眼频频摇头叹气地等着我,还真是少见他有这样烦恼的样子呀。
“师傅,娃娃怎么样?怎么去了那么久?”人还没有站稳,我顾不得欣赏老头满脸的苦恼,便急急地问着。
老头气闷地瞪着我,一脸的烦恼,却没有开口的打算。
“师傅?”我没空理他闹情绪,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些着急地催促。
“不肖徒儿,都不让人省心……”
他嘴里咕哩咕嘟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不理他,直接说自己打算,“师傅,你既然回来了,也省得我再给你留书了,我想下山!”
“下山?”他停下嘴不知所云的咕嘟,瞪大眼盯着我。
“师傅?”干嘛这么看着我?不会是两个月不见,他突然得了娃娃说的那个老年痴呆症,不认得自己的徒弟了?
“对呀!”他突然用力地一拍手,双眼发亮地盯着我,“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这么聪明,只要你在身边不就没事了,而且你的功夫又不知道比那丫头高多少倍,一定可以轻松地誉满江湖,到时候,我就不信那个百里老怪的徒孙会比得过我的亲传弟子!哈哈哈——”
“师傅——”每次跟老头沟通就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去应付他的答非所问,不知所云,忍耐地将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我要下山!”
“好啊!好啊!”没想到,老头一脸兴奋地点头,似乎是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虽然很不想这么认为,但老头闪闪发亮的双眼让我很难不作此联想,更甚着,他很不客气地迭声道,“你今天就走,现在去收拾吧!”
用力地把我推进屋里,扯过一个破包袱布扔给我,“你快点收拾,马上就下山!”
“师傅!”我是很想尽快下山没错,但也不是这种快法吧,老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他,不动。
“收拾啊!”老头看我一动不动,生气了,推我进去,“你下山不就为找娃娃吗?去呀!”
实在从老头的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而我也确实急着下山,既然老头没有意见,并且这么支持,也没什么不好,我就当没有感觉到老头态度的诡异好了!
草草地收拾了两件衣物,负好璇玑,向刚回来的老头辞行,老头笑咪咪地送我下山,一再催促我尽快找到娃娃!
若说我有一个正常的师傅,相信除了老头自己外,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在山上住了那么久,我甚至不知道老头到底叫什么名字,而娃娃,三年时间,太习惯了叫她娃娃,太过理所当然了,也就没有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从来不知道她的大名,一直娃娃、娃娃地叫,似乎是很熟悉,却忽略了最基本的相熟步骤是彼此互通姓名,所以,她也从不知道我的名字!这样寻人,要怎么寻得到,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也曾经把希望寄望在冰魄身上,以江湖人对武林四宝的高度敏感与关注,如果她真的有在江湖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一定早就传遍江湖了,但是,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整个江湖谈论得最热烈的就是“吸血妖女”!
匆匆半年过去了,而我一路由北往南游荡到了江南的富庶名城扬州,已经是寒冬时节,江南少雪,可还是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想到那个总是在雪中任悲伤淹没的少女,不知她此时又在做什么?又一个半年了,这一别也近一年了,娃娃啊……
观音山,滴翠亭,细雪纷纷,一灯如豆,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半年来时时的失望与疲惫涌上心头,娃娃,到底在哪里?

无名无姓,又没有掀动风浪,这天下之大,茫茫人海,要到哪里去寻你?
而你,又知不知道,我将三年之约提前,寻了这么多的日子,却一丝线索也无,不知道,现在入眼的景是不是也曾入过你的眼?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同在这片风雪之下?不知道,你是不是依然深宵难寐,望着这飞扬的细雪,愁肠百结……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痴念头,缓缓地将随身背负的古琴解下,不是璇玑,却也是一把难得的好琴,轻轻地置于石案上,就这样抚动琴弦,让清心咒的琴音就这么在风雪中传送出去……
娃娃,若你也在与我同沐这江南夜半的细雪,这琴音如信,你是否会感觉到我的存在?
娃娃,若你也在这片冬景中萧瑟难眠,这琴音幽远,你是否也能感知我迫切的心意?
娃娃,若你能真如我痴念所想,就在左近的话,那么,琴音传我心,你可否会循音寻来?
半年了,这样毫无讯息的下去,我何时才能寻到你?
娃娃……
微不可闻的衣袂飘动声,心剧烈地一颤,娃娃?!
那微不可闻的声音就要到近前了,心微微一动,想到她的轻功似还没有好到到我这么近的距离才被我知觉。微一凝眉,人如飞鹞,已经闪身飞到了亭外一棵松树上,稳稳地隐住身子,任细雪冷风扑散在身上,与此同时,山路的转角处一抹雪白的轻裘闪出来,目光对上了那清冷的脸庞,熟悉的感觉涌上!
是他?!
尘封经年的旧往涌上心头,我纷乱的心渐渐地冷却,冷冷地看那人进入亭中,清冷的眼眸细细地搜寻着四周,几次扫过我藏身的地方,我自信他看不到我,我藏身的这棵雪松高大茂密,我穿的又是暗色衣服,这样的夜,亭中有灯,他是看不到我的,但他的武功修为不低,为了不暴露行踪,我还是小心的屏息,看他有什么举动!
因此人的到来,原本被打破的痴念早已不存任何奢想,可没有想到,那个让我寻寻觅觅,总不见芳踪的人儿,竟然在这灯火阑珊时蓦然出现,带着似悲似喜的神情,晶眸渴切地望着亭中的那个白色身影——
娃娃?!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她——来了!
我几乎按捺不住自己,意外来的突然重逢,让我又惊又喜,心剧烈的跳动着,若不是目光扫及亭中的那个白色身影,我此时必定早已冲到她的近前,将她牢牢地拥在怀中,将一年的分别就这么彻底地抛到身后去。
亭中的那人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却没有回身的打算,直到她颤抖着唤道:“龙——”
才蓦然转身,然后,她一脸错愕地看着他,“——龙君澈?!”
她——是为我来的!我忍不住微笑,看她错愕下那么明显的失望,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娃娃,还是惦记我的!
只是,她是怎么认识这人的?
那人似乎也很讶异,冷着声音问,“你认识我?”
这怎么回事?娃娃,怎么会与他有什么牵扯,我按捺住自己满腑的疑惑,看着她宜嗔宜喜的面容那么生动地表达着她的喜怒,心里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她,竟然对龙君澈这么熟稔!
负气似地闭上眼,可他们的交谈却一直往耳中灌去,直到她的一声惊呼,我才猛然睁眼看过去,那入眼的一幕几乎让我崩溃,娃娃——
身形甫动,正要冲过去救她脱离眼前的危险,但不小心看到那人的眼眸,这是一双很熟悉的眼,很多年前,也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凶狠凌厉,却不是真正的杀机!
缓缓地松开紧握的拳头,身子却依然紧绷,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容忍多久,这样的姿势,即使笃定了她没有性命之忧,却还是让我满腹忧惧!很久以前就发誓,让她可以尽情展颜,不让她在我的保护下有任何忧患,可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对她的威胁,却袖手旁观,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也是对自己誓言的背叛,娃娃……
“少主——”
就在我决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她护入怀中细细珍藏的那一刻,那三人的到来让他迅速收回了钳制她的手,我也缓缓地撤去凝聚在掌上的内力,静静地看着亭中的几个人!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与飞龙护法也是相熟的!
飞龙珏?!竟然还牵扯到飞龙珏?!
我静静地听着,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荒诞的可笑,寻了她半年了,渺无音讯,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就是现在江湖盛传的热门人物——“吸血妖女”!
九月!原来,她的大名叫做九月!
这荒谬的一切,而她的经历更是荒诞地让人不忍卒听!
很不想叹气,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娃娃呀——
“那、那个,我可以走了吗?”她交待完一切,问着。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南宫谦益微笑,“当然可以!”
她站起身,向那几个人颔首做辞,突然面色一僵,缓缓缓缓地转首看着龙君澈,而龙君澈竟在笑,很不怀好意地那种笑!
她匆匆地奔出亭子,那样子竟像是落荒而逃!
“少主?”陆天放询问地低唤。
“跟着她!”他冷冷地吩咐。
“是!”陆天放应命闪身尾随着她。
我静静地看着,微一思索,轻盈地纵身跃下,绕过滴翠亭,也尾随在二人身后!
因为搞不清楚龙君澈的打算,我一直没有现身与她相见,只每每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悄悄地来到她的身边,看她忙碌,看她欢笑,看她烦恼,看她嗔,看她恼,看她忧,看她喜,这样一个鲜活的娃娃,一个分别了好久,比以前更加生动开朗的娃娃!
那个叫小莫的少年有着一双冷漠的眼,却在每每见到她时涌动晶亮的神采,她一直迟钝,我知道,可时间长了,总有察觉的一天,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早,明月夜,我静静地坐在她的房顶,听着她忙碌,当然也听到了那声碗碎裂的声音,那个小莫,其实也听到了吧!
那番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吧!他在告别,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叫小豆的孩子会将他的心事捅开,他没有否认,是在借机试探吗?与她相处的时间不短,他也一定发现了她对于转变的抗拒,所以借机用了这么个笨法子?!
听到她屋里轻悄的声音,知道她辗转反侧,心里一股气闷又涌上,她,在为那个叫小莫的男子烦恼,是——心动了吗?
心蓦地一紧,我皱眉,抬头,朗月无声,悄无声息地自房顶跃下,静静地站在她的窗前,守侯着她,也等着,她何时让这重逢真正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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