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飘如陌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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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薛凝先出手,绝对不是我托大,也不是我对于冰魄多么有信心,而是,我实在不记得招式了,只能先摆个架式充场面,我一直记得令狐大侠独孤九剑的精义所在,就是无招胜有招,必得人家先有招才能破,人家若无招,我能打得出来才有鬼。我不敢自夸自己的功夫能有多好,但看多了龙儿练功,老头兴致来时,也没少讲各门各派武功的优劣所在,听得多了,虽然并没有太上心,一点半点的心得还是有的,也有了一次对敌的经验了,不至于太慌乱。再加上,我不知道薛凝的武功修为如何,但,能被龙君澈注意到的,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不管是智计还是武功,我宁可慎重一点,对于我这个半吊子来说,还是见招拆招的法子稳妥一点。
半个时辰后,薛凝走了,与薛思儒一块儿,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前,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我目送那两个身影绝尘而去,拣起地上的半截断剑,那是薛凝的剑,被冰魄削断了,如果不是冰魄在手,我只能将她的长剑架开,这一场打斗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而最可能的结果是我被累得力竭而死,毕竟是败坏透的身子骨,中看不中用啊!
依着树坐下来,将冰魄收好,我用力地喘气,才过了不过三十来招,竟然耗损得这样厉害。突然之间松懈下来,心上一阵搅痛,“哇”地一声,一股热烫喷出,喷到前方的草地上,我微微一愣,轻抹一把唇角,一手鲜红的热血。
“呵呵,”我低笑,摇头自语,“薛凝啊薛凝,你又何必动手杀我?只这样让我催动内力,可不就是送我早日与阎王相会吗?”只要比一场,说的多轻悄。明知我的内力催动着毒素,不拼生死,是因为我早就是不治之身了。果然,能以名门闺秀的身份出掌青岳门,能以龙儿内定妻子的身份喜欢上龙君澈,薛凝这个女子是不能太相信她温情的一面的。
“还真是脱裤子放屁,呵呵,”我笑,轻轻抚着心口,接一朵飘落的花瓣,“这样好的春景不知欣赏,你汲汲营营,都不知道自己错失了生命中怎样的美景。一个女子,你的钟情里若有太多的算计,又怎么打动那个在计谋里成长及今的男子?不能安心的给予感受,你这样的算计,他能给的对待只多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罢了,更别说,现在的你根本就算不得他的对手啊,他要怎么把你看在眼里?”薛凝啊薛凝,不是我顺着你的剧本在演,而是我愿意,我不留恋罢了,而你的算计,能否得偿所愿,还要看老天啊!
意识昏沉,我唇边依然带着一丝微讽的笑,这样不着痕迹的置人于死的手法,天衣无缝地没有一丝破绽,呵呵,果然不是我这种人应付得了的。可是啊,对于这些,我一直都无所谓的,比这一场,就当是我对这个世界做一个告别吧!毕竟我也勉强算半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了,没有一场像样的比试多么不尽职啊,就让我做一次尽职人,将这次的角色扮演足了……
缓缓向后倒去,一朵花瓣落在脸上,却再也无力拂去,就这样吧,这样吧,这才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大娘,树下有个人!”
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
“过去看看。”这个声音有点嗲,有点黏,有点腻,有点说不出来的熟悉,亲切地让我想叹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模糊想着,听着脚步声近来,我最后叹一口气,无力地陷入黑暗中。
“丫头!丫头!”
脸被不轻不重地拍着,那个执着的声音一直不放弃地在我耳边叫着。我皱眉,抬起重逾千斤的眼皮,无奈地抗议,“醒了醒了,大娘你就不能好心地放我好眠吗?”声音低哑地几不可闻,自己也吓了一跳。
“呵呵,”这样妖媚的笑法,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一个徐娘半老却总觉得自己风韵犹存的人,当初我就是因为她甜腻得让人牙根发酸的笑而错以为她是个标准经典的鸨母,只是一直没有告诉过她我当初的错误认知。只见她轻甩一下手帕,那个手势弧度带着浓郁的脂粉香,熟悉地让人想叹气,“我还以为你一下睡过去了,当初说不让你走你不听,看看,混得落魄到这份上,若不是被我拣到,你早就曝尸荒野了。”
边说着边端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将我扶到半坐起来,“来来,把药喝了。”
“什么药?”我接过来,皱眉看着碗里褐色的药汁,一点也没有让它们虐待我肠胃的打算。
“我哪知道什么药!”她没好气地瞪我一眼,“看你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等死,我只好把你拖上我的马车,还好心给你找大夫看病,那大夫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只说你身体虚弱得很,要好好给你补补,我可先说好了,这住店的钱,看病的钱,你可得给我还来!”
“知道!知道!”我笑,这样直剌剌的说话方式还真是让人怀念,“您花大娘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嗤——”她也笑了,轻甩一下帕子,“你快把药喝了,我让小彤给你端吃的进来。”
“我不用喝药,您快让人端吃的进来就行,”我笑着把药碗递回她的手上,“我呀,是饿惨了,您要想看我生龙活虎的样子,就赶紧好吃好喝的伺候吧!”
“不行,你得先把药喝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面色苍白的跟鬼有一拼?”花大娘又把药碗塞回我的手里,“这么虚弱还不喝药,我还等着你早点还我银子呢!”
“大娘……”我苦笑,实在没有勇气让这碗不明物体荼毒我的肠胃。
“快喝!”花大娘以压倒般的气势压迫着我的抗拒,那双凌厉的媚眼摆明了不许我有一点侥幸。形势比人强,我认了,在她迫人的气势下,我深吸一大口气,捏住鼻子,端起碗猛灌下去——
“哇——噗——咳咳咳!”
“呀!你小心点,药还烫呀!”花大娘尖呼,一个利落的跳跃,稳稳地避开被我喷出的药汁,保住她那一身大红的新衣服。
“咳咳!”我苦着脸,“我哪知道,我只想快点喝下去。”
“你这丫头!”她好气又好笑地接过我手里的碗,把帕子递给我,“擦擦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用手擦一把唇边的药汁,对那帕子上的浓香敬谢不敏,讨好地笑,“不要再弄脏您的新帕子。”
“哼!”她轻哼一声,将碗收回托盘里,“我让人再去煎一碗来,你给我老实地喝下去,不喝药,就没饭吃!”
“是是是!”我狗腿地点头,“我一定喝一定喝!”
“你这个鬼丫头!”她笑点点我的额头,捧着盘子出去了。
我敛了笑,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翻腾,“哇——”一口血自喉间喷射而出,我只来得及拽来枕巾捂住唇,缓缓地展开枕巾,那一片浸透的血渍,似乎是一部分流失的生命力,我苦笑,将枕巾塞到床下,全身乏力,再也没有精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面孔,缓缓地躺平,不想再跟一再浮上的昏沉对抗下去,让意识再一次沉潜下去。
意识一直沉沉浮浮,偶尔听到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唤着,有时会有人搭着我的脉碗,嘴里被灌入苦涩的药汁,到后来,就是一片昏沉,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只是一丝寒意渐渐聚拢而来,慢慢地浸透了整个身子,仿佛是很久以前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我仓惶地站在漫无边际的银白里,孑然孤冷着痛,没有出路,就这么在寒冷里绝望,并且,笃定自己的生命这一次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的可能了,我赌的最后可能,似乎是输了,我没有看到一丝通往未来的曙光,这场赌,我输了两生……
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花大娘泛着忧虑的眼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醒了?”她惊喜地看着我。
我虚弱地笑,“大娘……”
“你这丫头,”她的眼眶泛红,“真是会吓人的!”
“大娘……”我微笑,“真的谢谢,我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您不要再费心……”
“丫头,你怎么这么说?”花大娘轻斥我,“年纪轻轻的,怎么有这么要不得的想法!”
我苦笑,“大娘,丫头最后求您一件事。”
“你说!”她声音有丝哽咽。
“我是不行了,您带我回柳烟阁吧!”那里,离我们的那座山已经不远了,那里是我来时的地方,如果回到那里,是不是,机会会多一点?
“好!我答应你!”花大娘哽咽着点头。
“谢谢……”我呢喃,微笑着,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任已经熟悉的冰冷将我覆盖……
将最后一缕意识细细地回思这一年来的种种,一张张面孔滑过,猫头、小豆、小莫、阿久、龙君澈、薛家兄妹,花大娘……最后一张古怪的老脸带着精灵的神情跌上心头,我吓一跳,随即一抹温暖涌上,这是我在这里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了,老头,唉,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不到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感觉到,我对老头,竟然有些想念,最初的三年,是他的陪伴才让我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太凄惶,老头啊,也算我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亲人了。最后的最后,印在心里最深处的还是那张清冷的俊颜,狭长的凤眸里是一片柔波如水……
无边无际的雪,那个清冷的少年呀,就要别过了,九月的飞雪带来了我这抹异世孤魂,没人告诉我回归之途,我的漂泊啊,一直这样痛着,终于到了这最后的关头了,我舍了你,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悔,只求你的遗忘,只求你的遗忘,我不是小龙女,你也不是过儿,所以,我不能给你留下十六年之约,因为,我到底是不能履约的,只是,我们没有誓言,没有承诺,没有到生死相许的约定,时光会消磨记忆,我会忘却,你,也会让一切消磨成风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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