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跳舞草·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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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草——永恒的快乐
迷迭香——当你回忆,想起我
夏天过去,湛朗踏上返回澳大利亚的航班,“明年等你好了,我教你游泳。”
妍婴笑了笑,“好呀,可是我很笨哦。”
湛朗虽然住在墨尔本,可是因为有互联网,他们并没有感觉隔了很远。周末的时候,他们互相通报这一星期过得怎样,其实妍婴的生活相对单调,可是话多的却总是她。湛朗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时候发过来的一句话,虽然不长可是足够她回味半天。
“你现在身体如何?”
“恢复得还不错,就是没办法打网球。他们老是怕我复发。”
“千万要得到医生的准许再玩。”
“这个我知道……”
圣诞节的时候,湛朗又回来了一次。这次是带着他的成品游戏回来推广的,游戏软件开发公司向他索要授权销售书的同时也发了邀请函,完全由公司出钱,免费旅游。
半年的时间他又长高了一截,白色的高领毛衣,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外面套着浅褐色的呢风衣,对着妍婴欣赏的眼光,他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头,“不要看了,我刚刚从人家公司出来的,还来不及换衣服。”
“你这样很好呀,像个成功男士。”
湛朗脱下了风衣和西装外套,仅穿着白色的毛衣在调火锅的佐料。他弄了好几个碟子,每个都不一样,钟太太看了一眼妍婴的碟子,呵呵地笑起来。
“小婴的那个原来是粉红色的,比我们这个深红的、鹅黄的好看多了。”
“伯母的那个深红色,是因为放了玫瑰腐乳;伯父的是因为放了芝麻酱。妍婴这个……”他卡住了不说,“算是独门秘方吧。”
“这么说岂不是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能吃到?”
“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学不会的,它的做法很复杂。”
“小气鬼。”
湛朗微笑起来有种纯净的感觉,只是单纯地为了开心而笑,没有其他的功利心。他笑得虽然不多,但基本上都很有感染力。
湛朗在钟家呆了一个礼拜,那时候电影院里正在播放《泰坦尼克号》。和湛朗一起去的三个小时里,妍婴从主人公一出场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结尾,观众一一散场离开,她还在不断地流眼泪。走出电影院以后,湛朗去买了两杯咖啡,香浓的热气扑散了妍婴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她闻着开始微笑。
湛朗说:“不哭了?”
她说:“他们的爱情只能沉睡在海底世界,这么美的让人流泪的爱情,却只能以毁灭收场。
湛朗说:“所以,还是做那对老夫妇吧,相濡以沫一辈子,最后一起沉睡海底。”
妍婴看悲剧会哭出来,看喜剧会笑出来,他们周围几排的人都可以听见她的笑声,电影散场以后,他们走出电影院,妍婴一想起好笑的情节仍然会忍不住地笑,直笑得腰弯下去,眼睛眯成一条缝。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湛朗问。
“我觉得真的很好笑。”
“那就多笑笑吧。”湛朗笑着说,“可惜我已经笑不出来了,真羡慕你。”
“你才多大,干吗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深沉?”妍婴偏着头问。
“告诉你一个男人的秘密,他们从十岁开始就被教育着要收敛感情,不能哭只能笑,而且只能像我现在这样微笑,而不能太放肆地大笑。”
“这个我知道,但是现在你才十八岁啊,三十岁以后再考虑那样吧。”
“好,我会记住的。”
湛朗回去以前,把那张设计磁盘留给了妍婴,“绝版货,买不到的。”他说。
“好的,我会拿去向同学炫耀的。”
虽然这么说,可是妍婴并没有拿出来给任何人看,半年以后,这种游戏在全市的女学生和上班族之间玩疯了,每每听到人家议论着这个游戏的时候,妍婴都有发自内心的畅快和喜悦。
她现在复习着功课,准备考最好的大学。和湛朗聊天的时候,他问:“有没有想好要学什么专业?”
“想好了。”
“是什么?”
她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园艺。”
过了一会儿,湛朗打过来一串惊叹号:“你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你这么强的榜样在,我怎么敢不努力?好了,一小时到,我要去温书了,再见。”
自从开始复习后,往往都是妍婴先结束谈话,她的安排变得紧密起来,虽然父母还是很不放心她太过于用功,但是妍婴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夏天到来的时候,她刚考完最后一门,就留下父母等录取的通知书,自己跑到墨尔本去玩了。
八月初的墨尔本正是严寒,时差两小时。澳洲第二大城,维多利亚省的首府。
湛朗来接她,黑色呢子大衣,做工考究的咖啡色长裤,手臂上搭了件女式的长外套。
机场熙来攘往,人流如织,妍婴却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很显眼,却不刺眼,打个比方来说,同样在人们眼里都是光球,他的存在像月亮,淡而文雅的光辉,而不是太阳,那种强烈得要把人狠狠灼伤的威仪。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他同样的显眼,妍婴刚看到他,他就开始微笑,显然也发现她了。
“披上吧。”湛朗笑着展开了大衣,“国内正热吧?这里可是快下雪了。”妍婴刚下飞机,大厅里也并不是那么寒冷,她还来不及感受突然降临的严冬。
“正好啊,热得我每天都不敢离开空调房间。”
妍婴穿白色连衣裙,复古样式。上身紧,收腰处很高,裙摆却无限宽大,像荷叶散开,袖口层层叠叠,缀了半指宽的细缎带。她的头发天生带卷,而且越长发梢就越卷,色泽乌黑,披泻在纯白的复古长裙上,越发亮丽动人。
“很多老外看你。”他说。
“得了吧,我们才是老外呢。”妍婴穿上大衣,很自然地要去拎行李时,把手却被他看似漫不经心却势在必得地握在了手中。
“回去吧,累吗?”
湛朗一只手拖着行李,一只手自然地捉住妍婴的手腕,往大厅门口走去。
“一点也不累。”妍婴心底突然暖了一下,就是那种在一秒钟的空隙间,突然极热极热好像岩浆迸发,却在吵闹喧嚣的现实面前迅速冷却下来的奇特感情。她失神地想了想,却不知道是该去追究这心情的原因,还是缅怀它的短暂,只好说说与现实相关的话题,“虽然不累,但是很饿了。”
“嗯,应该的。”他拉开车门,绅士地让她坐稳,发动引擎时问,“西餐还是中餐?”
“两者……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不都是填饱胃的吗?”
妍婴的话让湛朗的笑意加深。
“区别大了!”
湛朗的笑容很迷人,但他笑的时候总是把本来就薄的唇抿得更薄,从来不露齿。你仅仅能从他嘴角扬起的那个弧度来判断这件事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好笑,而不是普通人的“笑声之大小”,或者“露牙的多少”这种标准。
他似乎总是在克制自己开心的情绪,好像那是什么不应该的心态。
“去万寿宫吧!澳洲最好的中国餐馆,二十多年来唐人街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在国内是不是可以算老字号了?”
但凡提起老字号,妍婴的脑海中就立刻浮现出吵闹的人群,热气蒸腾的厨房,肮脏老旧的桌椅,缺边的有裂纹的碗筷等等相关事物。她虽然出身富贵之家,却不是那种趾高气扬不肯体恤普通人的大小姐,对美食的热爱不分贵贱,她也时常混迹街边小摊和国营老字号,并且坐下来就吃,不管桌子椅子有多脏,脚边堆了多少乌黑的卫生纸。
只要这家店里飘出的香气足够令她驻足,她就一定会杀入其中。不是说了吗,吃中华料理千万别了解厨房里的内幕。
这样想着的时候,湛朗的车在停车场里找到了位子。“The Flower Drum”的标头中规中矩,“万寿宫”三个字却气势逼人。
香味袭来。
“喜欢吃什么?”
“你做主啦,我不喜欢拿主意的。”
湛朗笑,“你还是老样子。”
妍婴觉得有点丢脸,可是她已经被惯成了这个样子,虽然知道百依百顺很受人鄙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要是让她看菜单,她一定会蘑菇再蘑菇,这个也好那个更好,过一个小时这顿饭也不一定吃得到嘴里。
“我吃过的菜记不住名字,运气又不好,总是点到难吃的菜。”
她扯了个谎。
湛朗不说什么,菜单也不看,顺口流利地报了几个菜名,几分钟就了事。
侍者拿着账单的复印条离开,妍婴有些狐疑,忍不住说:“那个……我不太能吃辣椒。”
“知道。”他淡淡一笑。
“也不太喜欢腥气的羊肉。”
“嗯。”
湛朗的表情自如,没什么意外。
妍婴突然想到父亲宴客时,总是喜欢把席间摆得满满,浪不浪费倒在其次、派头必须做足的习惯,急忙出声:“还有啊,不要点太多,虽然饿但是我吃不掉的。”
湛朗正把碗筷用茶水一一烫过,闻言目光从桌上抬起,瞥她一眼,笑了笑,“我有数。”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妍婴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禁忌,怏怏地靠回椅背。
不消一刻,穿着旗袍的姑娘推着餐车在他们座位旁站定,一样样稳稳地将大盘子托起,放在桌上。
一共四样,三碟一汤。
汤色乳白,香气扑鼻;其他三碟菜,碧绿,金黄,鲜红,搭配得格外好看。
“喝汤吧。”湛朗动手为她添汤,“先暖胃。”
妍婴呷了一口,喜笑颜开的样子,“好喝,比广州那家头啖汤还好喝!”
“那是。”他将大瓷勺轻轻地放回钵内,“万寿宫是全澳洲最地道的中餐馆,当然集中国料理精华于一家。你知道这里的厨师有多襥吗?”
“厨师,好职业啊!”妍婴羡慕地捧着热乎乎的汤碗说,“我喜欢吃东西,喜欢得要命,可是手笨,对烹饪没天分,所以巴不得嫁个厨师呢。”
“喔。大师水平不敢说,但是我手艺还不错。”湛朗持筷平伸入盘碟里,慢条斯理地为妍婴夹菜。他的手势非常好看,十指修长而且充分显示出力度,白皙的手背在灯光下更胜象牙筷子的光泽。
连一心品汤的妍婴也不由自主地失神了那么几秒。
“嗯,在我家里,你做过火锅给我吃。”
“火锅只是简单东西而已,主要不过底佐二料。”湛朗发现自己夹菜的频率已经盖过了妍婴吞吃的速度,于是放下筷子。
“不吃吗?”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妍婴的疑问,她捧着碗的双手抬了抬。
“还不太饿。”
妍婴放下汤碗,抽出纸筒里的筷子。
这里的筷子很别致,每支上面都刻有一句唐诗或宋词。
她很快发现了象牙筷子上凹凸不平,有字。于是念念有词道:“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看另一支:“我思君处君思我。”
湛朗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有诗词?我只知道有刻字,却从来不研究刻了什么,还以为是谢谢光临之类的客套话呢。”
妍婴对着筷子微笑起来,“哎,真有意思。”
她指尖摩挲着那筷子凹下去的诗句说:“‘两情若是久长时’,是秦观的《鹊桥仙》里的句子啊。”
她喃喃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顿了顿,才接下去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湛朗静静地听着。
妍婴一抬头,笑嘻嘻地望着他,“湛朗,‘我思君处君思我’应该是哪首词里的呢?”
湛朗眼眸一转,淡淡笑了,“苏东坡《蝶恋花》吧。”
“不错嘛,在国外长大的还知道苏东坡。”妍婴也笑了,“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多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路尽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
湛朗很自然地接下去:“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妍婴把筷子“啪”的一并,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说,这个服务员是不是太粗心了呢?”
他想了想,笑,“未必。”
“哦?”
“两情若是久长时,我思君处君思我。” 湛朗回味了一下,看着她一笑,“不是也很顺口吗?”
妍婴愣了愣。
湛朗看一眼自己手里那双筷子,笑了,“这一对也有意思得很,‘心有灵犀一点通,又岂在朝朝暮暮。’跟你那支正好对上,要不要换过来?”
妍婴醒醒神,笑着摇头,“不要换,不要换!”她说,“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我思君处君思我’真的蛮好听的!你那个‘心有灵犀一点通,又岂在朝朝暮暮’也很配呢。看来这个服务员不是粗心,是很有心哦。”

她笑得很高兴,“哎,我真的喜欢上这家餐馆了,格调风雅、味道又好,不愧是你带我来的!”
湛朗用筷尖敲敲她的碗边,“快喝汤吧,凉了。”说话间,神色很是宠溺。
“哦!”妍婴答应着,又瞥一眼手里那双筷子,心里很满足。
湛朗早就把行程安排好了,他并没有忘记妍婴心脏有病这一点,所以能够省力的地方,就是麻烦他也会去做。而在澳洲停车恰好是一件非常麻烦、麻烦到足以使任何一个有耐心的人头大的事情,大部分人只要路途不太远,就宁可选择步行,这点妍婴在国内的时候就通过网上跟他聊天时知道了。第二天,她主动跟湛朗要求坐免费的观光巴士出游,并振振有辞:“到时候停车场找不到,我们就得开着这么大个的包袱满街绕了。”
湛朗略一迟疑:“也对,汽油味对心脏不好,再说还有出租车。”
虽然妍婴从小到大都是泡在别人关注的目光里,但是从来没有哪一种关注能像湛朗的这么诚挚,这么令她舒心,甚至受宠若惊。
就算有人不甘心也好,白天鹅和丑小鸭的待遇的确是截然不同的。
当然人各有爱。你喜欢白雪公主那一类型的也好,灰姑娘也好,睡美人也好,美人鱼也好……总之只要是美人,总会有男人来搭讪,就好像只要是新鲜的肉,不管是猪是牛是羊,总会有人来买。
何况妍婴不是普通意义的漂亮。除了天生丽质外,还和她出生在条件优越的家庭这一点紧密相关。不用做家务,因此手指白嫩;不用跑步挤公车上学,因此双腿修长;有名牌的服装,高级的护肤品衬托,不是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吗?她生在这样衣食无忧的家庭,心思都可以放在打扮上,岂有不漂亮的道理?
当那些和她同龄家境却一般的女孩子,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奋斗才能出人头地时,她还不谙世事险恶,乐此不疲地参加着各种派对、嘉年华。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前途,更不用为乏人问津操心——光是班级里的男生,就应付不过来了!她从来只有志得意满,哪知人间疾苦不公?所以她的眼神高傲却又单纯,气质娇媚却又优雅,个性更是开朗温和,整个人就像良性循环的绿色风景区,越来越美,越来越迷人。
这实在不是她的错。
但也实在免不了遭人嫉恨。为什么老天把最好的,一次性全都给了她?
可是老天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倒霉,自然有人特别幸运。
她一直习惯种种顺境,直到一年前的体检。她的心态倒是很平和的,大概是完全没有经历过与之相伴的苦楚,加上医生又说不是很严重的缘故,她还乐得休学在家,不去烦大家所烦的高考呢。
但是渐渐的,她就感到了寂寞。昔日玩伴逐渐疏远,她引以为乐的逛街、派对等活动,因为人数关系一次次地“未遂”,她也尝到了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滋味。
父母自然是十分心痛的,连门都尽量限制她出,更别说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狂欢派对。
漂亮的衣服,精致的妆容,给谁看?
难怪有人说,对一个美女来说最残酷的事就是把她打扮得极漂亮却关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房子里去。
在她最孤独寂寞的时候,湛朗的关怀就这样自然而细微地铺展开来,充满了她边边角角的生活。
她不缺少任何一种好意,却独独觉得承受不起湛朗的关怀。
因为他很优秀,优秀到有足够的资本襥给任何一个女孩儿看。
就算他对她冷眼旁观,出语讥讽,说她是不知民间疾苦满脑袋糨糊的大小姐,妍婴也觉得正常之至,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这是实话。
再说他不但外表出众,学识也这么渊博,几乎就是完人,妍婴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瑕疵。这样的人指责你,哪怕说得完全不留情面毫不客气,你也会觉得他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而他如果对你微笑一下,哪怕只是虚伪和客套,你依然觉得荣幸,觉得受宠若惊,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一天他们去逛墨尔本的大街小巷,这城市的街道多以人的名字来命名,道路不宽但是十分洁净,公厕像电话亭。免费的观光电车把他们送到圣保罗斯大教堂(St Pauls Cathedral),库克石屋(Cooks Cottage),还有皇家植物园和慰灵堂。湛朗有条不紊声音不缓不急地为她解说:“库克石屋是英国航海家库克船长的故居,从英国拆散后用集装箱运至墨尔本重新组装建成。”
“就像法国人送自由女神给美国啊?”
“对,像法国人送自由女神给美国。”湛朗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肯定的语气。
“墨尔本真好,不愧是十大居住首选城市!”妍婴艳羡地扫了一眼街道和广场,“你不会再回国了吧?我是说,回去定居?”
不等湛朗说话,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那是当然啊,你本来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天有点阴沉,不过还好没有下雨的迹象。湛朗笑了笑,“也不一定。”
“就是说还会回去吗?”
“怎么,国内有哪里不好吗?”
“惯性思维啦……大家都向往出国嘛!”妍婴深深吸了一口异国潮湿的空气,自嘲,“美,真的很美。但是我就是喜欢国内,我可以到处去玩,但是不想另外开辟一个家。”
湛朗扶着栏杆,风吹得额际有些冰凉。
“四海为家,其实就是没有家。”妍婴戴了湛朗给她配备的厚厚的毛茸茸的手套,捂着脸,把寒风挡住,“听起来豪迈的话,其实总特别无奈。哎,我真幸福,太幸运了,我怎么能这么奢侈啊。”
湛朗听得笑起来。
“我会不会遭报应啊?”妍婴偏过头看着他,“总觉得一帆风顺到没理由接受这么多老天的馈赠。”
“胡说什么。”湛朗轻轻地瞪了她一眼,“哪有人嫌自己太幸福的。”
“可我真的没有理由不担心嘛。我自私,我总想到自己一生下来就拥有了这么多,一旦失去了会不会失落到做出可怕的事情呢?”
“你怕失去什么呢?”湛朗看到她的帽子给风吹歪了边,伸手理理正。
“怕很多。”妍婴老实地回答,“怕老,老了有皱纹,不美了;怕胖,胖了穿什么都不好看;怕穷,穷就不能随心所欲;怕饿,我太挑食,再饿都吃不下不喜欢的东西;我还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湛朗笑得很淡,但是看得出,他很开心。
“没有人不怕的。又不是圣人。再说也没必要非得强迫人人都去向往清心寡欲的生活。这世界流光溢彩,享受财富追求地位,手段正当,无可厚非。人人都做了和尚,这社会也完蛋了。”
“你叫我心安理得地去享受?”
“不是你教我的吗?”
湛朗耸耸肩。
“漂亮的衣服,有的只能这个季节穿;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有时候偏只会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与其等它自然流逝,不如经历一次。难道你要努力克制自己去过粗茶淡饭的生活,拼命摒弃杂念,直到真的一无所有再怀念锦衣玉食吗?那样不是太虚伪?”
妍婴大笑,“啊啊啊,被你教训了!”
她说:“不管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就像圣旨一样,就算不正确也难以违抗。你说得很对,我应该把握机会,及时行乐,以后怎么样再说吧!”
“这才对。”他淡淡一笑,“回家吗?天气冷了,今天也去了不少地方。”
“不要!才下午两点啊。”妍婴把手伸进他臂弯里头,“不累不累,再去些其他的地方,就这样子到处玩,玩到乐不思蜀为止。”
湛朗微微苦笑了一下,只好当成是自己怂恿的下场,“那就再去一下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好了,不过看完了就要回家。”
“知道知道,看完就回家。”观光电车由远驶近,妍婴已经迫不及待地改挽为拽,但不忘补充一句,“如果时间晚了的话。”
上了这趟观光电车才发现,沿途会去很多景点。除了维多利亚艺术中心之外还有墨尔本中心、皇冠赌场、墨尔本板球场、国家图书馆等等。
妍婴很期待地望着湛朗,他不得不出声:“今天太晚了。”
“可是还很兴奋!”
“走马观花就在车上看一眼吧,我们去The Princecira吃晚餐,订好了位子的,不能迟到。”
到底是熟知她脾性的人,湛朗的话成功转移了妍婴的注意力。
“The Princecira?这名字好熟啊……”
“被《墨尔本美食指南》评为‘神奇世界’的那家餐厅。”他说,“在网上时我给你看过我拍的那些餐点的照片。”
“你确定那几张照片不是Photoshop拼出来的吗?”她嚷嚷说,“真的是你用相机拍下来的普通照片?”
“我去吃饭的时候随手拍的。来之前不是还提过会带你去吃吗?”
妍婴马上看表,“你订的几点?提前去会不会没位子?”
湛朗一阵好笑,幸亏她不知道墨尔本那道“世界上最长的午餐”。
已经有十年历史了。每年三月的第三个星期天一直到四月中旬,在墨尔本二十五个地点同时举行午餐会,费用由政府和赞助企业出资,所有想要大块朵颐的人无不蜂拥而至。
来日方长也好。也许明年的三月是一个不错的期待。
吃完晚餐,在妍婴兴致勃勃的抗争下,湛朗不得不放弃回家的打算,带她去皇冠娱乐中心看夜景。
Crown Towers在亚拉河北岸,超五星级大酒店,集娱乐、酒店、购物于一体,四十多家餐厅、咖啡厅和酒吧,随便哪家都可以眺望到亚拉河和墨尔本的夜景。每晚九点整开始的“八柱喷火球”则是墨尔本夜景的招牌。
“你不要喝酒,果汁吧。”
“啊……嗯。”遥望隔壁几桌颜色和杯子款式都极为漂亮的鸡尾酒,妍婴压下叹息,点头,“真想试试啊,粉红色的哎。”
“小姐,这几款鸡尾酒都是轻度酒精不要紧的。”侍者热情地向她推荐,神色不自觉就流露出了几许殷勤。
“呃……”
妍婴瞥一眼湛朗,后者不急不乱插话道:“果汁。”
非常肯定,不容辩驳的权威。
“果汁啦,果汁。”妍婴笑着对侍者说。
“先生呢?”
“一样。”
距离“八柱喷火球”还有几分钟。
“湛朗,我越来越佩服你。”妍婴抓着桌子上铺的桌布流苏编麻花,笑嘻嘻地说,“跟你一起出来玩,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期待,一点都没有浪费人生的感觉,你真是个好向导和陪玩,这杯让我请你喝吧,不要推辞了。”
他微微怔了一下,淡淡地笑。
“是吗,好啊。”
“你很熟悉墨尔本呢,经常出去玩吗?”
妍婴依稀记得他连撒哈拉沙漠都涉足过,应该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人。
“不,平时总是呆在家和学校里。”
“哦?”
“你来之前稍微恶补了一下。”他说,“去听了几堂导游课。”
妍婴略吃一惊,没想到他会认真到这种地步。
“总不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湛朗自然地说,“爸妈去新西兰度假之前交代我要招待好你,毕竟难得来一次。”
“真的要好好谢你。”她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你回国几次,我什么地方都没带你去过。”
“我本来就不是爱到处跑的人。”他直觉说了句实话,可是马上意识到有点不妥,迟疑几秒接着开口,“不过带着你玩并不麻烦。”
“嘻嘻,我很嗦吧。”妍婴掩口,“一刻都不让你消停下来。”
“嗯。”湛朗抬起眼来,目光相接时,笑了笑,很自然很温和,“是很多话。”
“不讨厌吗?”
“怎么会?”
“那我可当你真的不讨厌了!你说的都是实话,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湛朗静静看她一眼,“是。”
妍婴撑着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笑起来。窗外一道绚丽的光芒直射天空,大家都条件反射地把目光调转。
“真有点不想回去了。”妍婴喃喃自语。
湛朗快速扫一眼天边的艳红,转过脸来,“才来第一天,怎么突然就想到回去了?”
她双手摩擦着杯子嘻嘻笑,“我这个人贪心呀,看到美好的东西,马上就长久长久地沉迷其中,始终挪不开步了。”
湛朗愣一愣。
这是贪心吗?是专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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