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缱绻我心知 奔波君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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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俊,字秀成,蜀州行省松阳府人氏。其父、叔皆曾入仕,任知府。威德十六年应举,探花及第。先入为翰林,后任东宫长史、太子洗马。博学多闻,幼习书法于名家,为我朝书法大家,其字刚劲内秀,人多宝之。其人则慷慨豪烈,贞和九年,图鞑汗**犯我北境,虞秀成自请出任北路行军府都督,大破番军。后为兵部侍郎。贞和一朝,贤臣良将辈出,秀成亦其中皎皎者也。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西昌王府后院,内堂旁边一处厢房里,西昌郡王阴着脸来回踱步:“太子真是命大,竟然又有几个高手随侍在侧,看来,他已被惊动,此事不可再行了。”
景长清瞧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这样也好,太子活着,其实对咱们的谋划影响不大。只是得想法子赶紧将野利将军送出城去。咱们这边,却是要赶紧预备着比武选将的事儿。”
野利绂笑道:“郡王府上虽然住得舒服,可是我是草原上的汉子,只想着早日回到西海原去。这行刺之事其实算不上英雄好汉所为,我也不想再去试了,明日里就请殿下设法将我送出西京罢。”
西昌王点点头道:“虽然此事未成,还是要谢谢野利将军出手相助,你先去歇息罢,明日我叫洁成安排出城打猎,顺便就将你送出城去。回去后一定记得告诉你们大王,开春后我跟他借兵,事成之后我以庭州相送!”野利绂咧嘴一笑,行了一礼,由王府总管领着去了。
野利走后,景长清方道:“主公,咱们这借兵之计,其实有点险呢。”
西昌王冷冷地道:“不行险着,何以成大业?太子已从北地回来,他为人精细,本王估模着申载行走私之事他必然已经知晓。申载行此人贪婪好财,又心大少谋。本王瞧他走私的银款泰半还是落入了自己囊中。咱们在军中可用之人实在太少,若不赶紧利用归利的番兵,更是夜长梦多了。孤已修书给吴州军统领赵虎臣,请他直接将任停云荐到京师来。停云一到,那虎贲旅巡检之位还不是他囊中之物?本王掌握了这一支兵,才真正是如虎添翼,大事必成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闻非凡开口道:“就怕那任停云心志未明,难为我用。”西昌王不悦道:“他从孤起大事,孤自然会送一套大富贵与他,孤就不信他不动心!况且他的妹子还靠府里的药丸养着呢。超尘,今日你也累了,下去歇息罢。”闻非凡暗自冷笑,也不再说,起身告退了。
程滔兄弟二人一直守在程猛床前,一夜不曾歇息。翌日清早,太子走了进来,轻声问道:“如何?”程滔道:“还好,有劳太子挂怀。”太子见程猛睡得正香,点头道:“那好。你们也赶紧去歇会儿。孤去中书省,回来了再来瞧他。”
程羽却道:“太子殿下,我与你同去。”太子笑道:“在这宫城之内,料不会有什么刺客的了,孤瞧你也是一宿未睡,还是赶紧去睡一觉罢。”
程羽摇摇头道:“不碍事,我撑得住,咱们走罢。”太子点点头,便带着程羽出了门。
宫城位于西京城中央的最北部,东西宽达九百四十丈,南北长四百九十七丈。分成三部分,正中为皇帝居住的太极宫,宽四百二十八丈。东面为太子所居的东宫,宽二百七十七丈。西面由南到北分别为内侍署、宫女所居住的西宫和太仓。太极宫和东宫间只有一个通训门相通,太子和程羽向西出了通训门,往中书省而去。
中书省设于太极宫西南侧的一组宫殿之内,从东宫前往中书省,遥遥可见太极宫正面的三大殿。这三大殿建于全城南北中轴线上,但见最前面的大殿建于高出地面五丈的巨大基台之上,黑瓦白墙,庄严肃穆。台前是三条坡平相接的龙尾道,长达二十五丈,两边皆为有石柱和螭首的青石勾阑。台顶有二层殿基,大殿即建于最上层台基上,重檐庑殿顶,东西两侧以曲尺形廊庑与建于三重高阙之上的翔鸾、栖凤二阁相通。这便是太极宫主殿太极殿了,居高临下,两翼开张,极是恢弘壮丽。
程羽心道:“这大殿真是气派!天子的气势威仪,万民朝仰,难怪总有人想要做皇帝呢。”
西华殿又名政事堂,乃是东唐帝国宰相办公之处。三位中书令章朝恩、姚景、申载言和今日陪值的中书郎官谭文德、屈锐正在议事,见到太子进来,忙上前行礼。
太子摆手笑道:“三位相国安坐罢,咱们日日都见的,我不过是偷偷溜出去了两月,不必拘这些虚礼了。你们两个也不必行礼了。”章朝恩正色道:“太子殿下,你身为储君,一身系天下安危,此后再不可行此草率之事了。”
太子忙行礼道:“章相教训得是,孤以后不会了。”说罢在自己日常办公之处坐定,取过奏折、邸报细细地看了起来。程羽便侍立在他身后。
姚景瞧着程羽,开口问道:“这位军官是谁?太子新收的侍卫么?”程羽行了一礼道:“回这位相国大人的话,卑职是越州军骑尉程羽,原任团练之职。如今是太子殿下的随行侍卫。”
姚景点一点头:“原来是你,俞文钊呈来的军报,常有你的名字,称你作战骁勇。果然是一员虎将啊。”太子便笑道:“姚中书,你瞧着若是他做虎贲旅巡检,可称其职么?”几人都是一愣。
章朝恩道:“太子殿下,罗元戎的次子,在今秋的武举中了兵策与武技两个第一,乃是这一科的保义郎。圣上很是喜欢,钦点要他参与殿前比试呢。”
申载言也笑道:“这是真的,罗元戎上折请致仕,圣上就曾问及他膝下有子几何。罗元戎便说有二子,长子光庭如今在中州军中,已做到总兵,次子耀祖也是今年中了武举,实授了卫尉,就在天策师中做着游击。圣上听了很是高兴,说这真是三代忠良!于是当即宣了耀祖进宫,亲自考较了他的武艺,圣上欢喜非常,当庭擢为骑尉,就命他不必参与军中选拔,直入殿前比试的名额了。依下官看来,这位程团练也是军中极出色的人材,说不定最后的比试就是在他们二人之间呢。”
原来按东唐军制,武官大多经由武举考试入仕,考试合格者称武进士,授副尉阶,分配各军中任队长。前三名称为保义郎、承节郎、承信郎,就如同文举前三称为状元、榜眼、探花一样,授卫尉阶,任游击之职。
太子心中暗道:“你倒是两不得罪。”口中却说道:“我东唐军中人才济济,青年俊彦所在多有,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做这虎贲旅巡检呢。”
正说着,中书郎官韦锦和戴凤成捧着一叠文书走了进来,见到太子忙要行礼,太子摆摆手道:“不用行礼,你们自办你们的事罢。”
两人这才将文书分别呈在几位宰相的书案之前。韦锦说道:“朔州行省汾阳府、平顺府雪灾,楚州南海出了件胡商纠纷的案子,牵连甚广,中州,吴州有先天教于来安、项城、息阳一带聚众生事。这些还请姚相章相定夺。”
恰在这时,一名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身着侍卫服饰走了进来。章朝恩一见,忙道:“郑总管来了,可是皇上有旨意么?”郑总管点一点头,肃容说道:“不错,皇上有旨,宣太子李嘉文,中书令章朝恩、姚景、申载言入勤政殿议事。”
程羽瞧着心道:“这就是侍卫总管郑啸天了,他入宫也有近十年了罢?找个什么机会跟他比划一下才好呢。”太子却回身对他说道:“云飞,你在此地等我,若是觉得闷,这里有书,你自己看。”说罢随着郑啸天等人去了。
太子诸人直到用过了午膳方才回来。程羽自和那两个郎官在西华殿内用过了饭。太子回来便向三位宰相道乏,带着程羽出去了。
回东宫的路上,太子突然问道:“云飞,这虎贲旅巡检之位,你觉得自己能有几成把握呢?”程羽答道:“我不知道,按说军中能胜过我的人应当是不多,不过那任停云我是肯定比他不过的。”
太子问道:“那么那个罗耀祖呢?”程羽笑道:“我不知道,不过罗家的万胜神枪,号称军中枪法第一,我也很想有机会领教领教呢。其实,只要不是西昌王的人做了这个巡检,任谁来做都是一样的。”
太子点点头:“你无心功名,倒也潇洒得紧。”程羽心念一转,又道:“殿下下午出宫去么?”
太子摇头道:“下午是虞文俊来给孤授课,孤只在东宫,哪也不去的。”程羽道:“既如此,末将想去趟布庄,把我的亲兵凌全带进宫来,不知殿下可允?”太子点点头:“你去罢,这是一面金牌,以后你就凭这面金牌出入禁中,行事也方便一些。”
两人到得东宫,先去瞧程猛的伤势,却见程猛坐在榻上,正与程滔、张太医在说闲话。太子道:“奋雄怎么起来了?你的伤势如何了?”程猛微微笑道:“御医的手段果然高明,我今日已觉得好多了。”
张太医起身回道:“刚给这位程兄换了外敷的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下床,明日我再来瞧瞧。”太子笑道:“偏劳你了。”张太医笑道:“不敢。”程羽凑上前,笑道:“二哥昨夜睡得倒香!你可算是从鬼门关走了遭回来,那刺客若是有机会再补一刀,你今日已是阎王爷的客人啦。”
程滔不禁笑道:“云飞就会说笑,你二兄命大,他脾气不好,阎王爷才不愿见到他呢。”几人都笑起来,只有程猛苦着脸道:“别逗我笑,一笑,创口就疼得厉害。”正说着,裴秀走了进来:“殿下,给东路俞都帅的信我已写好,遣人送走了。”
太子点点头:“今日去见父皇,他说这比武选将元旦之前须得完成。想来不会费时太久了。”
程羽却想起了一事,自怀中取出那颗雪玉丸,说道:“张太医,你瞧瞧这是什么药,你能配制么?”
张太医接过来瞧了瞧,又嗅一嗅,笑道:“这一时还瞧不出来,这位骑尉,你容我带回去仔细剖开了来瞧瞧。不过我瞧着象是女子服用的药丸。”程羽脸上不禁一红。
太子瞧在眼里,对张太医道:“你瞧出这是什么药,回头叫宫里多配一料就是了。”又对程羽笑道:“云飞,你这是替哪家的姑娘配药呢?说与孤知道啊。”
程羽直把头来摇:“这个我还不能说!对了张太医,吃这药丸的小姐就住在京城的,什么时候空了能否请您过去给她瞧瞧?”
裴秀听了也笑道:“果然是位小姐?云飞真好本事,这到京城才多久,竟然就结识了一位小姐,还要给她配药?是哪家的小姐,这样子神秘,我们都不能知道的?”程羽只是摇头:“我不说,我不说!”
下午程羽先到了兴泰盛布庄,凌全手里拿着枝糖人,见到他便叫道:“师兄昨日里去了哪里了,竟然一夜未回,害我跑到郡王府上去了,晟郡王说你跟着太子殿下走了,那么大师兄二师兄也到了京城了么,怎么也不来找我?”
程羽道:“别嚷嚷了,我们昨夜进宫去了。你在此等着,我去办点事,晚上我带你一道入宫去。”凌全喜道:“可以进宫么?那可是太好了,我也瞧瞧皇上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程羽哪里还听他说话,转身出了门,打马赶往金翠坊而去。
伙计们都围住了凌全道:“恭喜!你也要进宫了,你可别被皇上看中了,叫你去做了宦官。”凌全怒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你们才去做宦官!”店内一片哄笑。
程羽到得金翠坊任宅,拍门进去,直到正厅,紫菱迎上来问道:“程公子,昨日怎么不曾来?”程羽叹道:“你家小姐总说我若有公务在身便自去忙去,如今我可真是公务在身了。你家小姐呢?”紫凌道:“小姐身上不适,正躺着呢,她吩咐过了,你来了便请你进去,请随我来罢。”说罢便领了他进了闺房。
程羽听得紫菱如此说,心下也自着慌,进来后也不及细看屋内摆设,只见雨亭斜身倚在床头,一脸倦容。雨亭见到他进来,微微一笑,说道:“程公子来了?快请坐罢,紫菱怎么还站着,不去给程公子沏茶?瞧你越发不知礼了。”
程羽听得她声音虚弱,不禁心惊,赶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禁有些意乱情迷,忙定住心神往她脸上一瞧,只见她眉间竟隐隐有一层黑气,不由问道:“雨亭,你今日是怎么了?”
任雨亭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床上靠着,微微笑道:“只觉得心口有些疼,我这病是这样子,每月里都有几日便是这样。”程羽后退一步,仔细地瞧着她。任雨亭见他满脸忧色,轻声说道:“其实没有大碍的,过得一两日,我便好啦。”
紫菱将茶端给程羽,说道:“小姐,今日你还没吃药罢?”任雨亭道:“正是,刚睡了一小会,我竟忘了。”程羽这才道:“你这副模样,真叫人好生放心不下。偏偏我这些时日又不能过来瞧你了。”他叹了一口气,也在椅子上坐下:“太子殿下回京了,我得每日陪他去办事,但愿我以后夜里还能得空溜出来瞧瞧你。对了,我把雪玉丸给了一位太医,请他照着给你配去。”
任雨亭轻声说道:“程公子既然是有事在身,其实也不用每日里过来瞧我的。这些日子你天天来陪着我,还为我去请太医配药,真是多谢了。我长到这么大,除了娘亲、哥哥,还有爷爷,再没有人这样待我好的。我的心里,很是感激。”
程羽心中又是苦涩又是甜蜜:“我们程家的武艺在江湖上名头颇响,这医道却是平平,我若自己是个高明大夫就好了,你的兄长又远在吴州,也不知道他说请少林高僧来为瞧病的事儿,下文如何。等忙过这阵子我也去趟少林寺罢,凭我们程家与少林的交情,说不定我也能请动一位高僧来瞧瞧你的病呢。不过,眼下却是不能了,唉。”说着又叹了口气。

任雨亭微笑道:“程公子不必如此,我自小便是这么过来的,早已习惯了。早些年寒毒发作得还要厉害些呢。若不是爷爷救了我,我这个人早就是跟娘一块去了的了。你别为我误了自己的大事儿,若是那样,我心里就更不自安了。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办好你的事儿,若闲了便过来陪我说说话,也就很好啦。你来了,我再为你弹曲子听。”
程羽点点头:“我不和你多说了,紫菱,请让你家小姐好生歇息罢,你放心,我得空了就一定会来瞧你的。这就告辞了。”说罢,起身走到了门口,又回头望着她,好一会儿,这才去了。
任雨亭见他瞧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担忧牵挂,心中也是暗自激动:“唉,他竟是这般地看重于我!我知你是个极出色的男子,就如同哥哥一般,可是,可是,我这么一个病怏怏的身子,又怎么配得上你呢?”
紫菱见她胸口起伏不定,忙上前扶着她道:“小姐,你不要紧罢?程公子已走了,你还发愣呢。小姐,我知道,你心中喜欢这位程公子的,是也不是?”任雨亭听到这话,顿时一张脸蛋绯红,轻声道:“瞎说什么呢,快扶我躺下罢。”
程羽带着凌全进了宫城,凌全只把四周宫殿不住地瞧,程羽却连声催促,带着他进了东宫,自有内侍带了凌全去安顿。那内侍细声细气地道:“程团练,殿下有吩咐,命您回来了就去崇教殿上见他。”程羽忙谢过,往崇教殿去了。
那凌全却问道:“我大师兄二师兄呢?”这内侍却不回答,只说:“你随我来。”便径直往前走去。凌全只得跟着。
程羽进了崇教殿,只见太子和虞文俊、裴秀三人在内,太子一脸阴沉,那两人也都静默着。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太子见到他,问道;“云飞,你料定昨夜行刺孤的那名刺客是西台胡人么?”
程羽点头道:“我当然敢肯定!决错不了的。”太子点点头,对虞文俊道:“秀成,看来你料得是。”程羽奇道:“又有什么事么?”
虞文俊便对他道:“先前,我们一直心中有疑惑,八月里庭州军在黑水川大败,恰巧就是在朝廷命西路行军府都督、副督进京述职之时,打了我庭州军一个措手不及。那归利氏时间拿捏得如此之精准,谋划得如此之周密,实是令人心惊。虽说归利氏确乃枭雄,可此役之败未免也太巧合了。据你说行刺殿下之人乃是由西昌王所遣,而那刺客中又有一人乃西海胡人,如此说来,西昌王九成九是里通外番,卖讯于敌的了!”
程羽愣了一愣,方道:“虞洗马所说,甚有道理,如此说来,徐将军战死在黑水川,可真是被奸细所害了,而韩都督被贬去东路行军府做长史,也是冤屈得很哪。”
太子站起身来,一拳捶在书案上:“三王叔若真干出这样的事,那真是无耻之极了!勾结外番,陷大军于死地,他怎么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其用心何在啊?!”虞文俊冷冷地道:“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想借重这支番兵,以图非常之举!虽然,目下这些都还只是猜测。但只要那刺客确是由西昌王所遣,那么他觊觎大宝,也就是昭然若揭的了。”
裴秀道:“秀成兄所言甚是。只是有一条,那任停云既是如云飞所言,剑术冠绝天下,那么吴州军中选拔,他必然是会胜出的了。若他并非西昌王一党,又当如何呢?”
太子叹息道:“孤知道任停云必然来京入试,昔日范允文曾对孤言道,文有裴玉麟、张孟载;武有任停云,程云飞;皆堪大用。玉麟,孤听了这话方才将你揽入东宫来。那任停云,范允文韩峭峰都称赏之极,说其人乃是我朝第二个卫靖!孤也真不希望他是谋逆一党啊。”
裴秀不禁感叹道:“范允文赤心为国,提携后进,实是朝廷的栋梁之臣!我读他的《巴陵楼序》,真是景仰之极,范公的风节,千载之后,也必定为人传诵的。”
虞文俊也点头道:“说到我朝文臣,允文兄当真称得上是无双国士。这样的人若不能入朝为相,那真是笑话奇谈了!现今的三位中书,章相跋扈,申相猥琐,只有姚相勤勉忠悃,实心为国。武将之中,亦是平庸者居多。罗君彦能做到元帅,不过是因为祖上恩萌再加上资历老罢了。然而此人甚为谨慎持重,亦还可算将才。至于申载行梁国栋赵虎臣辈,皆碌碌耳!殿下他年御宇之日,当多任贤能,远拒邪侫,我东唐帝国方能有中兴之盛。”太子肃容道:“嘉文今日受教了。”
程羽眼见虞文俊臧否人物,侃侃而谈,心中暗自喝彩;“这位东宫洗马也是一位伟丈夫,太子殿下所倚重的皆是这样杰出之士,天下兴盛有望了。”
裴秀也点头道:“秀华兄这番话精彩之极,今日领教了你的风骨了!只是眼下这比武选将之事,那任停云乃是一个最大的变数。但愿少林寺的几位高僧真的能在半道将他截下——”
他话音未落,程滔大步从殿外走入,说道:“裴大人不必多虑,少林寺圆觉、圆悟、圆性三位大师,皆是佛法高深武艺精湛。那任停云就算他是剑圣传人,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三大神僧一齐出手,定能将他截下的。若他并不是剑圣的弟子,那他就不会是咱们的敌人,太子殿下也就大可放心了。云飞,我已给堡里写了封信,说了比武选将之事。爹爹必定是会支持的。这个你不用担心的。”
太子听了点点头道:“远潮兄说得是。我见到圆觉方丈,深为敬服,想来他的两位师弟,也必定是佛武皆精的大师,我们竟是太过虑了。”
程羽想了想,说道:“太子殿下,大哥,比武选将之后我想去趟少林寺。”程滔笑道:“你想去少林寺跟他们比划比划?这个堡主只怕是不允呢。”程羽摇头道:“大哥放心,我去少林寺再不是为了这个的。”太子笑道:“江湖之事,咱们这些人是不懂的了,申时已过,咱们一块用膳去罢。”
晚饭过后,太子与程滔程羽到了程猛养伤歇息的右春坊中。程猛也已用过了饭,正与凌全说闲话,见到几人,忙要起身,凌全早已是双手拱手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忙上前按住程猛道:“不用起来,你就在榻上坐着。凌全,你就随云飞一块在东宫里住下罢,不必拘束。”又问了几句,这才去了。
程滔程羽便陪着程猛说话,程羽心中只是念着任雨亭,暗道:“二师兄既无性命危险,住在这宫里又是极好的调养所在。我还是去瞧瞧雨亭为好。”便起身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聊着,我出去一趟。”说罢走了。程滔便问凌全:“他这几日怎么这样古怪?”
凌全笑道:“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总没跟五师兄在一块的。想是他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总忍不住想要去瞧瞧罢?”程滔摇摇头:“我也瞧他多半是被女人迷住了,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才好。我瞧这京城,真是要比江湖险恶得多了!”
却说程羽刚走出嘉福门,迎面便撞见两个人,前面那人一见他便伸手拦道:“云飞,天都黑了还出去么?是不是偷溜出来的?我大哥并不知道罢?”
程羽苦着脸道:“公主,我真的有要紧事儿呢,快放我走罢。”公主笑道:“不放!快带我去见大哥。”程羽叹气道:“我就知道在回京路上不该得罪了你。”
公主抿嘴道:“知道厉害了吧?我知道大哥舍不得杀了你,这样其实更好,我还能零零碎碎地折磨于你呢。嫣香,这位程大人厉害着呢,今后你见着他呀,可一定要避之三舍哦。”那跟随公主而来的侍女强忍着笑,说道:“奴婢知道啦。”
程羽摇摇头,只得转身在前面带路。公主跟在后面:“喂,你这会子出门,究竟是去办什么事?说与我听听啊?”程羽没好气道:“我并不叫喂。”
公主笑道:“哟,这倒稀罕了啊,我也不叫喂啊,那你怎么在回京路上管我叫喂?快说,你是要出去做什么?”程羽道:“不说!”
公主笑道:“还嘴硬,我可有更厉害的法子等着你呢。”程羽无可奈何地道:“好公主,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与人说,我是去看一位生病的朋友。”
公主停下脚步道:“你且等等,我问你,去探望朋友原是好事,怎么还要偷偷地去瞧?莫不是真的被我料中,你真的在京中遇到了让你心动的人啦?”
程羽长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了,日后我再与你详细说罢。”公主想了一想,说道:“这样罢,我与你同去,我也去瞧瞧你的心上人儿。”
程羽大惊:“这可不成!我偷带你出宫,那可是真要砍头了。再说你这样凶霸霸的,定然会吓着了她。”
公主笑道:“竟把你吓成这样?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老实告诉你,我偷偷溜出宫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今日若不是章贵妃不知哪来的兴致把我叫到她宫中陪她说了半日的话,我早溜出去了。你放心,我既是陪你去瞧你生病的朋友,自然不会去吓唬于她。快带我去罢。”嫣香已是吓得跪了下来:“公主不可,若是皇上知道了,奴婢定然是死罪啊。”
公主笑道:“就知道你害怕,你自回去罢,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一人去找大哥玩去了。大哥日后自会替我掩饰的。云飞,你瞧我穿着侍卫的服饰呢。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仗着程羽的金牌出了宫城,往金翠坊而去,公主便问道:“你喜欢上的是哪家的小姐?先说与我听听啊。”
程羽苦恼地道:“你们兄妹都对这事好奇得紧,其实我自己也正烦恼呢。”公主奇道:“你遇见了可心的人儿原是好事,怎么还烦恼呢?莫不是她家中父母不喜欢你?”
程羽叹道:“倒不是这样,她的父母早已去世了,一个兄长又不在身边。日后再跟你详细说罢。”
两人到得金翠坊,敲门进去,柳嫂子一愣道:“程公子今日还带了朋友来?紫菱,程公子带了一位朋友来,快去通报小姐。”心中想道:“年轻人做事不知轻重,你日日来看小姐,那是你们两个彼此有情意,怎么还带别个来?小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好随便见外面的男人?”
却见那随程羽来的年轻哥儿一把摘掉幞头,竟是一位女孩子!心下更是奇怪。此时紫菱也已迎了出来,看见这情形也愣住了。程羽苦笑道:“紫菱,快带我们去见小姐罢。”
紫菱应了一声,忙领着他们往内厅去了。程羽问道:“小姐还未歇息罢?”紫菱道:“还不曾,她服了药,如今觉得好些啦。”
到得内厅,任雨亭见到程羽带着一个身着男装的漂亮女孩进来,不由一怔道:“这位小姐是程公子的朋友罢?快快请坐,紫菱快去沏茶来。两位用过了晚饭不曾,若没有,我叫柳嫂子给你们做去。”
公主已是上前扶住了她:“妹妹不用着忙,我们早用过了,你赶紧坐着罢。”程羽忙对任雨亭道:“任小姐,这位乃是当今皇上爱女毓秀公主,她听得我说要去看朋友,就跟了来瞧瞧你。”
任雨亭吓了一跳,忙起身敛衽行礼道:“民女见过公主。”公主笑道:“妹妹不要这样多礼。我听云飞说你病了,特来瞧瞧你,你也别叫我公主了,咱们姊妹相称,你就叫我姐姐罢。”
任雨亭对这公主也是心下喜欢:“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儿,竟是这般的和气可亲。”忙笑道:“敢不遵命。”公主又问道:“妹妹叫作什么名字?病情是怎样?”任雨亭答道:“有劳姐姐动问,我叫做任雨亭,这病是自小落下的,倒也不是特别打紧,只是每月里都会发作几天。发作时也不过是身上寒意加重,心口微微有些疼罢了。”
公主“哦”了一声,打量着任雨亭,心里对她满是同情。两人便说些闲话。
程羽担心任雨亭身体,说道:“公主,这时候也不早了,我护送你回宫罢。”
公主点点头:“好的,妹妹你好生休养,我既知道了你的住处,以后得空了便溜出来瞧瞧你。我只有两个哥哥,却没有姊妹。住在京城的两位王叔,膝下也没有女孩子,瑞仙妹妹又是远在东都。我在宫中实是气闷得紧,今日认识了你,我心中很是高兴呢。从今以后,我便多了一个妹妹啦。”说罢对程羽道:“咱们走罢。”
程羽却走上前,将任雨亭的手握住,说道:“你这几日身上不舒服,一定要好好休养,记得吃药。得空我就来陪你。”任雨亭已是羞得脸色绯红,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声音极低地道:“我知道啦,你快送公主回去罢。”程羽点点头,领着公主出去了。
回宫的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公主开口道:“云飞,你的眼光倒好,这任小姐,我瞧着很不错呢。你真是好福气。”
程羽叹了口气:“任小姐自然是极出色的女孩儿,就是命太苦了,我心中好生怜惜她。”公主点点头,也叹了口气。程羽大觉奇怪,不禁看了她一眼。公主道:“你瞧我做什么,我叹气,是为我嘉蕊妹妹。”程羽讶道:“瑞仙郡主?”
公主摇头道:“没有什么。”心中想道:“嘉蕊妹妹有意于你,偏偏你却有了心上人了。她的心事我自不能让人知道。可怜嘉蕊妹妹整日都在王府中不能出门,将来怎么有机会遇见合自己心意的男子呢?生长于王侯之家,也不见得就过得开心呢。”
程羽却想着:“雨亭似乎也并不讨厌我,只是我既是爱上了她,却又如何面对她的兄长呢?任停云啊任停云,我究竟是希望你到京城来,还是希望你来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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