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军屯北邙 精骑入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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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子孙之上,立有吾祖先图密可汗,既立为君长后,彼等即统治及整顿图鞑民众之国家与政制。世界四方之族皆其仇敌,但彼等征之,克服四方一切民族,令守和平而点首屈膝。彼等统治甚为广远,使图鞑之向无君长无任何部族者归与秩序。彼等是贤智可汗,彼等是强勇可汗。诸官及民众都能和谐。
————《阙勒可汗碑》
七月卅日,东唐军主力开进了新安城。城中尚有数百户居民,瞿哲便叫士兵找了两个妇人来照料洛兰和珊墨二人。珊墨被任停云震断了几处经脉,兀自不能动弹。洛兰虽然险些被程羽夺去了性命,到得这一日双手已能活动,看来倒比珊墨恢复得更快一些。只是还不能下地,她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地斜倚在床头,听着珊墨有气无力地用言语拒绝瞿哲的医治。可是她手脚都不能动弹,瞿哲也不理会她说什么,总之是你骂你的,我治我的。
过了许久,洛兰突然开口道:“这是在新安城里么?”瞿哲回头瞧她一眼,说道:“不错。我大军已经入了新安城。”洛兰闻言,只是沉吟不语。珊墨却是面色发白地住了口,再不说话。一时间,屋内一片沉寂。
门帘掀开,任停云和程羽二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贺鹏、王翥,面上都流露着好奇的神色。原来两名侍卫听得捉住了两名女刺客,便向领军大都督请求能去瞧一瞧,任停云不费气力夺了新安,心情颇佳,于是点头笑道:“正好我和云飞要去瞧瞧她们两个,你们就跟着罢。”
程羽却笑道:“不过是两个女巫师,有什么好瞧的。咱们有多少事情要办,哪有闲工夫去理会她们。”任停云微微一笑:“军中更无一个女子,整日里瞧来瞧去都是些大老爷们,瞧瞧两个美丽姑娘,权做养眼。”程羽见他笑容明媚,更显得秀美绝伦,不由得呆了一呆。
任停云见到他这副表情,扬眉问道:“你怎么了?”程羽笑嘻嘻道:“停云兄,你或许是投错了胎。一张这么俊的瓜子脸,若是个女孩儿该有多好。”任停云闻言,不禁失笑道:“又来消遣于我,别废话了,咱们去瞧瞧。”遂带着两人一道过来。
任停云瞧瞧两个图鞑女子,向瞿哲道:“瞧来她们两个是没有性命之虞的了。贤智的医术果然了得,也实是辛苦你了。”瞿哲忙笑道:“不敢当。”他瞧瞧珊墨,又说道:“那一个虽是伤得重些,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需慢慢的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只是这一个,已断的经脉虽已接好,终究是没法和以前一样,往后双手不能使力,也不能行远路了。”说着摇了摇头,仿佛是为自己医术不精而颇感歉疚。
程羽笑道:“你能将她们的性命救回来,已是大大的了不起啦。至于将来如何,看她们的造化罢。”说着打量两个姑娘,又笑道:“也许不过几天,她们便又是活蹦乱跳的了。”贺鹏王翥见这两个女子虽然都是面色憔悴,可是金发碧眼,高鼻雪肤,甚是俏丽,都是饶有兴致地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
洛兰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见任停云,见他秀美如此,声音也是清澈纯净,心下不禁讶异:“一个男人竟然生得这样好看,比一个姑娘还要美丽!”又见程羽英姿勃发,暗叹了一口气:“元帅就是败在了这两个人手里。”
她正在暗自感慨,程羽已经凑到她跟前细细地瞧了瞧她的脸色,点头笑道:“你可算是拣回了一条命,若我刀去得更重一些,此刻你已是在阎罗殿上啦。”洛兰回过神来,淡淡说道:“我不知道阎罗殿是哪里,你当时为何不再补一刀将我杀死?”程羽呵呵一笑,直起身来:“我从来不杀女人,更不杀无力反击之人。”又瞧瞧珊墨:“你就难说了,若是恢复得好,还可下地走动,若是停云兄下手更狠一些,你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珊墨听他嘴里说个没完,愈觉愤怒,咬着牙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祈求大神让你的嘴巴明天变成石头做的!”
程羽一听这话,不假思索便要张口,任停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跟两个姑娘斗什么气呢,且让她们安心静养罢,咱们走。”说着便将他拽了出去。贺鹏王翥二人相视莞尔,也跟了出去。
洛兰盯着瞿哲道:“你们元帅救下我们两个,打的什么主意?”珊墨冷笑道:“姐姐用不着问他,这还用想么,他们定然是没安好心的。”瞿哲微微一笑,从容说道:“你们觉得能打什么坏主意?难不成将你们救活过来,然后再将你们杀死一遍?这样很好玩么?”
珊墨一时无话反驳,洛兰苦笑着说道:“珊墨你别跟他争了,如今我们是汉人的俘虏,他们爱怎么处置我们,都只能由得他们。”珊墨想了想,仍旧不甘心地道:“元帅会再次打败他们的,一定会。你就瞧着好了。”洛兰苦笑不答,当她见到任停云和程羽,心中便已隐隐觉得,图鞑军注定是不可能挽回败局的了。
照料她们的两个妇人端着药走了进来,瞿哲淡淡一笑:“谁胜谁败,眼下都与你们没什么相干,赶紧把药喝了罢。”一个妇人走到珊墨榻前托着她的身子,将药碗递到她嘴边:“姑娘,将这药喝了罢,瞧这仗打的,唉。”珊墨瞧着那碗黑乎乎的药,不禁想着,元帅眼下会挂念于我么,还是对我的生死全然的不在乎呢?蓦地鼻子一酸,大滴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
任停云和程羽二人走回帅帐之中,程羽犹自说道:“下回我非捉一个图鞑大将,拎过去给她们瞧瞧,看她们还有没有这么大脾气!”想了想又笑道:“停云兄,你驰骋疆场,从未伤过半根毫毛,却被一个女子在自家营帐里刺了一刀,真是命运不济。”任停云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李樊生见到二人进来,忙起身道:“任帅,方才有吴州军的军报送至,说是粟成玉粟总兵已经平定了淮南匪患,如今已是率部到了管城,与汤、时二位总兵一处了。”任停云闻言不禁讶异:“这么快就平定了?看来这位粟总兵当是深通兵法之将。”李樊生又道:“这是兵部范大人的书信,这是朝中的邸报。”说着便将书信递与任停云。
任停云拆开信封细细读了起来,程羽拿起邸报随手翻看,瞧见一则消息,嘴里笑道:“吴州军总兵蔡信因黄土岗一战临阵弃军先逃,被革职为民永不叙用。朝廷的处分竟到今日才下来。这也太慢了。”又转头问道:“停云兄,范大人说什么呢?”任停云将信递给他,沉吟道:“范大人说粟总兵用兵善运奇谋,让我留意于他。待到各军会师之日,咱们得跟粟总兵探讨一番。另外,蔡栖松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这着实叫人忧心。”
他走到地图前瞧了瞧,转身下令道:“云溪兄,请你给寿安、管城两路军马发文,命胡云翼、彭玉枫进至龙门。粟成玉、汤云翔、时琳璋三师人马攻占荥阳。咱们这里么,谭继祖部留驻新安,其他六个师进驻邙山之南,以对东都成三面合围之势。”李樊生点头道:“是。”于是坐下提笔濡墨,很快写就。交与任停云看过,又取大都督金印钤了,吩咐传令兵立即送出去。
程羽便问:“那两个女巫,留在新安城内养伤么?”任停云这回却并不怜香惜玉,淡淡说道:“跟随大军一并带走。”
新安城距东都仅有四十里,东唐军主力部队四万余人在八月初一日开进至邙山之南安营扎寨,这里已经能够远远瞧见东都的高大城墙。将士们心中都有隐隐的兴奋之感,出师华荫关东进杀到此处,终于瞧见东都城了。
八月初二日,岁煞北,虎日冲猴。宜祈福,祭祀。忌开市,远行。
邙山,又名北邙山,处大河之南东都之北,东西绵延近四百里。峰峦起伏,风光绮丽,是东都北面的天然屏障。其主峰翠云峰位于东都正北,树木森列,苍翠如云。虎距邙岭,南望伊阙,是东都的一处游玩胜地,多有道观、行宫、别院等建筑。每逢重阳佳节,城中居民登山游览者络绎不绝,登岭远望,见四周群峦起伏,山形秀美,城郭巍峨,宫殿壮丽,顿有心旷神怡之感。
邙山之上,历代墓葬甚多,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帝王将相、达官显贵的墓冢。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峰上云烟缥缈,任停云和程羽、晟郡王、卫英荃等人从山上迈步而下,卫英荃见到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包,不禁吟道:“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

几人下了山,都骑上自己的坐骑,只有任停云却转过身去,默默地瞧着绵延的群山。他的黑色披风在晚风中猎猎飘动,让人觉得分外的落寞。
程羽和卫英荃都不出声地瞧着任停云的背影,晟郡王却忍不住道:“停云,咱们走罢。”任停云转身微微一笑,翻身跨上了舒海牵过来的那匹黑色骏马。一路行来,郡王殿下和监察御史、前任殿前军主官说起了京城之中的佚闻趣事,任停云只是听着,面容之上始终是一副沉静清冷的表情。
几人回到大营,和裴秀李樊生等人在任停云的帅帐里一道用过了简朴的晚餐,程羽正要提议大家弄一点什么餐后活动以助消化,帐幕掀开了,两天前就被任停云遣往大河以北查探消息的游击官芮志超和四名斥候兵一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几人见到他们焦灼的神色,都是心下一沉。
在命令大军前进至邙山扎营的同时,任停云吩咐芮志超带着几个部下向北渡过大河,往河阳、平原二府去查探有无图鞑援军的消息。芮志超忠实地执行了主帅的这一命令,他带着部下向北面行出很远,详细地搜集了解关于番军的情报。赶回大营之时,人马都已是累得半死不活,但是他们带回了极其重要的军情:图鞑中军都统赛钵罗和后军都统录利施率领着一支八万人的援军已经开进至平原府,准备南下从回洛、洛口二处渡过大河,与伯昇合兵作战。
芮志超禀报已毕,帐中诸人都是心下沉重,默不作声。图鞑援军终于来了,而且来了八万大军,战局将会如何发展,东唐军该如何应对,是一件需要慎重决断的大事。
任停云略一思忖,对芮志超点头道:“做得很好,你们都辛苦了,赶紧下去好好歇着罢。”待芮志超等应声退出,晟郡王不禁皱眉摇头道:“眼看咱们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又来了八万大军。往后的仗更要难打了。”卫英荃问道:“任帅,可要将大伙儿都叫来商议一下?”
任停云犹自沉吟着,他一直隐隐希望霍察会遣军进攻朔州,可是霍察却果然如自己所料,真的将军队遣来中州了。东都城内尚有近六万图鞑军,若和援军合兵一处,又是一支十余万人的大军,图鞑人将又一次占据兵力上的优势。草原帝国的军事组织能力和兵员发动能力,无论如何都是中原王朝所远远不及的啊。
他抬起一双秀目望望众人,平静地道:“好,请卢将军和各位总兵都到这里来罢。”任停云一向喜欢独断决策,遇事只爱和程羽商量,但这是一件大事,有必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卢腾远带着余守信、孙钺、董岩、柯臻四位总兵进了帅帐,只见总帅大人正和晟郡王、程羽围着地图凝神思索,帐内气氛十分凝重。几人心知必定有了重大军情,都恭谨行礼道:“末将等见过大都督。”
任停云抬头望望众将,向裴秀微微一点头。裴秀便向将领们说道:“方才接到斥候报来紧急军情,图鞑两名都统赛钵罗、录利施带了八万人马,已过了邺城、平原二府,进入河阳地界。预备自回洛、洛口等处渡过大河,增援伯昇。元帅请众位前来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诸位有何计策,都请说来听听。”
众将一听此言,尽皆变色。图鞑汗国会遣援军前来是曾经料想过的,可是没想到竟来了八万兵马!众将连番征战,早已领教过图鞑人的战力,没有人敢有轻敌之心。心下都想着:“这下子伯昇手里又有了十余万大军,胜负之势,又难预料了。”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帅帐里一阵沉默,任停云微微一笑,一双秀目之中仍是一片澄澈清明:“大家都坐下罢,咱们慢慢计议。”
诸将闻言,都席地坐了下来。卢腾远想了想,先开口道:“既是番贼援军赶到,咱们兵力上就与敌军相差太多。眼下情势瞧来,图鞑人是不可能再发兵朔州,或是从鄂托克草原入寇我境的了。既是如此,京城便暂无险虞,元帅可命驻守华荫关的羽林军两师人马赶来汇合。再令贺廷玉等自朔州经上党、晋城赶赴中州参战。这两路人马赶到,咱们亦有了十万大军,仍有克敌制胜之力。属下一点愚见,还请大都督斟酌。”
李樊生闻言,沉吟道:“卢将军这是计求稳妥的法子。龙武神武二师自关内赶来倒是用不了太多时日。只是贺总兵等率军自平城、晋阳赶赴中州,怎么也得要花上十来日才能到的了。他们尚未赶到之时,咱们该如何处置呢?”
孙钺想了想道:“伯昇凭守坚城,难以猝拔。赛钵罗等救援之师,锋锐必盛。我军腹背受敌,难于应对。总帅大人不若退守新安,以待两路军马赶到,再与敌战。”余守信闻言不禁赞同道:“秉节说的有道理。咱们东进以来,连战皆胜,将伯昇逼回了东都城内。眼下咱们只是兵力不足,若待羽林军朔州军赶到,凭着大都督的勇略,咱们将士听令,三军用命,就算他有十几万大军,我军今日胜一仗,明日又胜一仗,仍然要将番军杀回草原上去!”说完呵呵一笑。
任停云尚未开口,卫英荃已经说道:“大都督,下官以为,伯昇计穷,困守城内。赛钵罗录利施等远来相助,此乃天意要将图鞑全国精锐一举亡之。任帅可命三路军马分据险要之地,伺机而动,必有破敌之妙法。”
任停云闻言,轻轻点头,又望着程羽笑道:“你的意思?”程羽一双星目精芒闪烁,不慌不忙地笑道:“伯昇所率军马,其实亦皆为精锐,能征善战。只是为我所克,所以困守孤城。你也说过东都城内粮草极丰,若援军与其相会,输粮相济,其势愈强,更难复制。长此耗下去,复国大业岂不遥遥无期?伯昇新败,赛钵罗等又远道而来,看来真是老天爷要教图鞑精兵尽败亡于此了。”
程羽略一停顿,豪情万丈地说道:“停云兄,我的主张是,机不可失。当分兵围困东都,停云兄亲率骁锐,北进河阳,以逸待劳,一定能大破图鞑援军!援军既破,东都城内守军士气必泄,可轻易取之。这样一来,不过旬月工夫,中州之境必可全复!”
几个总兵听得此言,心下都有些疑惑:“这也太托大了罢,云飞勇冠三军,却也将战事想得太过轻易了。”余守信当即说道:“云飞,你这法子,太过冒险!”
任停云抬手示意他先别忙着说,又笑问柯臻道:“至盛兄,你觉得如何?”柯臻略一沉吟,敛容说道:“赛钵罗、录利施等亦为番军健将,士卒骁勇。如今东都被围,图鞑尽兵出战,此为救援之师,一时间恐难抵挡,任帅宜坚兵自守,勿与争锋。待我援兵继至,然后奋击,必能破敌。”
任停云心下暗叹:“诸将录录,知我者惟有云飞尔。”于是站起身来,从容说道:“伯昇之军士气已沮,我军无论强攻或是长期围困,均可破敌。至于图鞑援军,远道而来,我北进河阳据险要之地,赛钵罗等若冒险争锋,取之甚易。如其迟疑不进,我军合围东都,彼等只有徒呼奈何。若不如此,援军渡过大河,两军并力,其势必强。到那时伯昇留一军死守东都,自领精锐腾挪于外,形势不可料想。且东都城内含嘉仓,储粮不下百万石,这一战又将拖至何年何月?吾计已决。”
卢腾远知道主帅决心已下,不可复劝,虽然也觉得太过冒险,可是也只能听命了。只得拱手道:“既如此,请大都督下令。”
任停云于是下令道:“请卢将军与诸位总兵驻留大营,严密监视城中守军举动,若敌军出城搦战,只可坚壁自守,不可应战。”诸将都道:“是。”
任停云又看一眼李樊生:“请云溪兄再给胡、彭二位总兵发文,催促他们进兵至东都城下与卢将军合兵一处,将东都城四面团团围住,不可令伯昇自城中接应北来援军。”李樊生忙应命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任停云点一点头:“云飞,咱们两师人马明日过大河赶赴河阳应敌,你我二人率骑军师为前部,你这师人马暂由振飞节制,驻守大河北岸,以为后援。”程羽尚未应声,晟郡王已经迫不及待道:“末将也随任帅一道北进!”
任停云秀目扫他一眼,微笑道:“好,我叫贺鹏王翥跟在你身边。”又对诸将说道:“计议已定,诸位都回去歇息罢。”众将于是纷纷告退,心下都是忐忑不已:“任帅此举,太过轻率,玄甲骑军区区不足八千人马,面对八万强敌,如何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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